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把脖子洗干净,只等我来取他的头颅便是!”
“滚吧。”
李然拂手,地上的黑衣武士顿时连滚带爬的跑了。
孙武仍是一句话也没有,待得一众门客收拾好战场,一行人才又上路,返回了叔孙豹家宅。
叔孙豹听得今日之事,惊怒交加,但同时又感叹李然的镇定自若,没有让季氏有机可趁。
要知道李然若是没有拦下孙武,只怕此刻季氏已经率领大军出现在曲阜城外了。
“曲阜凶险,依老夫之见,子明莫不先去郑国暂避风头?”
面对季氏层出不穷的暗杀,叔孙豹确是也没把握一定能够保证李然的安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氏虽遭重创,可树大根深的他们,仍旧有着巨大的暗处资源可以用来对付李然,而这是叔孙豹无法企及的。
而这一处暗处的力量,饶是叔孙豹从政多年,却依旧不能通晓其中的门道。
要想让李然安全,只能让他暂时先离开曲阜躲避一阵子。而且,如今叔孙豹也已有了能够于朝堂之上与季氏周旋的底气。李然的暂时离去,也并不会对大局有什么实质影响。
孙武闻声回头,不禁大怒道: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季氏这般无法无天?!”
谁知,叔孙豹亦是叹道:
“以老夫之见,此乃两全之法。难不成当真要我鲁国内斗,血流成河?若当真如此,届时强邻环伺,又岂会作壁上观?”
他这话的意思是,一旦他与孟孙羯当真与季氏展开大规模的内斗,晋国,楚国,齐国必然会介入,到时候可就真不是他鲁国一家之事了。
“李然明白大夫的意思。吾意已决,明日便启程,前往郑国暂避。”
第四十九章 辞行
李然知道,若是继续留在曲阜,等待他的只会是季氏无休无止的暗杀。甚至是明目张胆的强杀,就如同今日傍晚这般的模样。
孙武不想就此离去,他还想找季氏报仇。
“二叔之仇,不共戴天,我岂能就此离去?!”
孙骤乃是他的二叔,此等深仇大恨,他孙武如何能够忍得?
然而叔孙豹却道:
“此事自有老夫与子明筹谋,你便不要插手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训斥孙武不要节外生枝,但实际上却也是一种出于保全孙武的态度。
毕竟比起李然,孙武在曲阜更加的势单力薄,他要找季氏报仇,可谓难如登天。反过来,他一介草民,季氏要对付他起来,简直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让他置身事外,至少可以保全他的性命。在这个年代,活着比什么都强。
像李然这样,先前是为了活下去,所以来到了曲阜。而今也是同样的理由,他又不得不离开曲阜。
这都因为李然他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后时代的现实主义者,能够更为坦然的面对这一切。
然而,孙武却不能,他与李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听闻叔孙豹要他置身事外,当即表达不满道:
“不!我二叔绝不能白死!我一定要季氏血债血偿!”
“你若明日便要死了,那还如何让季氏付出代价?”
“老夫与子明筹谋如此之久,方才令季氏陷入今日之困局。一旦是又有了风吹草动,以致于我鲁国局又将落入季氏独掌大权之境地。你是要老夫与子明的一番苦心都付之东流吗?”
叔孙豹所言也确是非虚,正如之前所言,倘若季氏与叔孙氏火拼,那么其结果便是列强伺机而动,甚至可趁机渗入鲁国。
届时非但季氏也有卷土重来之可能,更有可能会使得鲁国再度丧失自主权。
毕竟,这种事情在鲁国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想当年,鲁国立嗣乱局,庆父,季友,叔牙等人各执一词,互为火拼。公子般、鲁闵公、叔牙一个一个接连惨死,一派乱象。
齐桓公为了能够操纵鲁国,暗中扶持像庆父这样的祸根,为祸鲁国。甚至是不惜让自己的妹妹哀姜主动接近庆父。
所以世人有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其实,与其甩锅给庆父一人。还不如说正事因为鲁国各势力的内部矛盾太过激化,过于白热化,这才给了别国以可趁之机。
所以,季氏虽然这般的蛮横,但叔孙豹却不能陪他这么玩。要不然“庆父之乱”就是前车之鉴。
因此,叔孙豹当然不能让孙武莽撞行事,说话时脸上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虽藏于眼中,可却已流露于语气当中。
他与李然一样,对孙武都可谓寄予厚望,倘若孙武不能从这件事当中正视自己的处境,认清眼下的局势,那他们的这种厚望,便只会成为失望。
只不过李然与他不同的是,李然对孙武的这种境遇,以及这种报仇心切的心情,是极为理解的。
在这个礼乐崩坏的年代,人人争相逐利,亲友,家人,故交在这些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孙武能够对孙骤之死还能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复仇意愿,便足以说明他的内心深处,对于这种亲情的眷恋,与那些权斗相争者是大不相同的。
人性,在这个百花齐放却又战乱丛生的年代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孙武至少人性本善,这是李然可以肯定的。
于是他看着孙武道:
“与跟我一起前往郑国吧,此间之事,往后我自会与大夫谋划。”
“长卿放心……”
孙武正要出言反驳,却不料李然摆手制止,继续道:
“此番季氏出手,并非针对于你乐安孙氏,而是冲着我李然来的。此仇不报,我李然如何能够心安理得?”
