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番话,铿锵有力,饶是子产也动容不已,当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欣慰。
“好!”
“有子明这番话,本卿便放心了。既如此,本卿便委你调查此事,一应处置你与本卿交代即可,不必向他人汇报。”
此次疠疾来得突然,源头在何处,如何医治,如何安排防治工作,都将是子产的工作重点,有李然帮忙,他自是能够轻松不少。
在交代了李然一番后,子产当即便让李然去了。
而当李然去了之后,他这才唤来仆人道:
“速速更衣,我要去罕府!”
……
罕氏府邸。
罕虎原本在院中赏花,忽听府外同时来了二位公孙上卿求见,当即是皱了皱眉。
罕虎,罕氏,名虎,字子皮。罕氏一族,自从罕虎的父亲当国之后,传到他这,就一直稳居郑国的首卿之位。虽然论辈分,他要比包括子产在内的另外两名“公孙”一辈的卿大夫要小上一辈,可这却丝毫不影响他罕氏在郑国的首卿当国之位。
(要说起来,这也是极为稀奇的事。具体为何会是这样的坐次安排,历史上已无从考证。)
“哦?子产与伯石来了?快将二位大人请进府内。”
于是,在府内仆人的指引下,子产与另一位大夫一同来到院内。
“二位如此着急来见本卿,难道是府外出了什么事吗?”
“大人,今日城中突发疠疾,以致多人死亡,还请大人以当国的名义,下令关闭城防四门,并严禁民众出入!”
还没等子产开口,与他站在一起的另一名大夫便已是抢先一步如是建议道。
而这名大夫,不是别人,正是子产的政敌——丰段。
丰段,字伯石,郑国的六位正卿之一,于朝堂之上的地位次于子产一级,而且因为年纪稍长于子产,经常拉拢其他卿大夫对子产之政进行围攻抨击,与子产的矛盾,可谓是水火不容。
“什么?疠疾?”
听得“疠疾”二字,罕虎也是一惊,急忙命人召众卿大夫前来议事。
其实,眼前的子产与丰段已经是郑国朝堂上最有话语的两人,但罕虎深知此事事关重大,所以还是想找人一起商议一番才好定夺。
毕竟郑邑乃是天下商贸的枢纽,一旦郑邑四门关闭,整个中原地区的商贸都将停摆,甚至影响到整个天下的货殖商贾。
待得群臣皆至,罕虎这才询问起大家的意见来。
可谁知群臣的意见竟是出奇的统一,竟都无条件支持丰段的建议。
显而易见,眼下城中疠疾突起,且大有蔓延之势,若不及时控制,整个郑邑都将岌岌可危。
而这些卿大夫的一家老小大也大都住在城中,所以一旦郑邑有事,他们想跑那也是绝不可能跑得掉的。
所以,他们当然希望尽快关闭四门,彻底阻断疠疾的外传和内输,并采取最为严厉的手段来限制住病情的扩散。
“当国,此事万万不能犹疑啊,万一是让染病之人逃了出去,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啊!”
“要知我郑邑乃天下商道中心所在,一旦传了出去,那四邻之国都将难逃厄难,届时群起而问责于我们,我郑国又该如何应对?”
丰段心急如焚,说话时胡子不断的抖动,像是对此事恐惧到了极点。
事实上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疠疾只在郑国内流传,或许他们还能应付。可一旦传到楚国和晋国,让这两个国家遭了殃,那郑国可就走远了。
现在的郑国在他们晋楚眼中,顶多就算个受气包。所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打破这种来之不易的平衡。
“是啊是啊,千万不能惹上晋楚两国啊。”
“还请当国下令,严控!”
众大夫亦是纷纷出声,着急的模样比之丰段可谓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子产,你的意思呢?”
罕虎看向子产,毕竟子产是地位仅次于他的执政卿。一应政事,皆由他说的算。若是真要采取严控,这执行起来,毕竟还得仰仗于他。
于是,众人的目光随之又转移到一直未曾说话的子产身上。
“回禀当国,侨以为……伯石所言也确是在理。”
子产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丰段的主张。
尽管他和丰段乃是政敌,可是面对此次突发事件,丰段的提议显然也不无道理。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眼下不惜一切代价控制病情扩散才是正招。
而且也只有将疠疾严格的控制在郑邑,他才能找出此次疠疾源头,从而采取正确的方式消灭疫病。
再者,他也已经让李然前去调查此事,此时关闭城门,也能有助于李然的调查。
但他始终觉得有点奇怪,觉得此次疠疾来得如此凶猛,又来得如此怪异。就好像是早有一只大手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无论是丰段的反应,还是城中盛行的言论,这一切都显得非常蹊跷。
“希望子明能够尽快查出端倪吧。”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是寄希望于李然那里了。
第九十二章 何为大局?
再说李然这边,既然是承应了此事,那自当上心。于是,他早早的便赶到了一间医馆门前,果见得一副人满为患的景象,一时也颇有些担忧起来。
“主公,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回去,再做商议!”
