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无法得到原谅——尤其无法为吕太后所容,卢绾当即心灰意冷,就此投身于匈奴人的怀抱,得匈奴单于敕封:东胡卢王。
“既是肉体凡胎,吃得五谷杂粮,便难逃生老病死。”
“两面逢源,长袖善舞,说的就是他长安侯……”
“——天理如此,避无可避。”
汉开国之初,卢绾先是得封长安侯,得王朝都城为食邑封国,给了天下人一个大大的震撼!
“得如此忠良,我汉家,幸甚……”
许是被周仁感伤的情绪所感染,申屠嘉含笑唏嘘之余,也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功败垂成之后,自然只能向北逃去草原,并于长城脚下苦苦哀求,希望得到好兄弟刘邦的原谅。
“匈奴使团已经过了箫关,不日便会抵达长安。”
——太祖高皇帝刘邦的拜把兄弟,故燕王:卢绾。
而周仁,则是以医术作为敲门砖,做了太子启的私人医生,并于先帝驾崩之后,被任命为郎中令。
“若是想长寿,我确实可以像汝坟侯所说的那般,避居山野,不问世事,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
沉声道出一语,周仁便赶忙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卷空白竹简,旋即平铺在面前的案几之上。
“如若不然,万一让匈奴人察觉到异常,更或是直接得知我汉家削藩在即、关东将有大变,恐怕更会助长其嚣张气焰,进而得陇望蜀。”
而后,更是以异姓而得封燕王,着实让樊哙、周勃等丰沛故旧暗地里酸掉了好几颗后槽牙。
而在案几对侧,看着周仁毫不见外的抓起案上毛笔,旋即一副要记录下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的模样,申屠嘉只深吸一口气,便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只是后来,高皇帝刘邦开始挨个铲除异姓诸侯,这位燕王殿下纵然简在帝心,也难免惶惶不可终日;
终,还是在旁人的蛊惑下,造了拜把兄弟刘邦的反。
除此之外,周仁还有个斜杠身份。
与世人刻板印象中,稍微摸摸手腕便得出结论不同:周仁为申屠嘉把脉,前后维持了足有两炷香的功夫。
“丞相,高义。”
“本就年岁已高,又这般不怜惜自己的身子,实在不是长久之道啊?”
感受到自己异样的情绪波动,老丞相只深吸一口气,便自然的将话题引回正题。
“若惜身,我又如何能对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如何能对得起这礼绝百僚、食禄万石的高官厚禄呢……”
汉长安侯,匈奴东胡王,指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郎中令今日登门,可是陛下有话,托郎中令代为转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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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陛下想要削藩、关东即将有剧变的消息,匈奴人,恐怕已经收到风声了。”
“——诚如丞相所言:行伍间练出来的底子,让丞相还能强撑着,却也只是强撑罢了。”
“唯有如此,将来才能在九泉之下、在先帝面前昂首挺胸的说:臣,幸不辱命!”
随着申屠嘉哀婉的话语声,周仁面上感伤之色愈甚;
——周王室后裔。
如是说着,申屠嘉又是摇头一笑,旋即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就算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也必然会知道个大概。”
“毕生之愿,不过是看着陛下,能安安稳稳坐在宣室殿的御榻之上,不必再忧心于关东宗亲诸侯。”
在草原,卢他之的后人是匈奴东胡王,实打实的‘汉室问题专家’;
而在长安,卢他之的后人又是长安侯,毋庸置疑的匈奴内部事务百科全书。
周仁这个汝坟侯的爵位,也正是这么来的——周仁,是周平王少子:汝坟侯姬烈二十一世孙。
“我汉家,再也不用担心哪家宗亲诸侯,会起兵作乱于关东。”
“陛下意:对于匈奴人提出的和亲条件,应该在不谈崩的基础上竭力争取,绝不能予取予求。”
听出周仁话语中的关切和感伤,申屠嘉只觉心下一暖,却也满是洒然的含笑摇摇头,将手从周仁面前收了回来。
过往这些年,汉匈双方打探彼此内部消息的渠道,便基本都是由卢氏完全垄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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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申屠嘉:当年还是太年轻
“若如此,那就难办了啊……”
“如果匈奴人果真收到了风声,那陛下若示敌以弱,便会让匈奴人更加笃定:我汉家即将有大变,迫切需要边墙安稳。”
“可若是分毫必争,又会有声厉色荏、外强中干之嫌……”
皱眉思虑良久,周仁终如是道出一语,而后摇头扶额,为此事头疼起来。
“——却没想到先帝让邓通开山、铸钱,其实是为了以邓通所铸的良钱,去打压刘濞的劣钱?”
“如此一来,非但可以探出匈奴人的虚实,也可以尽量保全我汉家的尊严。”
“没错!”
“——吴王刘濞,或许已经在联络楚王了。”
周仁正思虑间,申屠嘉略带犹豫的声音传入耳中,总算是将周仁的心神拉回眼前。
许久,方犹犹豫豫道:“我有个推断。”
“毕竟和亲这种事,无论再怎么粉饰,都终归是极尽屈辱的……”
···
“邓通之前,天下铜钱,几乎有九成都是刘濞的劣钱,刘濞甚至曾将一枚良钱,直接熔铸为两三枚劣钱!”
