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聩怒道:
“所以,你是要协助南子,一起对付我吗?”
孔悝犹豫片刻,说道:
“不管怎么说,当今君上乃是舅舅的儿子,这君位……迟早不也都是他的?舅舅想要杀回去,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到时骨肉相残,这又是何必?”
蒯聩却是冷冷道:
“这世上骨肉相残的还少吗?我本就是太子,君父薨逝,由我继位乃是天经地义的!这世间又岂有越过父亲而让其幼子继承的道理?这侯位,我是志在必得!”
孔悝踟蹰道:
“阿舅的心情,外甥能够理解,可是……如今君上已成为新君,此乃国人所共知。难道……舅舅真的是要杀回卫国,将表弟弑杀了不成?更何况……此事本身错不在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而且,倘若阿舅真的成功了,他又岂能不怨阿舅?”
蒯聩撇嘴道:
“他是我的儿子,我要如何处置他,都不为过!我身为他的君父,他又有什么资格抱怨?”
孔悝叹息道:
“阿舅,此事事关重大……还是慎重一些为好。切不可一时冲动……”
蒯聩伸出一只手,阻止孔悝继续说下去。
“本宫问你,你可愿意助我?”
孔悝一脸的为难,并是闪烁其词道:
“此事……恐怕颇有难度……”
蒯聩听他如此为难,不禁是冷冷回道:
“哦?你这是不愿意吗?”
孔悝连忙说道:
“不……不,并非如此……可是,这其中的顾虑实是太多,牵扯太甚……”
蒯聩冷哼一声,继续道:
“无论如何,本宫都誓要回国夺取君位!你若是能助本宫成事,日后自不会亏待了你!但你要是就此去告密,那也是随你好了!我自有回卫国的办法!只不过,到那时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蒯聩把话说完,便是直接转身离去。
孔悝则是愣在原地许久,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后又叹息一声,这才重新进入了官驿。
一旁的李然见他们都走远,这才和褚荡回去牵马,褚荡挠了挠头:
“先生,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蒯聩想要回卫国吗?这没那么简单吧?”
褚荡在晋国的时候就认识蒯聩,对蒯聩的身份也有所了解。如今,就连他都认为蒯聩想要回卫国属实不易,那此事的难度是可想而知。
李然亦是摇了摇头,并是无奈道:
“确是难办……但是他心有不甘也是正常,而且,他若回去了,南子也必然会被处置。倘若进而能够重塑卫国朝纲,这对于天下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只是蒯聩此举势必会致使骨肉相残,确是有些悲哀啊……”
但褚荡可不懂得这些,只愣头愣脑的回道:
“先生说的那些,俺都不太懂得。只是,如今这父亲要抢儿子的君位,这说起来也实在是有些奇怪。再说了……难道儿子就不能让他老子吗?”
李然叹息道:
“世间之人,若都能如褚荡所言,则天下早就太平咯!褚荡啊……你可真是一个,专气致柔的好婴孩啊!”
“这人呐,最惧是有争心。人一旦有了争心,又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哎……且回去吧,此事与吾等无关,也就不操那心思了。”
褚荡却也没多问,只默默的在前牵着马,一路返回了府邸。
第八百六十章 朝聘!周王室最后的高光
李然回到府邸,发现宫儿月和丽光已经睡下,于是也不打扰她们,只管是回了自己的屋子睡觉。
因为明天便是朝聘之会,事关重大,李然便也早早歇息,至于范蠡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都不知道。
次日清晨,李然刚一起床,赵鞅便来拜访。
因为这次朝聘,其实说白了就是赵鞅发起的。其目的也是为了彰显自家的实力,并可奉晋室而复兴霸业。
只是,晋国之前称霸,完全是以国君的名义,而今日的复霸,虽仍然是依托国君,但实际上就是以赵鞅公卿的身份。
对此,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朝觐述职的礼仪规定比较严格,所有诸侯应按照公、侯、伯、子、男的五等爵位,身穿不同服饰,列于不同的位置。
公爵立于东面,侯及其各爵立于西面,按此顺序挨个述职。
诸侯手中所执的礼器是珪,是一种长条形的玉器,公所执的珪是九寸桓珪,侯为七寸信珪,伯为六寸躬珪,子为五村縠珪。
这些李然都是安排的妥妥当当,没有丝毫的疏漏。
而这些个礼乐典章的实施,也让周王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认同感。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子,也只有今日才真正是像那么一回事了。
因为吴国和楚国,并非是国君前来,故而被安排在最后面。再说吴国和楚国因为是自称为王,前来朝觐本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宋国虽小,但是因为其为殷商后裔,作为优待,其爵位也是最高的。
所以,宋公反倒是排在了最前列。
其他的诸如鲁国、郑国、卫国、陈国、蔡国、曹国等皆是一一按照爵位排序。
诸侯们先给周王匄献上玉帛、珍玩及土珍异产,这便是“朝贡”。
待所有人朝贡结束,周王匄起身笑道:
“诸位有心了!还请李相还礼吧!”
