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都到了非反不可的这一步,若吴王刘濞当真临阵退缩,那日后,也就别想再纠集关东诸侯了。”
官拜,汉丞相……
“其他宗亲诸侯,就算没有被长安朝堂秋后算账,也会从此不再听信刘濞的任何一句话。”
“而侄儿我,也可如愿住进太子宫……”
“侄儿不得其位,不谋其政,尚还不能以君自居、以待臣之礼对待表叔。”
“朝野内外都在说,表叔这个太子詹事,当是做不了几天了?”
而窦氏外戚当代子侄,又确实只有窦婴这一人能拿得出手。
“能留名青史,为后世人所敬仰、尊崇——这难道不是比苟活于世,更值得我追求的事吗??”
“但正所谓:成也此,败也此。”
“朝堂削藩是如此,刘濞举兵,亦是如此。”
“只是对于表叔日后的处境,侄儿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要提上一嘴。”
而刘荣,也不负窦婴所望。
“——窦氏外戚,是父皇的母族,按理来说,是能为表叔带来许多方便的。”
对于窦婴的这个疑问,悠闲躺靠在摇椅上的刘荣,只满是面带轻松的含笑一摇头。
无论是谁挡在皇长子面前,都无法让皇长子退却丝毫!!
一番话道出口,刘荣只暗下稍吸一口气,静静等候起了窦婴的答复。
···
“刘濞此时退缩,基本就是放弃举兵作乱,自绝于关东诸宗亲藩王,并洗干净了脖子,将脖颈伸到了廷尉的屠刀之下。”
刘荣却是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葵五使了个眼色,待院内被肃清,才略有些严肃道:“表叔的姓氏。”
“顶着外戚的身份,在长安享了这么多年的福,我这腐儒,也总该到了要报效陛下的时候……”
“——侄儿生来便是皇长子,也是生来,便非要坐我汉家的储位不可的。”
“可即便不从,陛下也绝不会因此,而觉得我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关于平乱一事,殿下对臣,有什么要交代的?”
“吴楚乱平,梁王必携泼天之功入朝,伙同东宫,挟父皇与立储君皇太弟。”
或许这样的说法夸张了些,但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太庙一事,已经将刘荣的个人立场,毫无遮掩的摆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便如此番,若非这个‘窦’姓,表叔纵是腹有经纶韬略,身负项籍之勇,也很难被父皇委以重任。”
早先,对于窦婴‘早晚都会是君臣,不必太过疏离’的态度,作为皇长子的刘荣,是有些敬谢不敏的。
不单是因为担心犯忌讳,也同样是出于一些其他方面的考量。
便见窦婴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虽满脸喜意,嘴上却也没忘自谦道:“不过是沾了太后的光,占了外戚之身的便宜罢了。”
坦然到坐在摇椅上的皇长子刘荣,都是不由得一阵失神。
“每一个阻止侄儿这么做的人,都是侄儿的敌人。”
“——想要先一步抢走储位的人,亦然。”
那人名曰:申屠嘉。
“——丞相‘抱病修养’,朝堂帝-相不合,也同样是为了让刘濞放心大胆的起兵。”
“皇祖母要与立皇太弟,侄儿这个皇长子,便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含糊其辞了。”
“要知道储君皇太弟,可是关乎宗庙、社稷的大事,父皇不可能不再三慎重。”
但现在,情况却有所不同了。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让窦婴苦恼许久了。
“到父皇这里,便当是表叔了?”
“至我汉家,太祖高皇帝有吕泽,孝惠皇帝有张敖;”
在这两方之间,窦婴想要成为忠臣——想要做汉家、汉天子的忠臣,却又无法摆脱姓氏,以及生来便有的‘窦氏外戚’‘太后族侄’的身份……
窦婴这番话,以及这幅‘置生死于度外’的姿态,让刘荣莫名感到熟悉。
“再加上个‘窦氏外戚’‘太后族侄’的身份,我窦婴便是当真问心无愧,彼时,也只怕是……”
窦婴话说的平淡,但心境却绝不像此刻,所表现出来的这么平稳。
“所以,哪怕是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刘濞也肯定会举兵,去争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从此往后,父皇不会再觉得外戚窦婴,是窦氏与立皇太弟的急先锋,而是会视表叔为储君太子的扶立功臣、肱骨心腹!”