“丞相此言,何解?”
“直到有了邓通,我汉家才开始有‘天下铜钱,半邓半吴’的说法,也是自那时起,刘濞才有所收敛。”
“在老上死后,右贤王确实曾在单于庭发动政变!”
但刘荣一没有拿出证据,二没有给出切实可靠的消息来源和渠道;
“而发动那场政变的右贤王,最终却并没有如愿坐上单于大位。”
“能少给匈奴人送一些陪嫁物什、打压一下匈奴使团的嚣张气焰,陛下心里,也总能舒服一些……”
“实在是满腔赤诚,尽做了蠢事……”
先语带追忆的说起邓通,之后又故作洒然的结束了这个话题,申屠嘉便站起身,含笑对周仁一拱手。
“去年,我汉家先帝驾崩,新君继立;”
反之,若是强者面对弱者,示之以弱会被理解为‘不屑与之争锋’,示之以强,更是本该如此……
“左右陛下已然决意削藩,就算没有邓通去打压刘濞的劣钱,刘濞,也是没几天好活了。”
——未来这几年,匈奴人内部或许也会有动乱,确实是刘荣一语点醒了申屠嘉。
做下记录,此行的使命完成,周仁沉默片刻,便又将话题引到了另外一件事。
“没了这一大进项,刘濞就算有心作乱,只怕也没那个底气了……”
“话虽如此,但究竟真相如何,还是不好说的。”
这,便是弱者,尤其是弱国的尴尬处境。
——对强者予取予求,人家会觉得你好拿捏、好欺负;
随着话题开始提及和亲,周仁面上雀跃之色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含屈辱、悲愤,却又万般无奈的复杂神容。
只需申屠嘉这么轻轻一点,周仁当即便是一拍大腿。
“而且,很可能和右贤王有关。”
“如今,邓通得到了应得的惩罚,丞相当也……?”
即便特长是医术,但也终归是当朝九卿郎中令,周仁不至于连这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
“尚记得当年,丞相对先帝恩宠邓通一事耿耿于怀,更是对邓通这个幸佞小人恨之入骨。”
“我倒是觉得,陛下或许可以稍微强势一点……”
“就做出一副‘我汉家已经知道匈奴右贤王危在旦夕了’的模样,稍微强势一些。”
最主要的是:无论如何,申屠嘉都不可能透露出这个消息,是刘荣提供给自己的。
“——我认为,陛下可以借这次的机会,试探一下匈奴使团。”
“还请郎中令代我向陛下转呈:相府的事,我都已悉数安排妥当,定不会出纰漏;”
“虽然后来,长安侯传回了‘新单于军臣宽恕了右贤王’的消息,但一想便知:军臣再怎般昏聩,也绝不可能留右贤王这祸根。”
“——而且还失败了!”
“——嗨,不说这些了。”
“——故中大夫邓通,已经被廷尉定了罪。”
“其他的事,但凡需要我这副老骨头出一把力的,也大可遣人送来。”
见此,申屠嘉沉吟许久,终还是最后再发出一声长叹。
“唉……”
见此,申屠嘉暗下自嘲一笑,似乎对自己将刘荣的情报,或者说推断据为己有感到了些许羞愧。
不是因为申屠嘉对刘荣这个皇长子,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或立场偏向。
所以本质上,刘荣顶多只能算是提出了一个可能性:匈奴人内部,‘或许’会发生关于右贤王的动荡。
“这段时日,辛劳郎中令。”
良久,周仁方缓缓点下头,面带落寞的提起笔,将申屠嘉方才的这番话一笔笔记录了下来。
越想,周仁便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面带雀跃之余,更是恨不能在脸上明写着:丞相不愧是老臣,果然深谋远虑!
倒是申屠嘉,被周仁这无比崇敬的目光直勾勾看着,一时也有些害臊起来,在意识深处,也莫名对刘荣生出了些许赞赏。
“如今的匈奴单于,是老上时期的左贤王:挛鞮军臣……”
而申屠嘉赞同这个结论、认可这个可能性,是经过自己严谨推理后所得;后续的验证,也同样需要申屠嘉去头疼。
可若是龇牙咧嘴,人家又会觉得你是心里有鬼,才强装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听闻周仁此问,原本垂眸沉思的申屠嘉微一抬眼皮,似乎对周仁提及这个话题感到不解;
又撇了眼二人中间的案几,虽未开口,却也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我接下来的话,郎中令也要记录下来,送到陛下面前吗?
看出申屠嘉此疑,周仁只‘恍然大悟’般往后一仰身,赶忙伸手将那卷竹简卷起收入怀中。
“若是再得十年——再让邓通铸钱十年,刘濞的劣钱,或许就再也无法花出去。”
便见申屠嘉深吸一口气,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般,迟疑不定的沉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