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所谓的这“士昏之礼”,也确是属实的。按周礼的规矩,一般卿大夫若是想要逆迎女子过门,都是要先在城门外候着,以示郑重。然后待女方一切都办妥之后,或者由女方父亲送女出门,或者由男方入城逆迎。
而如今,这李然正好是可以以这样的由头,来搪塞住楚人。若是你们楚人真心逆女来聘,那守守规矩又有何妨?若是不肯,那是不是代表你们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无论如何,今日这城肯定是不能让王子围进的。
毕竟,楚人这次是带来了两千名精锐猛士,若当真是有何阴谋,一旦让他进了城,这两千多名楚人猛士谁人可挡?
届时,还不是郑邑内的百姓惨遭横祸?!
李然心神凛然,躬身而立,语气不卑不亢,一时间竟让这些个侍卫哑口无言。
既然是来了郑国,既然是来了我诸夏之邦,那自是要遵守我周公之礼的!即便是你强悍如虎的楚人也不能就此坏了规矩。
“也罢,既然主人家都已经发话了,那我们这些来聘的客人,又岂能不从?”
“传令下去,今日便在城外驻扎休整。”
王子围的目光在李然身上上下扫了一遍,眼角露出些许狡黠,这才开口言道。
他的话音落下,两千多楚人侍卫便尽皆是席地而座,动作整齐划一,场面蔚为壮观。
饶是李然见了也不由暗暗点头称赞当年楚武,庄之功。
“令尹大人请。”
随后,李然又一抬手,便要将王子围引进自家的庄园内。
那王子围也是胆大,竟也不怕有人埋伏,竟堂而皇之的跟随着李然徒步走了进去。
来到庄园内坐下,李然便命下人是与王子围奉上了花茶,王子围端起来轻轻一酌,顿时诧异。
“此乃何物?竟如此清香扑鼻?”
“回令尹大人,此物名茶,非醴也。”
“此物以花朵碎叶为主,晾晒翻炒,沸水渐泡,一盏沸之,一盏温之,留花香于唇齿,留清凉于肺腑。”
“有诗赞曰: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借着这横空出世的花茶,李然也算是提前给华夏大地普及了一把何谓茶道。
不过拾人牙慧总归不美,所以话到这里,李然也就打住了。
华夏茶道流传数千年,数之不尽的人生妙语尽皆与茶有关,若是一一道来,只怕这王子围定能三天三夜睡不上觉。
“嗯,倒是新鲜,没想到你们郑国竟还有如此妙物。”
王子围听得李然一番吟诵,眉宇间的不屑稍缓,但手中的茶盏却是不自觉的放了下来。
楚人生性豪迈,便是饮醴也是一坛一坛的灌,何来如此情调小酌?
因此,李然所谓的“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在他们楚人身上,只怕是用处不大。
“本令尹来也来了,茶也饮了,现下你总该说说你们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吧?”
话锋一转,王子围若无其事的问道。
他原本以为丰段在郑邑早已安排妥当,李然的到来顶多也就是子产与丰段的暗中交锋,所以李然半途截下自己,总要有个目的才是。
可谁知李然闻声却是故意一愣,假装不解道:
“难道是下官方才没说清楚吗?”
“令尹大人既然是为了逆娶新妇,那么按周礼,令尹此时可不宜进城呀,此乃周公之礼也。”
“待得伯石大夫府上一切准备妥当,届时自会来请令尹大人入城迎娶。”
“而下官之所以将令尹大人请来此处,自是也不希望让大人以为我郑人忒得无礼,让大人在外扎营,风餐露宿的,如此岂不叫世人笑话?”
既然用了这个由头,那自是要将这个理由始终贯彻到底的。
李然任过周王畿守藏室史,对所谓的周礼,自然是了如指掌的,而这一番话也可谓滴水不漏。
他就不信,这王子围还当真敢在郑邑城外动手?
果然,王子围闻声,一时无语反驳,只得一声冷笑敷衍。
见状,李然也赶紧吩咐仆人送上来好酒佳肴。
“令尹大人千里来郑,奔波劳累,下官特为令尹大人接风洗尘。”
既是要拖住王子围,那怎么能少得了酒肉呢?
而王子围也深知此时断不可是贸然行事,所以当即也就极为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于是在大堂之中,李然让仆人瞬时是摆满了整整一桌子的好醴好菜。
他身为郑国行人,又是要尽地主之谊,自是连连向着王子围以及其随行的宾客们敬酒。
恰巧王子围生性又是最好美酒,不然后世又如何会将他与商王帝辛相提并论?
他见得这一桌子的美酒佳肴,心中虽有疑虑,但举杯之后便好似是瞬间忘得一干二净似的,大有“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的态势。
“来来来!”
“在下感谢令尹大人不辞辛劳,远道而来!”
