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虎在此,对先生,对鲁侯都无有裨益。然而,虎若得重回季氏身边,便可大有作为。若是如这般在外,仅我阳虎一人,又有何用?”
李然不由是点了点头,并是开口道:
“但你此番回去,被我等三擒三纵,恐怕你在季孙意如面前,也是百口莫辩。若是他不再信你,届时岂不危险?”
阳虎听罢,却见其甚是成竹在胸的咧嘴一笑道:
“呵呵,阳某跟随家主多年,自幼便入了季氏。家主或是对旁人甚是猜忌,却唯独不会对我见疑。况且,就算是家主疑心阳某,阳某若只求自保,尚且也是无虞的。”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阳虎如今,唯愿为我鲁国尽得一份心力,还望诸位勿要见疑!”
李然看着大大咧咧的阳虎,也知他此言确是肺腑。只是,三纵阳虎,又恐三军将士们会对此颇有不满。
而阳虎显然也看出了众人的这一份担忧来:
“待阳某折返之后,这便带领大军返回鲁国。但是,诸位若还是放心不下,硬将阳某强留于此,那阳某也是无话可说!”
阳虎话音落下,众人将目光是齐刷刷的看向李然。
毕竟,阳虎究竟是去是留,这的确是个问题。很显然,众人都希望李然能最终拿一个主意出来。
李然也是思虑了好一阵子,最后是抬起头来,极为干脆的言道:
“既如此,那你这便去吧!”
众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而阳虎则是躬身又是一揖,并是赞道:
“子明先生深明大义,既如此信得我阳某,那阳某自当效命!”
阳虎就这样,再次被放走。
……
他骑着马出得城去,奔走几十里之外,才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公山不狃。
公山不狃身为费邑的邑宰,也是一个知兵之人。在阳虎受困之时,他按兵不动,一直待到阳虎被擒,对方撤退之后,这才收拢了溃军,并重新按下了大营。
阳虎见到公山不狃,故作不满:
“子泄,你既领兵在外,为何不来救我?”
公山不狃不由是叹息言道:
“当时敌军来势汹汹,领兵之人又是大名鼎鼎的田穰苴,不狃也是担心恐遭其阴谋暗算,故而未曾轻举妄动。更何况,阳兄既也以为鲁侯杀不得,彼时谁又能辩得真假?若贸然行事,恐是坏了你我的大计……”
阳虎本也没有问罪之意,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失利的说辞。
“他们自诩为鲁侯之师,另外觉得斩杀我一区区家宰,也于战事无碍,便索性是将阳某给放了。他们其用意无非是要丧我军之士气,好让阳某带兵撤回。”
“不过……要说起来,阳某也确是无有颜面在此领兵,我意欲这便撤兵而去!届时,阳某要亲自面主负荆请罪!子泄,你那万余费邑之师,是否与我一同离去?亦或是继续驻守在此地?”
公山不狃闻言,心中似是见疑,但也并未多言。
毕竟,如今连阳虎都说要撤了,他又徒留在这又是作甚?难道是等着李然他们把自己给包了饺子不成?
“阳兄身为家宰,所率中军既都选择撤兵了,那我这偏鄙之师又如何应付得了?不如一同撤去便是,大不了,我公山不狃随你一起与家主请罪便是!”
于是,阳虎和公山不狃果然是直接领兵撤去,而郓邑之危也就自然解除了。
……
李然总算是得到空闲,和祭乐又相伴在一起。但见祭乐却是一脸愁容不展,而且咳嗽声也愈发的频繁起来。
李然暗中问过了医和,而医和对此也只是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在医和看来,祭乐的病情似乎就是跟鲁侯串联在一起的了。
鲁侯稠不好,祭乐也难痊愈。
只因祭乐的忧心实在太重,对于过往的种种也难以放下。
李然决定是以女儿的名义让祭乐不要再如此忧心伤神,而祭乐在听到李然说起了女儿,眼神果然是不由得一亮。
“乐儿,我已打算让少伯带光儿到郓邑,眼下形势既已转危为安,阿稠归国一事,想必也会很快敲定,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要不然等到光儿到了,你可要抱不动她了……”
祭乐不禁是莞尔一笑:
“呵,光儿本就快抱不动了,现在她已经又长了一岁……不知她可还记得我们。”
“自是记得的,少伯在来信中说过此事,咱们的女儿,可是出落的愈发漂亮。待过几日,你身子好些,我们去市集扯些布来,你好给她做几件好看的衣饰。”
祭乐想象着女儿穿着新衣裳的模样,心中也是感觉到甜蜜。
这时下人送来汤药,李然亲自喂服,伴以蜜饵,祭乐喝了几口,忽地一阵反胃,竟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李然顿时慌神,一面不顾的脏乱,扶住祭乐,大声喊道:
“医和!医和在吗?”
