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罢了罢了,寡人已年逾半百,不能用人啦……丘,你还是另寻他处去吧!”
孔丘只知如今晏婴的这一番输出,让他不仅是失去了在齐国为官的机会,而且还直接是错失了求援鲁侯的时机。心中不由是一阵怨愤。
从大殿退出,孔丘面色土灰,只独自一人回到官驿,而一旁的子路亦是始终面露难色。
直到是进了官驿,子路这才唯唯诺诺的上前问道:
“尊师……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孔丘闷闷不乐,被晏婴这么当面“背刺”了一刀,他实是有些想不通。
于是,他也不说其他,当即是决定直接前往晏婴的府邸问个明白。
孔丘和子路也没有耽搁,稍作休整,便前往晏府。
而晏婴在得知孔丘到来后,倒是也极为热情的招待于他。
而孔子也被他这一看似“反常”的举动而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平仲大夫……”
孔丘正要询问,谁知晏婴却亮掌示意孔丘且莫多言。并是执着孔丘的手往屋内而去,孔丘更不知道这晏婴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晏婴又将孔丘拉入内室,让子路留在外面。闭上屋门,这才叹道:
“哎……仲尼啊仲尼,你这人为何如此自作聪明?!你可知道,今天你在寡君面前说的那些话,可是会要了你性命的!”
孔丘闻言,不由奇问:
“啊?平仲大夫何出此言?”
晏婴有些颤颤巍巍的坐了下来,而孔丘则是从旁搀扶着他。
“你啊!犯了三个大错啊!第一,便是以外臣的身份,对齐国政事评头论足。你可知道如今权卿当道,并非只有你们鲁国有,齐国如今又何尝不是?田氏如今在外邀买人心,大斗出而小斗入。齐国上下如今只知田氏之德而不知有国君。寡君日后恐怕连自己的子嗣都难以保全!更难说日后或许还会落得与鲁侯一般的田地!”
“你啊!明明知晓田氏如今之势,却还依旧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的口无遮拦。你这岂不是惹是生非?!”
“第二,如果寡君当真用你,你可知你势必将会成为众矢之?!届时,你的性命又有谁人能保?寡君之意,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若是国有良人,又如何能轮得到你?你啊!真是个不知死活的!”
“其三,如今的齐国也早已不是往昔的齐国,亦无能力再帮鲁君匡扶公室,你根本就不该把希望寄托在齐国的身上!”
孔丘听得这些话,不由是醍醐灌顶,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同时又羞愧不已,自知谋求甚大,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么。
如今一时冒进,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是身处险境,如果不是晏婴及时阻止了他,恐怕他真是要闯下大祸。
“多谢平仲大夫救命之恩,丘感激不尽!”
而晏婴却只是颤颤巍巍的又摆了摆手:
“哎……仲尼你博闻强记,难道还不懂得这‘履道坦坦,幽人贞吉’之意?老夫知你欲张公室。但是,即便如此,也切记需得戒骄戒躁。既要履得虎尾,又不可为虎所咥。要知如今这世道艰险,若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日后行走诸侯之间,亦可要万分小心才是啊!”
(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踩虎尾巴的人之所以能够坦坦荡荡,主要是因为懂得如何隐藏自己)
(履虎尾,不咥人,吉:踩老虎尾巴,老虎却不咬人,当然吉利)
要说晏婴这一番话,说是他这一生的阅历总结也不为过。
他经历了齐灵公,齐庄公,以及如今的齐侯杵臼三代国君。
灵公立嗣之争,崔杼弑杀庄公,庆封杀崔杼,以及最后又赶走了庆封。这一桩桩一件件,晏婴可都是亲身经历过的,甚至有些还是直接参与其中。
晏婴实在是看得太多了,以至于他太知道孔丘的这一番话,究竟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果。
孔丘闻言,不由是自惭形秽,并是无奈道:
“哎……确是丘心急了,未能考虑周详,多谢平仲大夫提醒!”
