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且来,我有话要你说说。”
孔丘在心中暗叹一声,知道无法规避,只得是促步上前。
阳虎如今,虽名义上依旧不过是季氏的家臣,但他毕竟已经是执掌国政之人,其地位自然不是孔丘所能比拟的。
所以这种尊卑的等级,孔丘也是在阳虎的面前不由自主的便表现了出来。
等到孔丘靠近,阳虎上下打量着孔丘,随后开口道:
“仲尼,我且问你,身怀大才,却在自家邦国隐而不出,可算作仁义吗?”
孔丘尚且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回答,阳虎却自顾自的说道:
“不可以!还有,明明喜欢出来做事,却该出来做事的时候不出仕,如今即将失时了,这样可谓明智否?”
孔丘依旧是没有来得及开口,阳虎却是又自问自答道:
“当然也不可以!”
阳虎下了车舆,又上前是一边轻抚着孔丘的脊背,一边言道:
“仲尼啊,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子不随我,日后必悔啊!鲁国目前正是用人之际,像你这样的大才,却迟迟不肯出仕,仲尼怎可如此呢?”
孔丘被阳虎的这一番说辞,说得不由是心中咯噔了一下。
其实,阳虎是懂他的。
阳虎知道他想出仕。
他也知道阳虎知道他想出仕。
阳虎也知道他知道阳虎知道他想出仕。
只不过,由于他二人志向不同,且有李然的警言在先,故而孔丘至今还一直在犹豫着。
但此时此刻,孔丘也知道他其实也已没有任何的理由再推辞了。同时,他也真的不想再错过这样的良机。
于是,在“万般无奈”之下,孔丘只得答应道:
“诺……吾将仕矣!”
阳虎闻言,不由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仲尼这般才对嘛!那请仲尼兄明日便来季府,我会安排你于鲁国任一要职,期盼仲尼兄能够为我鲁国出力!”
“仲尼,你觉得中都宰一职如何?其实啊,我连印绶都已经替你备下了!”
中都宰乃是主管中都曲阜治安的行政长官,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个职位。如今阳虎是说给就给,可见他如今在鲁国的地位当真是非同一般。
孔丘对于中都宰的职位,自然也是满意的,但是他又想起李然的话,依旧是不想和阳虎牵扯太深,这种“又当又立”的心态始终是他逾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大人,只是眼下杏林之内,事务亦是繁多,这开社讲学当初也是大人所倡议的,自是不能说散就散了。还请大人给丘三个月的时间,待丘料定了杏林之事,自当出仕!”
“况且,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中都宰一职也是非同小可,丘之前不曾接近过此等职位,所以也希望大人能给丘多一些时间准备!”
阳虎自是希望孔丘快点出仕最好,但是孔丘以开社收徒之事来说事。
只因此事本身也是阳虎提出来的,并且也给了孔丘极大的便利。如今要是回拒了孔丘的这个要求,反倒是等于直接打了他自己的脸。
阳虎稍一个迟疑,说道:
“三个月……未免太久了些……”
“大人,出仕之事丘既已经应承下来,丘便绝无反悔之意!而且这些时日,丘也一直会待在杏林,还请大人不必担心。”
阳虎听罢,也只得说道:
“既如此,阳某便静候佳音了!”
阳虎得到孔丘的应允,也是心情大好,直接接过孔丘一直拎着的礼物。
“这算是还礼吗?”
孔丘抿嘴苦笑。
“这本来便是给大人的。”
孔丘尊周礼,既是得了阳虎的礼物,那自然是要还的。
然而,阳虎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于半途是截住了孔丘,从而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孔丘在拜别了阳虎之后,回到了杏林,并是来到后院找到李然。
李然看到孔丘过来,大致也猜出了什么,孔丘将阳虎请自己出仕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然其实又何尝不知道孔丘的心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然如今也唯有是双手一摊,与孔丘戏言道:
“呵呵,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啦。三个月后,仲尼兄看来是不出仕也不行咯。”
孔丘不由叹道:
“确是没法再推脱。但请恩公放心,丘若果真出仕,却也只会劝其从善如流,绝不会与他助纣为虐!”
李然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此时,范蠡却是走了进来,看到孔丘在,先是打了一声照面,然后径直是来到李然的身边:
“先生,郑国那边出事了,邓析已经被驷歂所杀……”
邓析之死,其实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李然倒是希望驷歂能够念及《竹刑》的作用,能够放得邓析一马。
然而这一番指望,终究也是彻底落空了。
“不过,邓析虽是被杀,《竹刑》却也并未被废除,而且杀害邓析的罪名,也是从《竹刑》中找出来的,邓大人他……也可以说是死得其所了……”
李然不免是神色黯然。
“前者,他不愿意跟你一起出奔,便是一心求死的。而且也是力保《竹刑》不在郑国被废,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而孔丘,这时却是说道:
“只是……驷歂此举也当真奇怪。按常理而言,如果可以用作发展国家的人,应该是可以不追究其过错的,《诗》中有言:‘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善良姑娘真漂亮,送我彤管情意长。细看彤管光闪闪,我爱彤管是因为姑娘的美丽。)
“彤管便如同竹刑,而美女便是邓析大人。既是能留下彤管的情郎,又怎么会不中意于静女本身呢?”
