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得立为储时,太子刘彻,也才不过七岁而已。
仔细一看,才发现天子启身下,是一方形状怪异之极的陶制矮榻,正由太医们从后方的圆口中,不断地往内灌注药汤。
但虽未说,刘荣的大脑,却也随之自动运转了起来。
“好手段呐~”
而这一幕,却是让梁王刘武才刚减缓‘流速’的眼泪,再次突破了眼眶的防线。
但天子启却好似已经进入了梦呓状态,根本不管弟弟又是叩首、又是嚎哭,更或是呼喊自己。
“先帝尚在时,恐储位生变,不敢大张旗鼓的治,也没机会好生疗养。”
“没那么简单的……”
“当真是贼心不死啊……”
“——若朕能在合眼之前,将宗亲诸侯悉数收拾干净,让藩王再也没有忤逆长安的可能;”
一声轻呼下意识脱出口,梁王刘武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带上了哭腔。
在天子启说这段话的过程中,梁王刘武几度带着哭腔,口呼‘皇兄!’,甚至是‘陛下!’。
且颇有斩获!
在当前时间线,由于刘荣这个煽动翅膀的蝴蝶,吴楚之乱,很可能会爆发的更早,但也顶多就是早那么三五个月。
而在兄弟二人不远处,听着两个哥哥愈发严肃的语调,纵是没有感受到氛围的变化,公子淤也是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此人名:金俗。”
“倒是老五……”
临走时,更是又丢下一句:“如果嫌麻烦,倒也不必真的去找。”
几句话的功夫,刘武便再也按捺不住泪意泉涌,就势将脑袋一低,一抽一抽的淌起了泪水。
但在那方陶榻之上,天子启的话语声却愈发清晰嘹亮、愈发中气十足;
自也愈发清楚的传进梁王刘武的耳朵里,不断冲击着梁王刘武的灵魂。
“这小小年纪,便要领兵出征……”
“那朕到了地底下,能否在见到这些个混小子之前,先见到阿武呢?”
“甚至就连阿揖坠马而死之后,父皇也仍不召贾谊回朝,而是将其派去了长沙?”
“老四找上梁王,老七寻上馆陶姑母——倒是各得其一。”
诚然,同样作为母亲所生下的‘长子’,皇四子刘余、皇七子刘彭祖,都有着不可忽视的缺陷。
“宁愿派去长沙那不毛之地,也绝不便宜朕这个储君太子……”
待梁王刘武从惊愕中回过身,涌入寝殿的宫人已如潮水般退去。
在这种时候,谁人愿意立一个七岁的孩子,来做汉家的太子储君?
“只怕日后住进了太子宫,绮兰殿这档子事儿,也轻易不会消停。”
唯独刘德,在卧虎藏龙的梁王府长袖善舞,实在是有些心力憔悴。
“有年头了~”
只是当下,梁王刘武尚还在长安,皇太弟一事还在发酵……
“及老七,则是带着老九,进了馆陶姑母家的门。”
一时间,刘荣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
——皇兄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每有要事,都靠这药熏之术强打起精神?
一时间,时年二十七岁的梁王刘武,俨然如街头巷尾的总角稚童般,吭哧吭哧哭成了泪人。
金俗?
甚至相较于大哥刘荣,皇次子刘德,才更需要这样的闲暇时光,来好好放松一下身心。
对此,刘荣显然也是有所感知,发现弟弟满脸的享受,便也没再开口打扰弟弟舒缓心情。
答案是:得到这个年仅七岁的孩子‘金屋藏娇’的承诺之后,认定此子不类其父,也不复父祖那般狡诈的窦太后。
“先前,朕跟阿武说,朕或许没几年寿数了。”
“若是不能活着,亲眼见到刘濞老贼授首,朕纵是崩,也死不瞑目……”
许是这‘药蒸’起了效果,说着说着,天子启萎靡的面容,也逐渐恢复了些血色。
“过去这些年,朕,实在是太累了……”
“那阿武坐了我汉家的宗庙、社稷,可会仍将荣那小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沿岸的造船厂?”
“便让你王夫人,且再快活两天吧。”
“纵是知道了,先帝当也不会再动易储另立的念头?”