晏婴看着孔丘,思索了一下。
“仲尼,至于鲁侯之事,你可再去找一个人,我予你修一封信札,你带着信札去找此人,他自会相帮于你!”
孔丘不由急问道:
“哦?不知晏大夫所指是何人?”
“此人名叫田穰苴,此人颇识兵法,若得此人,胜过雄兵十万!老夫曾举荐过他担任司马一职,对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他为人正直,前不久被迫隐退,如今正赋闲在家。而且,他毕竟曾担任齐国司马,故而也还有一些自己的旧部私兵,你去请他出山,定有裨益!”
孔丘迟疑了一下。
“丘之所求,也许会给此人带来灾难。更何况田氏或与季节氏亦有勾连,若田乞不肯,那他岂不是危险?”
“至于这个,仲尼放心便是,田穰苴乃是田氏小宗,且为人正直,他素来便与田乞不合。而他又身为田氏族人,纵是田乞看他不顺,也是拿他毫无办法。”
“何况郓邑目前又名义上乃是我们齐国的地盘。虽说是从鲁国手中抢过来的,但是他如果带着私兵前往驻扎,也是合乎情理的!”
其实,当时晏婴举荐田穰苴,除了他这个人将才出众,且忠于君主,还有一方面,就是想利用他田氏小宗的身份,达到分化田氏的目的。
只不过,随着田穰苴如今远离了朝堂,这一计划可谓已经破产。
不过,即便如此,晏婴也依然是可以让田穰苴再发挥一些余热。
孔丘闻言,立刻是匍匐在地:
“平仲大夫,此行无论是否能成,丘都将感念平仲大夫之情谊,平仲大夫对我鲁国之恩,丘没齿难忘!”
晏婴想要搀扶起孔丘,却因为年纪大了,一下子又坐在了蒲垫上。孔丘连忙去扶,两人手握着手,相视着又苦笑了一声。
“仲尼啊,真是时光如梭啊,转眼之间,老夫竟也已入耄耋之年,总觉是命不久矣……”
孔丘连忙说道:
“平仲大夫切莫如此说,平仲大夫身体健朗,历任三朝,注定乃是高寿之人!”
“呵呵,只是谁人又能无死?不论圣王,亦或王臣黎首,谁人能免呢?老夫自也是不例外,能得以苟活至今,已是赚得许多了!”
孔丘闻言,不禁是热泪盈眶:
“大夫可一定要保重身体,齐国离不开大夫,这天下更是离不开大夫你啊。”
晏婴他一生为人正直,而又懂得如何机智应变。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一场场的齐国政治风波中始终屹立不倒。
不仅如此,晏婴还与同一时代的羊舌肸,子产一样。面对天下苍生之时,也一直是保有一丝悯民之心的。
就好比当年齐侯杵臼生了疥疮,接着又患了疟疾,一年都没好。晏子便借此机会劝谏齐侯杵臼,让官吏放宽政令,撤除关卡,废除禁令,减轻赋税,免去了庶民们的债务;
前不久,因为天空出现彗星,齐侯杵臼担忧,而晏婴也是趁机进谏让齐侯杵臼减轻税负徭役。
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齐国四族之乱,栾高二族战败外逃,晏婴也是据理力争,让田氏和鲍氏将栾高二族的家产交给齐侯,最终也大都能得偿所愿。
可以说,晏婴五十多年的宦海沉浮,所为的便是为君为民。而他与已经过世了的羊舌肸和子产,就是这一时代最为闪耀而夺目的星辉。
“仲尼,老夫做得这些事情,于天下而言,实是微不足道,又何足挂齿?”
“救民而不夸,行补三君而不有,平仲大夫真君子也!”
孔丘对晏婴不由是赞叹有加。
随后两人携手走出,晏婴将其送至大门处,最后又依依惜别。
孔丘三步一回头,看到晏婴苍老的身形,也是不由痛心。
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也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
子路看到孔丘如此情形,亦甚是奇怪。
“尊师,平仲大夫方才于殿堂之上这般言说,难道尊师不怪平仲大夫吗?”