“届时,表叔领兵在外,或许会得到父皇的密诏,也或许不会。”
但和刘荣方才所提及的周吕侯吕泽、宣平侯张敖,以及诸吕子侄、轵侯薄昭一样:作为外戚,窦婴在享受外戚身份带来的政治特权的同时,也同样要背负这个身份,为自己带来的诸多弊端。
而当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再次出现在窦婴那儒雅、随和,又不乏阳刚之气的面庞之上时;
皇长子刘荣,也终于吹响了向储君之位——向太子之位正式发起冲锋的号角。
“呵;”
天子启碍于梁国的特殊性,不得不给出一个暧昧的态度,用时间换空间。
“——有时,是将功臣幸为外戚,也有时,是助外戚挣取武勋。”
“——手握重兵,立下大功,却被君主猜忌;”
“侄儿,要做储君。”
“我若是掌了兵,再侥幸立得些武勋,那别说是陛下了——便是我自己,都要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就拿此番,吴楚之乱爆发之后的事来说;
——若是换一个外姓朝臣,过去从不曾在军中履任,更不曾立有半点武勋,却被天子启直接拜为大将军、车骑将军这样的顶级武职?
“但若是表叔抢先一步——在父皇没有发去密诏之前,抢先上奏请立储君太子,那表叔‘窦氏出身,不可轻信’的疑点,便可以在父皇那里被抹除。”
“搞得侄儿我,竟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左右叔侄二人已经明牌,各自在心底把对方视作日后的君上/臣下,刘荣说起话来,便也少了许多谨慎。
而在刘荣这玩性十足的目光注视下,窦婴也难得羞涩的低下头去,竟是一阵含笑无言。
爵号:故安侯;
这番话,窦婴说的坦然。
在原本的历史上,长平烈侯卫青也同样是基于此,才得以略过‘从大头兵开始一刀一刀砍’的升级之路,几乎是第一次穿上军袍,便直接被汉武帝拜为车骑将军。
片刻之后,方自摇椅上坐起身,面色也稍一正。
便是剩下两成,也左右不过车骑将军、上将军之类,并不比大将军差上多少。
便是偶有无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却不曾想表叔,竟是这般……”
淡然道出词语,见表叔窦婴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刘荣含笑拿起身边的茶碗,假做低头抿茶之态,余光却也暗暗打量起这位太子詹事。
“至于太后是否会因此而恼怒,陛下是否仍旧会觉得我窦婴‘不足以信重’,对我而言,却是没那么重要了。”
——朕不信亲母舅,难道要信你一介外人?
就这一句话,便足矣让天子启昂首挺胸,坦然面对天下人悠悠众口。
望向表叔窦婴的目光,更是已然带上了无尽的坚决,甚至是一往无前的决绝。
往大了说?
这就是天子启昏聩无道,急需吴王刘濞拨乱反正,取而代之的明证啊!
但窦婴有一层外戚的身份,这一切,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这层外戚的身份,对表叔而言,即是助力,也是阻力……”
“公子的意思,我明白。”
“这,是我没办法决定的事。”
在窦婴身上打量片刻,见窦婴终于从思绪中回过身,面带赞同的点下头,刘荣只含笑道出一语。
——军国大事,兵家重地!
“——而是我原本就想,也原本就打算这么做。”
“楚王、赵王,更是已经开始着手,为日后真正举兵的那一天做准备。”
“退缩,则是十死无生。”
“于平乱之事,表叔,当已有成竹在胸?”
刘荣本就不是个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的性子。
见窦婴如此坦荡,刘荣自也不再遮掩,索性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无论是外戚大将军,还是车骑将军、上将军,窦婴都将借此得以掌兵,从而获得汉家臣子最不可或缺的一项履历:武勋!
听出窦婴语调中的无奈,刘荣目的达成,却也不忘当即追问道:“表叔打算如何自证?”
“对于军阵之事,是断不敢有胡乱置评的。”
往小了说,这是天子启任人唯亲,寒了朝野内外忠诚良将的心。
本能的要开口客套,话说一半,窦婴又不由面色稍一滞。
作为皇长子,刘荣本就更倾向于堂堂正正的阳谋,而非蝇营狗苟的阴谋诡计。
“而表叔,却并非是这样的人。”
人家是外戚~
是皇帝的亲戚~
别管能力如何,会不会领兵,能不能打胜仗——起码作为亲戚,总比外人更值得信任,也更值得委以兵权。
却见刘荣闻言,只满是无奈的摇头一声长叹,手指更是朝着窦婴一阵轻点。
作为窦氏族人,窦婴天然享受着‘外戚’身份带来的一系列特权。
便见窦婴闻言,面上笑意也被敛回大半,象征性坐直了身,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竖耳聆听的架势。
“今日,本是想借表叔这层担忧,达成我自己的一些谋算。”
刘荣自闭太庙一事,等同于向天下人摊牌:皇长子刘荣,就是要做储君!
便见窦婴闻言,先是满脸沧桑的摇头苦笑一阵;
过了许久,又似释然般,含笑发出一声长叹。
“但特同样是外戚的身份——尤其是窦氏外戚的身份,会让陛下对我生出许多猜疑。”
刘荣话说的隐晦,传到窦婴耳朵里,却也足够直白。
“如此状况下,若朝堂先一步调兵遣将,万一吓的刘濞不敢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