鸮翼自是也十分着急,对于他而言,李然的安危自是胜过一切。
“嗯,也好,且回去再从长计议。”
回到祭家门口,李然正准备进门,子产家中的一名仆人又急匆匆赶来,将一封书简是亲自交到了李然的手中。
李然打开看罢,眉头顿时紧皱,他没想到此次疠疾竟已严重至此。
郑邑居然要封了!
情知此事不能再拖,李然当即转头看向鸮翼道:
“此间定有蹊跷,鸮翼,你一会儿就去找到孙武,让他立刻带人将此事暗中调查清楚。务必要查出源头在何处,又是因何而起。然后,你也去询问一下此间名医,此疾究竟是何邪所致。事无巨细,皆要向我汇报!”
郑邑乃是天下商路之枢纽,一旦郑邑出了事,毫无疑问,整个天下都将会乱套。
当然,若真是来了疠疾,那么郑国朝议所决定的封闭四门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这是减少染病者外流,控制病情蔓延的最佳办法。
只不过如此一来,一旦郑邑之中的商贸便要与外界彻底中断的话……
“诺!”
鸮翼也深知此事重大,当即急匆匆先一步进了门去。
李然转头看向身后那名子产府上的仆人,并低声与他言道:
“速去回禀子产大夫,告诉他且放宽心,此事李然定会查个究竟。”
“哟,这不是姑爷么?怎的?都到家门口怎么还不进去?”
与仆人正嘱托着话,竖牛也是正巧从外面返回,看着李然也在,便顿时阴阳怪气起来。
李然闻声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几日不见,竖牛非担没有因为实权被夺而气馁,反而显得精神奕奕,此番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目光狡黠,惹人厌恶。
“孟兄可知今日城中疠疾四起?如此还在外游荡,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啊。”
言罢,李然只白了一眼,头也不回的便走了进去。
竖牛见得李然如此“无礼”之举,眼框内的恨意顿时汹涌而出,霎时间全部宣泄在脸上。
“哼,且让你再得意一会……”
咬牙切齿的他,默默说完这话,当即从车舆上是一跃而下,也疾步走了进去。
正厅之中。
祭先等一众族老皆至。
此次祭乐大婚,祭氏上下一众族老几乎全都特意赶了回来贺喜。但如今恰好碰上此次疠疾,今日得闻此事后,祭氏上下也是一众恼火。
众人见得李然返回,当即上前询问情况。
“子产大夫已经同意了罕虎首卿的意见,封闭郑邑四门。”
李然告诉众人后,众人脸色顿时骤变。
“什么?这怎么能行?!”
“四门若封,我在城中的货物如何运送出去?我手上那批农具,秦国那边还等着呐!”
“就是!去往晋国,鲁国的货物如今货仓都在都城内,若封了四门,运不出去,岂不叫我祭家失信于人?!”
“是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祭氏一族世代经商,对于这种事件自然是最为敏感不过的,于是纷纷提出反对。
他们知道,与各国权卿贵胄的商贸往来是绝对不能断的,一旦断了财路,或是被别家给填补了缺,亦或是追究起因延误而被耽搁的大事。那对他们而言,可比丢了自家性命还难受!
“你们几个当真糊涂!此次疠疾来的如此凶猛,若不封闭四门,难道让这疠疾继续扩散出去?”
“耆老所言甚是,聚财以盛虽是商道,可商亦有道,岂能因一己之利而置他人性命于不顾?”
“若不封闭四门,疠疾肆虐,届时天下大乱,谁又来承担这个责任?”
“子产大夫一向仁义,最是以天下之大义为重,此举老夫第一个举双手赞成!”
当然,也有不少族老选择站在国政这边。
这也难怪,祭氏本就一直与郑国朝堂是保持着一定的默契,也正是因为这种默契,才让祭氏能够独揽天下商贸之利,从而迅速崛起。
而郑国,也正因为与商人存在着这种互惠关系,所以几次三番的得以从商人手中救于危难之际。
如若不信,当年“弦高救郑”就是最好的例证。
所以,值此危急关头,坚定不移的拥护郑国朝廷的决策,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习惯。
“可你们想过没有,一旦封闭四门,疠疾便在城内肆虐,万一传给我们怎么办?”
“要我说,就该把这些染病的贱民通通赶出去!一个不留!”
“哎呀,老夫可还不想死啊,千万别让老夫染上这病啊……”
正厅之中,一众祭氏族老各执一词,纷纷嚷嚷,乱作一团。
坐在首座上的祭先始终未曾开口表态,只神色低沉的看着外面,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时,只见竖牛却是忽的站起身来,并是吼了一嗓子:
“诸位!”
“现在不是该吵吵的时候,官府既然已决定要封城,那光凭我们几个又如何能够说的动?”
话音落下,那些反对封城的族老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然见状不由眉头微皱。
只见竖牛使众人安静下来后,旋即朝着祭先躬身一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