“此等智仁之士,如何能怪……”
孔丘简略的回答了这么一句,而子路却是挠了挠头:
“晏大夫如此高龄,声誉甚广,不知他为官究竟如何?”
孔丘沉默一阵,随后答曰:
“灵公污,晏大夫事之以整齐;庄公壮,晏大夫事之以宣武;当今君上奢,晏大夫事之以恭俭,君子也!相三君而善不通下,晏大夫,细人也。”
第五百二十三章 会师郓邑
孔丘对晏婴的评价甚高,这主要是因为孔丘就如同晏婴,子产,羊舌肸一样,都是有着“张公室”的信念。
而孔丘,亦可谓是这一时代中,能够有机会再次扛起“张公室”大旗的人物之一。
而晏婴在对齐侯杵臼所说的那些个有关于“儒者不堪用”的言论,虽说是为了保护孔丘,但同时也多少是有些点醒孔丘之意。
不过,正如晏婴所说的儒者的那些个缺点,其实从后世看来,也确是算得直中要害。
郓邑被围一事,刻不容缓,孔丘在辞别了晏婴后,便立马是去找到了田穰苴。
他自从被卸去司马一职,便在临淄城郊住着,虽已是六十岁高龄,但看上去依旧是老当益壮,直令人觉得是一身力气无处得使。
只可惜他为人太过耿直,故而在齐国朝堂上又处处是受人排挤,因此整日里都是闷闷不乐的。
孔丘登门拜访,却并未是直接禀明来意。只听得田穰苴是长长叹了口气:
“哎……仲尼此来之意,穰苴又岂能不知?只可惜我如今年事已高,如今若要前往郓邑,恐怕……也是有些难处。”
孔丘拱手道:
“平仲大夫曾言将军文能附众,武能威敌,如今鲁侯在郓邑危在旦夕,唯有盼得将军能够前往搭救!”
谁知,田穰苴闻言又是作得一声苦笑:
“某虽是有些私兵,但若是将其调度到郓邑,恐怕亦是多有不便!起码……是出师无名啊!”
“呵呵,想必司马大人其实已是有了计较?”
田穰苴对此倒也没有隐瞒:
“其实,若是要找个理由,倒也不难,某与子石大夫交好,他本就驻扎在郓邑,如今郓邑有难,寡君虽有放弃之意,但也并未下得明文。穰苴倒是可以以看望老友为名,前往郓邑。只是,此事尚还需的寡君应允方可,否则只怕会无端端的又惹来事端。”
田穰苴的担忧其实也不无道理。毕竟,他在朝堂所受到的种种排挤,这本身就可谓是事实。
所以,如果他果真是带着私兵冒然行动。到时候真被人逮着不放,那他也是百口莫辩。
孔丘不由是点了点头,显然他也知道齐国国内如今亦是波诡云谲的。于是,他这才拿出的晏婴的信札来:
“其实,平仲大夫对此早有所虑……”
田穰苴看了看孔丘,接过信札后并展开一看,原来是晏婴表示他可以带着私兵和孔丘前往郓邑,至于齐侯那边,他可以代为言说。
晏婴毕竟在齐国德高望重,田乞即便是再权倾朝野,却也从来没有动过他一分一毫。
“好吧……既是平仲大夫所言,那穰苴这便点齐兵马,随先生一同前往郓邑!”
田穰苴的私兵虽只两千,但大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可谓各个骁勇善战。
而且田穰苴的采邑之内又大都尚武,只是自从田穰苴赋闲致仕之后,这些人便无了用武之地,这可是憋坏了这些人。
如今听闻这又来了战事,他们自是极为兴奋,认为这又是他们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
所以,得闻田大人即将带兵出征后,这些国人亦是纷纷投军,待他们开拔之时,人数竟是有了四千之众。
……
孔丘和田穰苴奔赴郓城而来,并是极为顺利的进入城内,并与李然所带来的韩氏大军会师于郓邑。
要说阳虎为何不拦阻于他们呢?
其实,也主要是因为随着郓邑援军的到来,此刻郓邑内外的攻防之势也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