“大夫以为,以四王子之谨慎,他会留下什么凭据让你我二人察觉么?”
“如今四王子已经接管了蔡国全境,声威日隆,他若要学当年的楚王,又有何不可?况且此人,更是本来就有这‘当壁之命’的啊!”
“此等人杰,又岂会甘愿久居于人下?”
李然尽量把话说得透彻一些,好让申无宇明白这件事的后果究竟有多严重。
申无宇一听,倒也不傻,他如何不懂得李然这话里的含义?
可他仍然弄不清楚一点,那就是李然前面既已经递了辞呈,决心要离开楚国,如今却为何又对楚国之事如此的耿耿于怀?
这岂不自相矛盾?
“楚王骄狂,然则楚国百姓无辜,然实不想见楚人因君主之过而遭池鱼之殃。”
“大夫乃楚国上下少有的刚直之臣,当明白李然的用意吧?”
李然言罢,申无宇又默默点头,却是不语。
只听李然是继续言道:
“陈蔡之事,李然与大王已经生出了嫌隙,故而此事断不能出自我口。”
“此事关系楚国之大计,还请大夫能够仗义执言,力劝大王。”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除了申无宇外,他也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够说得动楚王。
伍举吗?
伍举此人,虽也算得是个明白人,而且他又与王子弃疾多有过节。但奈何此人实在太过于明哲保身,而王子弃疾又新任蔡公,其势不可谓不大。
所以,仅凭着伍举的为人,李然料定他绝不会想要来趟这浑水的。
而且,就算伍举真说起此事,在楚王看来,最终极有可能就也不过是一场“伍举吃了王子弃疾醋”的闹剧。
此时的楚王是绝对不会听取伍举对此的谏言的。
那而除了伍家以外,还能有谁能够说得动楚王呢?
显然也只有申无宇可以一试了。
申无宇见李然说得格外郑重,当即拱手而礼:
“先生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对楚国又有匡扶之义。先生所言,无宇定当谨记!”
……
乾溪台,一座仿造章华台的建筑。
虽然没有章华台那么恢弘壮丽,但作为一处行宫,这已算得是极近奢靡的了。
一转眼,申无宇在钟离任职已有一年。此番既是接到李然书信前来劝谏楚王,也是当面向楚王述职。
申无宇在述职时言及,如今的钟离,在他的管理下,虽然说不上蒸蒸日上,但也算是井然有序,也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叛乱。至于庆封的那些个余党,也大都被他抓的抓,逃的逃。只剩下一些完全不成器的,尽皆逃往了吴国。
楚王听得如此成绩,不由得是喜上眉梢。
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一片钟离地域。
毕竟,这一处地界,北连中原,南接吴楚。这一片地域的安宁,乃是楚王日后灭吴的重要基石。
好在申无宇能力不俗,不出一年,钟离便得以大治。
“呵呵,寡人就知道申卿绝非凡俗,如今一看,果然如是!”
“来来来,申卿与寡人共饮一杯!”
遇到高兴的事儿,那自然得喝酒。
待两盏酒下肚,二人便是逐渐聊开了去。
当然,申无宇也就自然而然的,聊到了最近刚打下来的陈,蔡二地。
“大王神威,陈蔡皆不战而降,此乃我楚国之幸啊!”
“臣敬大王,恭祝大王万寿无疆,预祝我楚国能够早日北定中原,饮马黄河!”
若是按照以往申无宇的心性,这种拍马屁的话他是肯定说不出来的。
可好在经过李然的一番“调教”,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怎么说话,申无宇在一定程度上都已有了不小的改观。
而申无宇如此难得一见的拍马屁,那自是让楚王身心俱爽,急忙起身,并牵着申无宇的手,亲热万分的道:
“申卿说得好啊!”
“来来来,寡人敬你一盏!”
随后,又是两杯酒下肚,而楚王趁此机会也就试探性的问道:
“申卿,近日寡人正准备任命寡人季弟弃疾在蔡国当县公,卿以为如何啊?”
申无宇闻言,知道时机成熟,便当即借机应道:
“俗话说,没有比父亲更明白该怎么选自己儿子当继承人的,而选择臣子也没有比国君更懂的了。所以臣所说的,也不一定就对。”
“但即便如此,既然大王如此问了,臣还是不得不说一下。”
听到这话,楚王也顿是来了兴趣,急忙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就从这句话,也不难看出,申无宇跟着李然所学到的,确实是太多太多了。现在的申无宇,就连说话的味道,都与李然是来了几分神似。
申无宇听得楚王如此问,却又并未直言,却只是小声反问道:
“不知……呵呵,不知大王可曾听说过当年郑庄公之故事?”
