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般万众瞩目下,太庙内的刘荣、刘淤二人,却实在是悠闲地有些气人……
“大哥你说(嚼嚼);”
“我们就这么(嚼嚼)在太庙(嚼嚼),当着(嚼嚼)太上皇的面(嚼嚼)吃东西(嚼嚼嚼)。”
“太上皇(嚼嚼)不会觉得(嚼嚼)咱们不敬吧(嚼嚼嚼嚼)?”
盘坐在蒲团之上,小口小口吃着米饼,听闻弟弟刘淤这含糊不清的一番话,刘荣只忍俊不禁的一阵失笑。
——知道不敬,还不知道收敛着点?
虽是这么想,刘荣却并没急着开口,而是细嚼慢咽,将口中米饼全部咽下,才含笑道:“不会。”
“反倒是子孙饿了肚子,才会让太上皇心疼。”
“看我兄弟二人吃的这么开心,太上皇,也只会老怀大慰。”
本还觉得这么做有些许不妥,却也实在扛不住饿,听闻大哥如此说,刘淤当即便深以为然,索性也不再多想,大口大口啃食起手里的米饼。
不多时,一张米饼便已全部下肚,又有刘荣早早定下‘一日两餐,每餐一饼’的定额,公子淤纵是觉得还有些没吃饱,却也只得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诶,大哥。”
“废帝刘恭、伪帝刘弘,还有孝惠皇帝的其他儿子们,当真是我刘氏的血脉吗?”
方才就被问及这个话题,刘荣是用吃的塞住了弟弟刘淤的嘴。
饼吃完了,弟弟又再次问起,刘荣却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暗下稍一思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索性便深吸一口气,给这个傻弟弟补起了宗亲子弟的功课。
“废帝刘恭,是孝惠皇帝亲自册封的储君太子;”
“少帝刘弘,更是吕太后亲自扶立的汉天子。”
“如果这二人,都不是我刘氏血脉,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孝惠皇帝,也非我刘氏血脉;吕太后,更非我刘氏之妇。”
“老三说,这可能吗?”
公子淤只当即点下头,待反应过来,又赶忙摇摇头。
“自是不可能。”
“如果连孝惠皇帝都不是我刘氏血脉,那这天底下,怕就没人是我刘氏子弟了。”
闻言,刘荣含笑点下头,算是认可了弟弟的说法。
孝惠皇帝刘盈,是太祖皇帝刘邦唯一的嫡子。
确如刘淤所言:如果连孝惠刘盈,都不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那如今天下,怕是当真没有人敢说自己身上,流淌着太祖高皇帝的血了。
回答了弟弟穷追不舍的疑惑,本以为话题到这里就能结束,却见公子淤赶忙便接着问道:“既然伪帝刘弘和孝惠皇帝的儿子们,也都是我刘氏血脉,那为何诸侯大臣共诛诸吕,要把他们也一起诛了呢?”
“为什么要对外说,他们都是吕氏外戚祸乱后宫所出,非我刘氏血脉?”
这一下,刘荣却是犯了难。
按理来说,这个场合又没有旁人,面前坐着的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刘荣就算敞开了说,也不会有什么隐患。
但一时之间,刘荣,还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老三,还小。”
“等长大些,便自会明白。”
“——就算我现在告诉老三,老三也只会更加疑惑。”
“唯有到了那个年纪,自己想明白其中关键,老三,才能算是真的年壮成人。”
自家大哥这般回应,公子淤很是不服气。
“我都十三了……”
“放在民间,到了我这般年纪,都该寻亲事了……”
一听这话,刘荣当即便来了兴趣,赶忙顺着弟弟的话将话题岔开。
“老三这是~”
“——少年慕艾啦?”
“哪家闺秀尽有这般福气?”
“告诉大哥,等此间事了,大哥去求父皇给老三赐婚!”
对于刘荣转移话题的小心思,公子淤毫无察觉,只似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般,扭捏着红了脸蛋。
又逗了逗这个傻弟弟,待刘淤羞臊的躲去了角落,刘荣面上的戏谑笑意,才逐渐被一抹淡然缓缓取代。
远远撇了眼弟弟刘淤的身影,稍咧嘴一笑;
旋即便起身,走到了祭堂门内,眺望向与太庙一墙之隔,却好似隔着天堑的长乐宫。
“便是天被捅破,曾祖母,当也会按兵不动。”
“父皇此刻,大抵也‘生着闷气’。”
“皇祖母,会作何抉择呢……”
···
“——薄昭之鉴,吓得退皇祖母吗?”