“但眼下绝非报仇之时,男儿七尺,有所为有所不为,能屈能伸,方成大器!”
孙武还是稍显年轻,他虽在军事上天赋异禀,但这并不代表他在其他方面也能如指挥战争一般沉着冷静。
听罢李然所言,孙武纵使心有不甘,但也决知如今仅凭他一人之力确是难替自己二叔报仇的,当即也只得是默不作声的退到了一旁。
叔孙豹见状,知道孙武已经暂时无恙了,又当即转头看着李然言道:
“明日便要离去,是否仓促了些?依老夫之见,莫不如于曲阜城内宣扬一番,届时愿意追随你李然前去郑国游历之人必然绝不在少数,有这些人在你身边,想那季氏也不敢太过放肆。”
要说李然而今的名声,那在曲阜城中可谓已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便是下柳河集会上的那一席话,也足以为其圈粉无数。
他若是告知大众他即将离开曲阜前往郑国,不知会有多少学子愿意追随其麾下,有了这些学子的追随,季氏即便要对李然下手,那也必然得要思虑再三。
“不必了,牵连无辜之人,非然之所愿,此事便如此定下吧。”
“眼下,然还要再进宫一趟,此事还要劳烦大夫。”
离开前,他自是要去向鲁侯辞行的。
叔孙豹了然,当即安排了下去。
……
夜,如水。
楚宫内外一片寂静,深秋之下的夜空显得十分凄凉,仅剩点点星光闪烁,月亮更是不知隐居何处,一点银光未显。
鲁侯突闻李然深夜前来,心神不由微微一怔,急忙光着脚丫子便跑了出去。
“先生……”
“君侯,然明日便要离开都城,特来辞行。”
李然拜礼后,直言自己前来之目的。
“先生?……终究还是要走了么?”
鲁侯听得这话,一时有些恍惚,不舍之情在脸上不断徘徊。
从一个装疯卖傻的公子,到一个掌握君权的君主,他的这一切,可谓都是李然给的。
若是没有李然,而今的他不知在何处忍受心中苦痛继续伪装疯癫。
若不是李然,这楚宫内外,又岂是他能随便出入,发号施令,商议国政的场所?
若不是李然,他的人生便如同今夜之星空一般,暗淡无光。
与其说李然是他的客卿,莫不如说李然是他的授业恩师。
可如今恩师即将远行,将来能否再见也是未知,别离之际,总是多了几分烦忧。
“然受君侯恩遇,不敢忘德,长思急行,想来今番总算是没有辜负厚望。”
“而今君侯已然执掌朝政,鲁之中兴,指日可待!”
说罢,李然拜礼一番,恭敬肃穆。
鲁侯也并未着急扶他,而是当他拜礼之后这才道:
“先生要去何处?”
“前往郑国。”
“郑国?”
看上去,鲁侯似对这个回答有些不解。
不过他转瞬便又明白了过来:
“对了,祭乐身在郑国,她既有意于先生,确实是个好去处。且祭氏财大势大,先生若是前往,以先生之才,必可得祭氏重用,为政为商,皆有先生一片天。那寡人便在此先行预祝先生了。”
鲁侯这话原本应该会令李然面红发涨,但就从语气而言,却又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意,竟是令他没了半分热感。
对此,李然心中可谓了然。
眼下郑国在子产的执政下,也在经历改革。倘若郑国得了李然辅佐,必然是如鱼得水。且郑国比邻晋楚,李然之才必然会引起这两个超级大国的重视。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李然究竟是敌是友,可真是一个未知数了。
所以他故意提及了“为政为商”四字,故意将后两个字提高了声调,便是在提醒李然,从商即可,为政最好不要。
李然听得这话,当即躬身道:
“君侯之言,然铭记于心。”
“今日一别,也未知何日才能相见,然有一言……”
“哦?先生请讲。”
鲁侯微微抬手,而后光着脚走回了自己的君侯座上。
从他刚才迎接李然的地方到他走回君侯位的地方,这段距离不过三丈。
可就是这三丈的背影,在李然的眼中,阿稠已然是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君主了。
挺拔而又孤独。
尽管没有人知道他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可至少现在看来,他的君姿,已经显露无疑。
而那铺面而来的君威,以及说话间流露出的点点生疏,都让李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是的,正是这种压迫感。
因为,他十分的清楚明白,正是他,亲手将当初的公子稠给推上了这个位置。也是他一手造就了今天这个局面。
当初的公子稠转变成为今天的鲁侯,他李然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