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2节

  “无论是做出一种新甲具、新兵刃,还是给少府找一条新的赚钱路子,都是一样的。”

  “——左右不过为平乱做贡献,为宗庙、社稷添砖加瓦,顺带讨父皇欢心罢了。”

  “至于这钱怎么赚……”

  心里最后一丝别扭被剔除,刘荣很快便重整旗鼓,开始思考起自己接下来,将要推出的奢侈品。

  刘荣最先想到的,是纸。

  相较于其他‘后世来物’,纸在如今汉室,是有一定的基础的——这个时代,已经有较为粗糙的牛皮纸了;

  刘荣不需要‘发明’纸,只需要在已有的基础上改进工艺,制作出相对精细、可用作书写的纸。

  刘荣很确信:当那薄如蝉翼,存放便利,又洁白如雪的书写用纸问世,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关东那些‘世代躬耕’的老学究,都会乐得一掷千金!

  而且相较于玻璃、瓷器之类的纯装饰品,纸终究也算是有些现实意义,刘荣心里能稍微舒服一些。

  但在再三斟酌之后,刘荣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或者说是将纸的制作暂且搁置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作为刘荣为少府‘日进斗金’而量身打造的奢侈品,纸有一个极不符合奢侈品的特性。

  ——纸,是消耗品。

  既然是消耗品,那价格就不可能太高——至少不能比绢布贵;

  若不然,那些有钱的文化人,只怕是宁可用绢布书写,也不会用价格更高的纸。

  绢布至少还能洗,还能反复用呢!

  便是洗不干净了,也能直接染成深色,当成碎布来用。

  考虑到这些,纸的价格,最高也只能到绢布的三分之一,再高就会失去市场。

  而如今汉室,布一尺,作价才十一钱而已……

  除此之外,纸张制作那过于简陋的工艺,也使得纸的价格,必定无法在高位维持太久。

  长则三两年,短则四五月,不可避免的工艺泄漏,就会使得纸跌落‘奢侈品’的行列。

  念及此,刘荣便也只得将纸的是暂且搁置,留着以后发一笔横财,或是当做利益交换的筹码。

  而这次,为少府量身打造的奢侈品……

  “瓷吧。”

  “虽然没啥用处,但好歹是实打实的奢侈品。”

  “——以烧瓷做开端,日后烧陶、烧砖,也会顺利一些。”

  “说不定连玻璃,也能在这个过程中,被某个幸运儿‘偶然所得’?”

  想法捋顺,刘荣也终是长呼出一口浊气,从没能在少府大展身手,狂爬科技树的失落情绪中彻底调整了过来。

  或者应该说:原本想要做出几个先进物件的冲动,已经转化成了改变时代、构建先进工业体系的狂热,并被刘荣暂时封存于内心深处。

  想明白了这些,刘荣便再度望向窗外,思考起了瓷器制作的具体细节。

  只是马车走着走着,就在临近长安城西城门:直城门的位置停了下来。

  至于原因,自是因为不远处的喧闹……

  “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车窗内,刘荣冷声一语,随行禁卫当即领命而去。

  而在刘荣目光所及,一位蓬头垢面,满是狼狈,甚至还有些疯癫的老者,正惊惧交加的弓身躺在地上,将两只米饼紧紧护在胸前。

  老者身旁,却是两位身着官袍的内史官吏,其中一人左手持简,右手执笔,似是在记录;

  另一人则撸起衣袖,极为蛮横的抢夺着老者怀中,那已经沾满泥尘的米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更是在皇城脚下!”

  “酷吏安敢?!”

  看着车窗外的场景,皇三子刘淤当即大怒,起身便要下车过去主持公道!

  便是一向沉着冷静的公子刘德,此刻也是眉头紧皱,显然也是对车窗外发生的一幕感到恼怒。

  唯独刘荣,从看到那老者的面庞时起,便微微皱起了眉;

  却也只是皱起眉,并未做出其他反应。

  不多时,那禁卒便已经打听清楚情况,当即折身朝着马车走来,并未插手那老者和两名‘狗官’之间的事。

  而在禁卒带回详情之后,刘荣只悠悠发出一声长叹,便漠然下令马车入城,不必理会那老者。

  “大哥?”

  “——别问。”

  “——回去再说……”

  ···

  “大哥!”

  “——回去再说!!!”