李然做为此次朝聘的相礼之人(相:古时国君行朝聘、盟会、享宴、祭祀之礼,必有佐助之人。其人为“相”,其事为“相礼”,亦简称“相”),也是早做了一番准备。只见他命人拿了一些玉璧和巾帛出来,进行还礼。
一切都在有条不絮的进行着,随后各国的使者又是纷纷“述职”,汇报着各个封国的情况。
其实,这一套礼节最早的时候,是用来彰显周天子绝对的掌控力的。
但伴随着周王室的衰微,却更多的是只流于形式了。
赵鞅是代晋侯发言,将晋国最近的情况进行了详实的诉述,周王匄听完,不禁是点了点头,并且是首先诵得一赋:
【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
猃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
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广,其大有颙。薄伐猃狁,以奏肤公。
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
猃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
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
薄伐猃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
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
周天子如今对于赵鞅自然是最为重视的,所以他也是毫不吝惜言语,直接是将《六月》通诵了一遍。
而要说这《六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其实说穿了,就是在夸赞赵鞅的能力。因为,《六月》中所谓的“匡王国”、“佐天子”、“定王国”、“万邦为宪”,这可都是身为霸主的职责。
周天子如今诵得此赋,显然就是认同了赵鞅身为霸主的身份。
赵鞅听罢,稽首拜谢,并是回赋《沔水》。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鴥彼飞隼,载飞载止。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谁无父母?……”
很显然,赵鞅的意思就是:“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朝宗于海’是河流应该做的,而替天下谋取太平,也是他应该做的,毕竟谁又愿意一直动乱下去呢?”
如此这般,周王是在李然的帮助下,一个接着一个的作赋,然后所有的诸侯也都一个接着一个的回赋。
等到各个诸侯国述职完毕,半天时间也就差不多结束。
到的最后,大宗伯李然则是面朝各大诸侯,朗声道:
“公属百官,赋职任功。弃责薄敛,施舍分寡。救乏振滞,匡困资无。轻关易道,通商宽农。懋穑劝分,省用足财。利器明德,以厚民性。举善援能,官方定物,正名育类!”
“我周邦之根基,乃为仁德!希望诸公能够不退初心,回国之后务要偃武修文,于民休养,宽以待民,不可重蹈了昔日殷商之覆辙!”
众人闻言,都是应声一片,并纷纷是对此赞不绝口。
周王匄亦是捋着胡须,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里可别提有多美滋滋的了。
赵鞅这时,又是率先站出,朝周王匄行礼道:
“王上!臣以为此次机会难得,既然各邦诸侯皆在,又是以天子为尊。在下以为可为盟誓,愿普天之下,共享太平!”
周王匄点头道:
“赵卿此言有理!既如此,明日便在王畿举行牺牲大典!李相,此间誓辞,便由你来拟定吧!待拟定过后,传于诸位国君过目,以便于明日盟誓!”
李然则是在一旁拱手应道:
“诺!”
众人退散,李然是被周王匄留下来,并特意是夸赞了他一阵。
很显然,今天这么高强度的赋诗,若不是李然在场,他又如何能搞的定?
“李相辛苦了!不过,明日还有一场盟誓,还请李相务必办妥!”
李然回道:
“陛下放心,一切有臣,定不会有任何的纰漏!”
周王匄笑道:
“李相办事,孤是最为放心不过的。只待此间事了,孤定会重赏于你!”
李然则是回道:
“这一切都是臣的分内之事。王上亦不必挂怀!”
李然与周王匄议罢,李然便从王宫退了出来。
但他一出宫,便是被赵鞅给派人叫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