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外戚,天然属于太后阵营,而非皇帝。
“便是表叔做了些事,亦或是去言劝祖母,父皇,恐怕也很难信任表叔。”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陛下推动《削藩策》,本就是为了尽早逼反刘濞,以免吴国继续积蓄力量。”
“最终结果如何,也还是要看陛下的决断……”
“无论是为了侄儿自己,亦或是母亲、弟弟们的安危,乃至我汉家的宗庙、社稷之安稳,侄儿,都必须坐上储君太子之位。”
看着窦婴口是心非,明明乐得龇牙咧嘴,嘴上也还是要说‘具体还要等通知’,刘荣不由也一阵摇头失笑。
“——表叔以为如何?”
“表叔以为,如此,可否?”
第86章 王孙,且去
临走时,窦婴思绪万千,神情说不尽的复杂。
用文人墨客笔下的话来说,便是:怅然失语,几欲言而又止,再拜而辞。
目送表叔窦婴离去之后,重新坐回摇椅上的刘荣,也同样沉默了许久。
但最终,刘荣也还是微翘起嘴角,望向表叔窦婴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窦氏,也需要留一个火种。”
···
“因为皇长子所言,句句属实。”
南皮侯窦长君,是章武侯窦广国,以及当朝窦太后的长兄。
“何谓阳谋?”
“恐,复为吕氏……”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窦广国便似是被抽掉了灵魂般,身形一阵摇晃起来。
即便在窦婴看来,窦广国这看似健康,实则诡异至极的面色,也处处透露着异常。
简略而又直击要害的一番话,也终是让窦婴从先前,那茫然、迟疑的怪异情绪中逐渐调整了过来。
而如今,南皮侯窦长君已经老迈,更病重卧榻多年,许多需要亲自出面的场合,也已是多由侯世子代为出面。
“所以今日前来,是想要请老大人指点迷津:皇长子给侄儿指的这条‘出路’,究竟吉、凶几何?”
略带狐疑的一问,惹得窦婴当即一点头。
闻言,窦广国只缓缓点下头,又是一阵漫长的思虑,方再深吸一口气。
“——而是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
言罢,窦广国便轻轻挣开窦婴搀扶着自己的手,含笑向前走去。
甚至就连朝堂进谏的那句‘恐复为吕氏’,都被先帝言辞强硬的怼了回去。
大脑放空,静心平躺,安度闲暇时光,又不会被人打扰的机会……
与周吕侯吕泽、轵侯薄昭,乃至诸吕外戚等‘前辈’所不同:章武侯窦广国,是有汉以来,难得能得到朝野内外高度赞扬,甚至是一致崇敬的长者。
“是否忘记了自己外戚的身份,想要像外姓朝臣那般,得到一些外戚不该得到的东西……”
只是没人知道:这心病,竟和那句‘恐复为吕氏’,几可谓毫无关联……
只此一语,窦婴便当即住口,没有在窦广国修仙炼丹一事上多做置评。
“这,也正是我为何要说:皇长子这记阳谋,王孙,避无可避。”
“但对于要害位置,尤其是九卿、三公,乃至更高的位置,君主最看重的,其实既不是能力,也不是德行。”
又在侧堂等候许久,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才终于自堂外迈步走入,映入窦婴的眼帘。
暗下摇摇头,窦婴飞散的心绪,也逐渐被记忆的画卷缓慢覆盖。
就这么找了好几个月,先帝满打满算,就找到三个符合要求的丞相人选。
过去这些年,窦氏外戚之所以饱受朝野内外称赞,甚至极少有‘有吕氏之姿’的风评,最为关键的人物,便是窦长君、窦广国这两根定海神针。
更不知道从宫门到尚冠里这一段路,自己又是怎么走回来的。
“兄长的病,越来越重了。”
“我最大的过错,居然是‘众望所归’……”
“就算表叔自己想不明白,也总会有人——总会有聪明人,‘帮’表叔想明白……”
等反应过来时,错已铸成,易朝服,改元年,就差没把方士新垣平,封为汉家的国师。
堂堂天子,怎可能朝令夕改,更甚是撤回已经颁下的诏书?
说了这么长时间,又或许是‘仙丹’的副作用,窦广国已是说的口干舌燥,腰背也传来一阵酸涩。
“怎今,为了成全侄儿,竟答应侄儿做这般有利于己、有损于我窦氏的事来?”