“如果从方面来说,驷歂既能继续沿用《竹刑》,便说明他对于《竹刑》还是满意的,但为何,却独独容忍不了编撰出《竹刑》的邓析呢?”
李然闻言,也隐约觉得驷歂容忍不了邓析,多半还是因为他李然的缘故。
而且再结合此前的种种迹象,李然大致可以猜出,驷歂或许多半已经被发展成为了新的暗行众。
李然想到这里,也不由是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吱声。
他并不想说出自己的猜想,毕竟有关暗行众的事情,孔丘所知也并不是很多。
他倒也不是不信任孔丘,只是觉得现在说出这些来也没有必要。
何况,此事也仅仅还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
第五百七十章 越国来的才人
孔丘见李然没有回话,于是再开口说道:
“用其道而不弃其人,才应该是合理的。又如《诗》中所言:‘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世人皆怀念爱民如子的召伯,即便是对其所露宿过的树,多年之后也依旧对其情有独钟。既如此,又更何况是用其道而不恤其人呢?”
“所以,驷歂的种种所为,实是令人琢磨不透!莫非……只因先生之故?”
李然曾和孔丘说过,他和驷歂之间有恩怨,所以孔丘理所当然的会如此去想。
李然闻言,不由是一阵淡然:
“嗯……也许吧……”
李然又不由是想起了自己在郑国的那些岁月,如今回想起来就恍如隔世一般。心中也不免是泛起了一阵涟漪……
……
接下来的时日里,李然则是一心陪伴着女儿丽光,并且和孔丘是一起编撰着【春秋】这一部规模宏伟的巨著。
李然也可谓是度过了自穿越以来,最为难得的一段惬意时光,虽然他的身边没了祭乐的陪伴。
匆匆过得三月,孔丘终于还是走马上任了。
而杏林这边,则是委托给了李然,以及自己的几名学有所成的弟子操办。
阳虎按照之前所承诺的,将孔丘任命为中都宰。
孔丘则是始终小心翼翼,一面恭敬做事,一面却也和阳虎是始终保持着距离。
虽然阳虎这时候已在鲁国可谓是呼风唤雨,所有人都巴不得是赶紧投入其麾下。
然而,也唯有他和李然知道,阳虎这人是迟早要惹上大麻烦的,所以孔丘也并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孔丘在忙于政务之余,也会时常抽空来杏林,亲自给学生们再上一上课,顺便与李然是说一说朝堂上的轶事。
而与孔丘的忙碌相比,李然倒是显得更为清闲一些。
李然这三四个月中,心中一直是在挂念祭乐,却苦于其了无音讯,这让李然感到十分焦急。
李然知道祭乐的病情是极不乐观的,如果万一在途中出现意外,可能也就此会香消玉殒……
李然自是不敢再往这方面去想。
祭乐是他如今唯一的精神家园,他实是无法想象,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没有祭乐的日子他又该如何自处?
“父亲,母亲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身旁的丽光一边练着琴,一边如是询问了起来。
李然闻言,不由是稍稍一怔,随后笑道:
“她现在应该是已经到了治病的地方,十有八九是正在医病吧。”
丽光闻言,点了点头便是稍稍安心了下来。毕竟,对于丽光而言,母亲的缺位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而且,丽光毕竟年幼,她自是天真的认为母亲只是去治病去了,肯定还会回来的。
所以,真正感到不安的,却还是李然自己。
“医和先生……一切便拜托了……”
李然不由是在心中如是暗道。
……
一日,阳虎又再次来到杏林并找到了李然。
阳虎此番前来,倒也无有其他,不过是旧事重提,依旧是想要劝说李然出仕。
而李然在听得阳虎来意后,还是将其婉言拒绝:
“大人,此事之前然已经和大人说的清楚明白,李某既为周室之吏,又如何能受得鲁国的任命?此间不便之处,还望大人能够体谅。”
阳虎咧嘴笑道:
“理解理解,当然理解。其实吧,阳某只是觉得,先生既如今身在曲阜,又怀有如此大才。只这般在杏林屈就,实是暴殄天物啊!如今,既然尊夫人已然不在,令爱又得以常伴左右,先生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