“君不见楚君狂士多豪迈,醴盏交错戈戟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李然也趁机“谄媚”,一番彩虹屁拍得清新脱俗,饶是王子围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端盏入喉。
不过即便是如此,一连三坛醴下肚,王子围仍是面不改色,席间更是与李然有说有笑,一点也没有要醉的迹象,自然就更别指望他能醉酒失言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没开始就结束了?
王子围千里迢迢来到郑国,迎娶丰段之女,却不料竟然被李然半路截住。
此消息一经传到郑邑,毫无疑问,丰段又急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都能给李然给碰上?!
“兄长,你不是说早有安排?这便是你所安排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王子围今日就该入城。夜间便该举事,从而一雪前耻,使郑国易主。从此,丰段一党便可将郑国牢牢掌控在他们的手中。
就与当年的西宫之难一样。
可眼下,王子围半路被李然所截,这事岂不是又要功亏一篑?
之前丰段与他商议之时,言道此事必成。而且,顺带着还能将李然给一并解决了。
可谁知此事尚未开始,便被李然给半途所截,这还怎么玩?
“贤弟,此时再说得这些又有何用?”
“那李然几次三番不识好歹,老夫早就意欲除之,奈何此人有国侨作保,且如今身边亦是高手如林,自不可轻举妄动。”
“所以,此次邀请楚国王子围前来郑国,便想着是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国侨与这竖子的。可谁能料到,这个竖子竟又提前横插一脚!可恶!实在可恶!”
丰段一拍几案,此时显得也甚是焦急。毕竟一旦王子围今日不能入城,那他们后面的计划就等于是满盘皆输。而这,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尚未开始便已经宣告失败了。
“依我看,咱们不如现在就这么动手吧!”
“管他子产手下多少人,你我势力合拢一起,再加上王子围在城外的兵力,难不成还怕拿不下这郑邑城?”
驷黑想了想,不禁是恶向胆边生:
既然已经准备妥当,既然已经箭在弦上,那还等什么?
一不做,二不休,干了得了!
“不可!”
“万万不可!”
谁知丰段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他这个提议。
“为何?!”
驷黑一脸懵逼的看着他。
“郑邑城防坚固,若不能从内攻克,只凭王子围带来的区区两千人马,断然是攻不破的。”
“而你我势力合拢一处,虽能与国侨和罕虎一争。然则其他卿大夫又岂能是袖手旁观?万一我等不能速战速决,那些个卿大夫可都是墙头草啊!定然会倒向国侨和罕虎一方的,届时我等还如何与王子围里应外合?”
“再者,你忘记祭氏了么?他们在城中势力庞杂,城中的国人如今皆视祭氏为他们的救星。而如今祭氏又定然站在国侨一方的。所以,一旦城中起了内斗,我们的处境将十分凶险啊。”
现在王子围被无端端的给拦截在了城外,他们此时在城中举事,胜算不到三成,他如何能够冒得此风险?
毕竟这是事关全族性命之事,即便他真做好了要放手一搏的准备,那自然也是要慎之又慎的。
“那……要照你这么说,咱们现下便只能坐以待毙?”
驷黑所担忧的,也确实是不无道理。李然如今突然出手将王子围截在半途,在他们看来,便已经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讯号。
若不是他们所谋之事已经泄露,又如何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所以,此时再不动手,难道是真要等子产他们带着人上门来拿人?
“再等等吧,就算此事不成,国侨想来也没有直接证据来缉拿我等。”
丰段抬头望向城外,眼神一时忐忑。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现在若是派人出城与王子围交涉,那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再等等?”
“呵呵,国侨如今已经在安排守城之事,城中士兵也尽皆归他调遣。他能继续等,我们呢?我们等什么?等着被宰吗?!”
驷黑是万万没想到原本稳赢的一局,竟会走到这一步。
最气人的是,这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只是被李然这么一搅和,竟是直接就胎死腹中了。
他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掌控郑邑,窃国自重?
……
而与此同时,距离郑邑只半日路程的祭氏庄园内。
酒足饭饱之后,按照各国贵族的习惯,便合该是娱乐项目上场了。
若是周邦的各诸侯国,按照道理来说,吟诗引赋是最为寻常的。一方面吟诗引赋,最是能够用以表达“友好”的方式。而且,往往在吟诗的时候,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如,晋公子重耳流亡秦国时,与当年秦穆公的谈判过程,全程便都是用“诗”意来表达的。而这在当时,也是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
只可惜,身为楚国人的王子围,以及一众楚国门客,要论“诗”,他们又哪里会是李然的对手?
而李然也当然不会让他们太过难堪,索性便领着王子围来到了庄园后面所新建的高尔夫球场。
只见他拿起一根自制的一号木球杆,递给了王子围,王子围把玩着球杆一脸诧异的问道:
“这又是何物?”
“此乃球杆。”
“哦?球杆?”
王子围亦是不免一头雾水。于是,李然便极耐心的与他讲解一遍所谓高尔夫的玩法。
王子围又哪里见过如此新颖的助兴节目,所以一听就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