而这时下人来报,医和却并不在,而是去了鲁侯稠那边,李然心中不由一紧。
医和这时去往鲁侯处,恐怕鲁侯稠情况也是不妙。但是,此刻在祭乐身边,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当即是安抚祭乐躺下,他又清理了一下房屋,便回到了祭乐塌边。
祭乐躺在床上,望着李然,伸手轻抚他的脸颊。
“夫君,乐儿好没用,这汤药……太苦了……实是难以下咽了……”
“没事……没事,回头我找医和先生商量一下,看能否熬制成丹药,这样服用就会容易很多。”
李然温柔地如是回道。
第五百三十二章 阿稠想歇歇
祭乐缓缓的点了点头,却没了半分力气再多言一句。
陡然间,又是一阵咳嗽,李然轻顺她的后背,好一阵子,才使她安静下来。
这时,孙武在门外小声道:
“先生……”
李然感觉可能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是在祭乐面前,又不想让她再受到任何情绪波动,只得是淡然道:
“长卿,有何急事可先行裁夺,等会我再来寻你。”
其实,这时候的孙武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也早就并非什么事都跟李然回禀。只不过,这次他在外面是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慢慢的退了下去。
祭乐开口道:
“夫君,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看长卿他这般焦急,万一是有要事耽搁了,也是不好。”
李然与她浅浅一笑,并是只摇了摇头道:
“不打紧,长卿他定能办妥的。”
祭乐并非如此认为,但她也确是无有力气再言,她慢慢是闭上了眼睛:
“夫君,乐儿好累……想歇一会儿。”
李然掖了掖被褥,在祭乐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睡吧!”
祭乐闭了眼睛,却依旧感觉得到李然其实并未离去,而是坐在床榻边。祭乐此刻内心难受,但她也只能是在强撑着不适,她也不想让李然过分担心。
李然看着她消瘦的面庞,也是愈发难受,想要呜咽两声却又不敢。他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出一丝的伤心,只会让祭乐更加的忧虑。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祭乐终于发出沉稳平静的呼吸声,很显然已是睡着了。李然又待了一会儿,这才起身走了出去,并让下人时刻关注祭乐的情况。
李然走出内院,却看到孙武正在走廊上来回踱步,面露焦急之色,突然看到李然,当即就奔了过来。
“先生,鲁侯病危,恐怕……恐怕快要不行了!”
李然一听,顿时心急如焚,和孙武一起是到鲁侯稠那边。刚到大门口,只见服侍鲁侯的几个下人是匆忙中进进出出,再往里走,到了鲁侯稠的寝宫,看到医和正摇着头走了出来。
李然匆忙上前拉住医和的手腕:
“先生,君上如何了?”
医和黯然摇头。
“鲁侯已现雀啄之脉,只怕是……”
李然虽是对医术有所了解,也大体懂得医和的意思,但他依旧是不敢相信,只待医和是继续解释道:
“此乃七绝脉,脉象连连急数,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之状。主脉气已绝,无力回天了……”
李然闻言,犹如晴天霹雳,不由是往后退得几步,脑中一阵空白,踉踉跄跄的夺门而入,只见公衍和公为二位公子伴其左右,鲁侯稠面色焦黄,气若游丝,紧紧握着两个儿子的手,正在嘱托着什么。
公衍和公为附耳倾听,点了点头,鲁侯稠这才松开了手,一眼看到李然,伸出一只手,李然快步上前,两眼泛光,并是拉住他的手,低声道:
“君上……”
鲁侯稠有气无力的说道:
“先生,寡人……知道你这段时间为了寡人之事,搜索枯肠,竭尽心力……”
“君上……这一切都是李然理应做的,君上不必如此说。还请君上保重,那季孙意如已被我等挫败,君上归国已是指日可待!”
鲁侯稠苦笑一声,并是摆了摆手。其实,自乾侯之后,他早就已是心灰意冷。又自知时日无多,所以对于回国也已是不抱希望。
“先生心意,寡人领受了。先生能在寡人身处绝境之际依旧前来助寡人,寡人已是感激不尽……”
鲁侯稠说完,叹息一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李然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劝慰,迟疑片刻。
“君上放心,无论如何,然都会想尽一切办法,送君上归国……至于二位公子,然定会保得他们周全!”
鲁侯稠闻言,很明显是轻松了许多,他对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放心不下,并对两个儿子说道:
“你们……一定要尊先生为师……若有机会回到鲁国,为鲁国效力,一定要竭尽全力,不能有所保留……”
“哎……子明君……本公子当年装傻充楞,无非是为了能够远离朝堂纷争……成全兄长……你却又是何苦将本公子给拉入这如坐针毡的君位之上呢?!”
鲁侯稠突然用公子稠的语气说话,让李然稍稍一怔,随后又颇感歉意。
“公子……是在下错了……”
李然当时让鲁侯稠出来承担重任,说的乃是他既是生在鲁国公室,那么这一切都是他所需要承担的责任。
但是,现在鲁侯稠乃是弥留之际,他也没必要再这般说,也没必要再将这一副重担是压在他的身上。
鲁侯稠闻言,凄凉的一笑。
“本公子能怪罪于你……你吗?不知……寡人真的不知啊……”
李然见他说话已经含糊不清,逻辑混乱,情况可以说已经是糟糕到极点,鲁侯稠突然又道:
“可惜寡人不能承父兄之志,未尽振兴公室之夙愿!寡人……寡人也是太心急了一些……也误了不少的事……”
李然知道,鲁侯稠之所以沉不住气贸然对季氏发动攻击,一来是因为被季氏压制太久的爆发,同时也是急切想要振兴公室。
他努力了,尽力了,可惜被更为老辣的季氏祖孙两代是玩弄于鼓掌之中,李然不由悲愤,一时潸然泪下。
“阿稠累了……歇息一会儿吧!”
鲁侯稠凄凉一笑。
“歇息?阿稠以后是可以好好歇息了……对了,阿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