——当年,先帝为北平侯张苍的接任者,找到了三个候选。
与弟弟窦广国一样,都是年幼时便与窦太后走散,直到先帝自代地入继大统,兄弟姐妹三人,才得以在长安重聚。
窦广国记得很清楚:当年,对于拜自己为相一事,先帝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
“对我汉家的外戚而言,永远都不能忘记的一句话;”
“——哪怕看穿了对方的意图,也还是不得不这么做,甚至是心甘情愿的这么做。”
两相无言。
敛了敛心神,正了正衣冠,便抬脚走进了章武侯府的大门。
甚至就连当今天子启,乃至于先帝,每要做出关乎宗庙、社稷的重大决策之前,也都会和这位章武侯沟通一番、交流一番。
世人都以为,在张苍被罢相之后,章武侯窦广国之所以和丞相之位失之交臂,是因为那句老生常谈的‘恐复为吕氏’。
换做刘荣见了这位叔祖的面色,必定会很快做出判断:重金属中毒。
“拥兵自重,威逼天子册立储君——单就这一条,便足以使我窦氏绝了后嗣。”
“这,是皇长子的阳谋。”
道出这句话,窦婴便维持着拱手拜礼的姿势,足足僵了二三十息;
“我最大的罪过,居然是没有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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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朝野内外,私下里都默认了一个说法:虽未得到正式任命,但章武侯窦广国,却也完全可以算是汉家朝堂,除故安侯申屠嘉之外的第二位丞相!
但窦婴却知道:这,不过是先帝在安慰这位想要位汉相宰,最终却没能如愿的族叔而已。
而在这‘仙殿’的主位,章武侯窦广国垂眸跪坐,亦似仙人降世……
仔细思考了片刻,方沉沉点下头。
“但有些时候,有罪,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一位,是如今的丞相:故安侯申屠嘉;
第二位,是二世曲周侯:郦寄。
“再不试出灵丹妙药,只怕……”
窦婴正回首往昔,突闻窦广国这梦呓般的一句‘恐复为吕氏’,当即满是惊愕的抬起头。
二代们吃喝玩乐,斗鸡走狗,更是没几个能看的。
规规矩矩拱手一礼,只见那老者淡然一摆手,便在上首落座。
“侄儿虽然想要做有悖太后意愿的事,却也终归是窦氏族人。”
老者满头华发,双目炯炯有神,面色却是诡异的红润。
“侄儿想明白了。”
不多时,客堂内的香炉飘起白烟,只数十息,便使得客堂内烟雾缭绕,仿若仙境。
闻言,窦广国却是摇头一失笑,方才还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却也有些迷离了起来。
于是,先帝终只得忍痛罢相,将北平侯张苍赶回了老家。
意思很明显:叔父教我!
而在听闻窦婴这一段描述之后,窦广国本超然脱俗,好似游于方外的仙气,也当即被一股陡然生出的锐意所取代。
但时任丞相:北平侯张苍却跳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窦婴才勉强打起精神,将发生在凤凰殿的事——将刘荣那番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族叔窦广国。
虽自知理亏,先帝却也不得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以保全天子最后的体面。
——倒不是说先帝,也如祖龙嬴政那般威压海内,一统寰宇;
而是和嬴政一样,着了方术之士的道。
但作为先帝曾经最信任、最信重的智囊,窦广国心里很清楚:先帝,根本就不怕汉家,再出一家‘吕氏’!
准确的说,是先帝不怕在自己这一朝,出现吕氏那般祸乱朝纲的外戚家族。
“侄儿,还有一处不解。”
——章武侯,窦广国。
只是寻遍朝野内外,开国功侯死的死、老的老,便是偶有尚存,也已是不堪重用。
由窦婴搀扶着出了客堂,行走在侯府的石板路上,一边轻轻捶打着后腰,嘴上一边继续说道:“当年,北平侯被罢相,先帝甚至一度拟好了诏书,要拜我为相。”
从张苍被罢相逐出长安,直到最终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朝野内外都一致认为:张苍的继任者,会是章武侯窦广国。
对于堂叔窦广国修仙炼丹,甚至亲自试药,窦婴有心再劝;
但在窦广国道出‘我炼丹是为了救我哥’的意图之后,作为晚辈的窦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直到脸上的泪水都已经被风吹干,窦广国才听闻身后,传来窦婴急促的脚步声。
“——但皇长子敢亲口承认,单这份担当,便着实不俗。”
“说来,皇长子也算是被太后逼到了这个份儿上,才不得不这般绝了自己的退路。”
却见老者闻言,只满不在乎的再一摆手,又感怀唏嘘般,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说到此处,窦仙君又是一阵苦笑摇头,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侧身望向搀扶着自己的侄子窦婴。
窦婴只知道:当自己反应过来自己到了哪里是,抬头便见低调古朴的侯府大门之上,是‘章武’二字。
“王孙,是否也忘记了这句话呢?”
大约十年前,先帝因黄龙改元一事,而步了始皇嬴政的后尘。
“王孙,且去……”
“要想让君主信任臣子,对一个臣子感到放心,最直接的办法,便是让君主掌握这个臣子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