闻声,楚王不由又是眉头一紧。
因为,郑庄公在这一时代的历史印象中,也可以算得是一个猛人。
在那一个楚国尚未崛起,齐国、晋国还在猥琐发育的年代,郑庄公那可是第一个率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国君。
在那个各国诸侯还得卖周王室几分薄面的时代,郑庄公是最早借着周王室的名号,征伐四周,硬生生从夹缝之中大幅扩张了自己郑国的领土,甚至是一度小霸中原。
而郑庄公,更是为后世的齐桓公、晋文公直接指明了一条仅限于春秋时期的“基本游戏规则”——尊王攘夷。
从这里就不难看出,郑庄公本身的能力是极为不俗的。
可他的故事,又与当下要任命王子弃疾为蔡公有什么关系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国有大城,何如?
申无宇受李然所托,前来乾溪劝谏楚王。
可他开口便提到了郑庄公。
这让楚王很是不解。
他静静的看着申无宇,心想着他到底接下来是想要说些什么?
而申无宇似乎也看出了楚王心中所想,当即缓缓回道:
“想当年,郑庄公在栎地筑城来安置其子元,最后却导致昭公不能安稳的被立为国君。”
“而齐桓公在穀地筑城,让管仲一族驻守着,到现在齐国还在因此而得利。”
“臣听说‘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与君上亲近的人,不能放任他在外边。而寄居在君王左右的人不能一直让他留在身边。”
“现在君王把四王子放任到了外边去,而把李子明一直强留在左右,君王恐怕要稍加戒备才行啊!”
申无宇这话,其实一方面是替楚王着想,另一半则是替李然说的。
所谓“五大不在边”就是指一个国家的重要人物,一般最好是不要把他放在边陲之地。而恰恰相反,所谓“五细不在庭”指的是国君身边的人,不应该一直留用在身边。
言下之意,就是王子弃疾作为大人物,按理不应放任他到外边担任一方大员,而李然作为君王身边的人,时间已经够久的了,则应该是放任他离去。
然而,楚王毕竟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你说是啥就是啥?
他一听这话,心道这申无宇,倒是跟着李然是耳濡目染,嘴皮子的本事见长,夹带的私货也是越来越多了。
于是,他只笑了笑,并不以为然的道:
“呵呵,这是李然让你来说的吧?”
申无宇倒也不否认:
“臣是与李然见过了,但这些话也确是臣的肺腑之言。”
还是之前的那句话,在申无宇看来,李然若是真心留在楚国,那的确对楚国是有帮助的。
可问题在于,如今的李然也不会始终都留在楚国。
就连他李然自己也不愿意多留在楚国。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情不投意不合,两相撕扯,最终只会反目。
而这就是“五细不在庭”的含义了。正所谓“人无百日好”,很多时候,正因为关系实在太熟络了,最终只会愈发的走向其反面。
所以,与其到那时候让李然带着对楚国的不满离去,还不如就此放李然轻松离去。
至少大家都能留个念想,也能维持李然对楚国的好感不是?日后若楚国真的有难,李然说不定还会出手相助不是?
所以,申无宇方才所言,也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他的确不希望李然继续留在楚国。
而除了上面说的那个原因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申无宇非常清楚,现如今的楚王之所以胆敢这般大肆征讨,这般的穷兵黩武。在他看来,可也不正是因为有李然的存在?
就是因为楚王有了这一张王牌,有了十足的底气。所以才养成了他“遇事不决问李然”的习惯。
再加上,李然虽出手次数并不多,可每次都总能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使楚国的霸业是蒸蒸日上。
楚王确实是已经赢麻了。
申无宇极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楚王,也极其不愿意看到楚国将在这样的统治下有一天会陡然走向衰弱。
因为他知道,这种虚假的胜利终究只是昙花一现,一旦百姓所能承载的超过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内乱必起。
届时,楚王还能指望李然来给他擦屁股么?
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申无宇依旧是保持着他自己一贯的风格,专捡这种难听的话对楚王进行劝谏。
楚王或许明白,可他却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一笑,不了了之。
好一阵后,他才向申无宇问及筑城之事。
攻城掠地以后重筑城墙,仿佛已经成为这时代战争结束以后的惯例。
当初楚国夺回群舒以后,他就曾命人重新修缮过舒鸠的城墙。
拿下钟离,迁都乾溪,更是直接营建了新都。
而在他兵不血刃的拿下赖国以后,他也命人修筑了新城。
可见,楚王熊围这是要把楚国的战略中心,毫无保留的转移到东方了。
所以,毫无疑问的,如今陈蔡皆已并入楚国,他又岂会毫无动作?于是,他当即是询问申无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