第42章 好你个申屠嘉

  从直城门入长安,于宫门外下车,自司马门进了未央宫,又步行回到凤凰殿。

  一路上,兄弟三人再没有语言交流。

  直到三人回到刘荣的殿室,都不等两个弟弟发问,刘荣便一屁股坐在了摇椅上。

  “是邓通。”

  “——那老者,是邓通。”

  只此一语,便使得怒气冲冲,似要向自家大哥兴师问罪的老三刘淤,如是被施了定身术般,当即定在了原地;

  便是公子刘德面上,也应声涌现出‘原来如此’的了然之色。

  “先帝之时,邓通起黄头郎,官至中大夫,极受先帝宠幸。”

  “更曾得先帝赐严道铜山,又许其铸钱。”

  “——自得赐铜山,前后不过三五年的时间,‘邓通钱’便流至天下各地,更广受褒议。”

  “坊间更有传闻:天下铜钱,半出吴王刘濞,半出蜀郡邓通……”

  随着此番话道出口,刘荣脑海中,也涌现出一段并不曾被尘封太久的记忆。

  说来此事,也算是先帝朝难得一见的趣事。

  ——一开始,邓通本只是个黄头郎,也就是头戴黄巾,负责管理船只的小吏。

  要说在长安,公卿贵戚两千石,抛出去一块砖头没准都能砸到好几个,可黄头郎这种百石小吏,倒还真没那么好找。

  许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那一天,先帝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先帝想要登天而不得,最后由一个头戴黄巾,身后的衣服破了个洞的人推上了天。

  梦醒过后,先帝认为这是祥瑞,便下令去找这个人。

  好巧不巧:硕大的皇宫中,满共就三五黄头郎!

  满足‘头戴黄巾’的外貌特征,而衣服背后破了个洞的,又唯独只有邓通一人。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先帝便认为自己参透了天机。

  ——邓通,登天,不正是谐音?(刘荣表示很难蚌)

  ——这黄头郎,不正是那个推自己上天的人?

  于是,先帝便此将邓通视为汉家的祥瑞,甚至是上天派来助自己‘升天’的使者。

  既然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先帝自然是予取予求,极尽恩宠,邓通此人也足够谦恭有礼,颇得先帝喜爱。

  到后来,先帝找了个擅长相面的卜士给邓通相面,想要知道邓通,究竟是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样——是上天派来助自己登天的使者;

  结果那相士只丢下一句:这个人会饿死,就没再多言。

  这先帝能忍?

  当即便丢下一句:有朕在,谁敢让邓通饿肚子?

  旋即便大笔一挥,将蜀郡严道的铜山赏赐给了邓通,还允许其私自铸钱,以富足一生。

  或许在先帝看来,邓通这都‘家里有矿’了,那相士的话总不至于还能应验、邓通总不能真的被饿死吧?

  而在今天——从方才,刘荣兄弟三人所见到的情况来看:或许正是先帝这一厢情愿,才让那相士的话一语成谶……

  “先帝晚年为背疾所折磨,邓通不忍先帝受苦,便当即上前,为先帝吸出了后背的浓水。”

  “后来,先帝想要看看父皇是否孝顺,就让父皇也替自己吸浓。”

  “——父皇百般不情,万般不愿;”

  “好不容易吸了一小口,便连带着好几天的隔夜饭,全都吐回到了先帝的背上……”

  见两个弟弟陷入沉思,刘荣只悠悠道出一语,便满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件事,父皇当然不敢记恨先帝,自然便记恨上了邓通。”

  “偏偏这邓通,坐拥严道矿山,烧铜铸钱,富可敌国……”

  “——怀璧其罪啊~”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被收走全部家产不说,还倒欠了少府好几万万钱……”

  ···

  “馆陶姑母看不过去,念在往日情谊,给邓通送去钱粮布帛,却都被方才那两个内史吏佐收走。”

  “——一边收,一边还记账:邓通欠少府的万万钱,还剩多少没有还清。”

  “方才,你二人也看到了?”

  “那两个米饼,最终被折做一钱,也让那二人收走了……”

  满是唏嘘得说着,刘荣不由又是一阵摇头叹息,不知是在为天子启的肚量而感到惆怅,还是在为邓通的光速陨落而感到悲哀。

  便是身旁的玄冥二少,听闻刘荣道出个中细由,也是难免一阵感伤。

  公子刘淤此刻,也顾不上怪自家大哥‘见死不救’了,只颇有些感怀道:“曾几何时,邓通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朝野内外响当当的人物。”

  “不料一朝失势,竟要沦落到饿死街头的悲惨下场……”

  “——唉~”

  “这,便是恶了我汉家天子的下场啊……”

  看着三弟有模有样的为邓通感怀起来,刘荣只觉一阵好笑;

  正要开口逗弄一番,却闻二弟刘德轻声附和道:“隐约记得,故安侯似乎很不喜欢邓通?”

  “因先帝宠幸邓通而恼怒,有一次怒极,还差点在相府砍了邓通!”

  “如今邓通失势,怕是难逃晚景凄凉,故安侯若是得知,当也能感到畅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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