“诸吕故事,吓得住窦太后吗?”
“亦或者……”
正思虑间,弟弟刘淤百无聊赖的声线再度响起,将刘荣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诶,大哥。”
“咱们哥儿俩,得在这太庙待多久啊?”
“我瞧大哥怀里,总共就七张米饼,今天一天,我二人就吃了四只。”
“若明天还出不去,等到了后日,我哥俩岂不就要饿肚子了?”
发现弟弟到了这个关头,都还关心能不能吃饱肚子,刘荣苦涩之余,却也莫名一失笑。
“这就要看皇祖母,多长时间才能消气了……”
“——什么?!”
话音刚落,公子淤便从蹲着的角落弹起身,满目骇然的望向刘荣!
却见刘荣不着痕迹的抬起手,虚握拳挡在嘴前轻咳两声。
“咳,咳咳;”
“啊~那个,我是说……”
嘴上说着,刘荣余光朝着太上皇的神主牌一撇,当下便也有了说辞。
“我是说,太上皇不会坐视不管的。”
“若我兄弟二人饿了肚子,太上皇定会不忍,显灵给我二人送来吃食。”
闻言,公子淤只将信将疑的皱起眉头,蹲会角落的位置,暗下苦恼起来。
“也不知道太上皇显灵,能带什么吃的来……”
“若是带少了,不够我哥儿俩吃怎么办……”
“不是——鬼神送来的吃食,到底能不能吃啊?”
……
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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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孙儿,冤枉啊!
刘荣原以为,顶多也就是三两天,窦太后便会被逼无奈的设下家宴,顺势将两个孙儿从太庙喊出来。
但一天过去,两天过去;
兄弟二人从最开始的轻松惬意,到后来的忧心忡忡,再到最后的满怀绝望……
一直到二人躲进太庙的第五日清晨,太庙的大门,才在刘荣满怀期盼、公子淤仅存些许侥幸得目光注视下,被禁军武士们缓缓打开。
——饿了两三天,兄弟二人虽不至于气若悬丝,却也早已是有气无力。
出太庙,都是由禁军武卒一边一个,半扶半扛出去的。
刘荣还好些——纵是饿的手脚乏力,两眼发昏,也还是勉强维持住了皇长子的体面,尽可能睁着眼睛,维持着站立姿势,被搀扶着出了太庙。
至于显眼包公子淤,本就在饿晕过去的边缘,见太庙的门终于打开,心里绷着的心弦顿时放松,终于还是昏厥过去,被扛了出去。
也不出刘荣所料:出了太庙,兄弟二人便被径直送到了东宫长乐。
唤醒显眼包,兄弟俩喝了点水,简单用些稀粥,便被宫人引去了长信殿。
待兄弟二人踏入长信殿,已经是临近午时;
硕大的长信殿,也早就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长安城内,除去年纪太小的公主们,每一个刘氏宗亲都悉数到场。
后宫诸姬嫔的娘家人,栗、程、唐、贾、王氏等诸外戚,也都派出了族中话事人与会。
诸姬嫔外戚都来了人,窦氏自也不逞多让:太子詹事窦婴、南皮侯世子窦彭祖二人代表出席。
甚至就连已经不知多少年,都没有出现在类似场合的薄氏外戚,也派来了族中唯一一位拿得出手的男丁:轵侯薄戎奴。
如此阵仗,显然不是——至少不单纯是窦太后往外说的那样:为梁王刘武入朝,而设此接风宴。
更贴切的说,这场宴会,更像是刘氏内部的家庭会议……
“鸿门宴?”
“还是断头饭……”
极其废力的抬脚跨过高槛,大致扫了眼殿内,刘荣便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思绪尽数抛于脑后。
费力侧过身,和弟弟刘淤彼此搀扶着,迈动缓慢而又虚浮的脚步,一步步向前走去。
走到殿中央,稍靠近御阶一点的位置,兄弟二人便惨兮兮的互相搀扶着,缓缓跪下身来。
——却没说话。
老三刘淤显然还没恢复过来,浑浑噩噩的走在大哥身边,如行尸走肉般瘫跪下身。
刘荣倒只是虚弱了些,至少意识很清醒,却即没有向御榻上的窦太后、天子启见礼,也没有叩首口称‘不孝孙儿’。
就那般蠕糯的张口,将那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着,终还是默然将头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