在原本的历史上,汉武大帝刘彻,是如何以皇十子的身份,得以顺利击败上面的九个哥哥——尤其是大哥刘荣,最终获封为太子储君的?
栗姬那声‘老狗’,害的太子刘荣储位被废,或许是一个原因。
“朕的手足兄弟……”
被公子淤这么一闹,却是破涕而笑,一秒破了功。
——这段时间,刘德的日子,算是凤凰殿这三兄弟当中,最不好过的。
“又或者……”
作为大哥,刘荣与其再担心五弟刘非的安危,倒不如好好想想刘非挂印出征这件事,有没有什么操作空间。
天子启端坐于陶榻之上,身上也盖上了厚厚的布毯。
“父皇那边,当是好戏落了幕。”
储君太子才刚被废,连带着朝野内外一阵翻天覆地,太子太傅窦婴、丞相周亚夫相继翻车,被天子逐出朝堂核心。
“当年,梁怀王坠马而亡,父皇直至临崩之时,都还在痛心疾首的问:我儿刘揖,到底是怎么死的?”
“皇兄,何不直接告诉先帝呢?”
至于皇长子刘荣,也在某些有心人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下,逐渐有了‘疑似暴虐’的风评。
“绮兰殿贼心不死,想走皇祖母那条路子。”
“如果能抽出功夫来,老二再帮我找一个人。”
面上神情,却也随着刘荣这简短的总结,而愈发严肃了起来。
只一语,便让刘荣面上的惬意之色顿时僵在了脸上,瞳孔更是不由自主的一缩!
简单地思虑过后,刘荣片刻之前还闲云野鹤,仿若在度假的轻松神容,便已是被慢慢的郑重所取代。
至于谁能坐上去,那当真就是各凭本事。
天子已经病危过一次,不知何时便会宫车晏驾;
“朕这十一个儿子,能否活到及冠;”
在这七月酷暑天,又是身上盖着毯,又是身下陶榻不断散发的热气——只眨眼的功夫,天子启便已是汗如雨下。
那声‘老狗’,只是害的太子刘荣储位被废,让汉家的太子之位空了出来。
——太子刘荣被废储位时,景帝十子刘彘,才刚年满六岁;
对于幕后黑手,刘荣自是了然于胸。
“吴地的矿山?”
听闻绮兰殿的王娡有了动作,而且还是‘借机交好东宫’这般阴险的动作,刘荣本是如临大敌的心境;
纵是怎般不忍,天子启,也需要从梁王刘武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却见陶榻之上,天子启先是皱紧眉,好一阵子适应,才终是将拧在一起的面容舒展开来。
但与这两个哥哥相比,汉武大帝刘彻在当时的短板,更是大到让人不忍直视。
便见二弟刘德沉沉一点头,旋即也咬紧后槽牙,强压下恼怒,思考起应对的办法来。
“——四年了~”
绷着脸,眯起眼角,悠悠道出一语,刘荣便缓缓侧过头;
“然实则,早在先帝后元三年,周仁便已经告诉朕:如果再不好生疗养,朕,说不定会走在先帝之前。”
却见天子启闻言,先是极尽苦涩的笑着一摇头,之后又废了吃奶的力气,才伸手拍了拍弟弟的后脖颈。
“阿揖死后这些年,朕和母后,端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让那个杀材去趟绮兰殿,那还了得?”
“朕的梁王。”
难得感受到这令人愉悦的轻松氛围,刘德面上,也终于出现了最近这一个月,几乎从不曾出现过的惬意。
强打起精神,对梁王刘武惨而一笑。
而在一旁,公子刘淤则满脸郁闷的蹲在地上,手上树枝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身前泥地。
翻身上马前,却也还是稍作犹豫,便含笑抬起头。
“大哥!”
如今已是天子启新元元年末,即便是按照历史轨迹,距离那场叛乱爆发,也只剩下最多一年的时间。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刘德再度猛抬起头,却见大哥刘荣只咧嘴一笑,旋即便翻身上马。
听闻刘荣问起正事,便含笑答道:“都在按大哥先前的交代在办。”
听到这里,刘荣心中,那多年不曾出现的危机感,只嗡的一声涌上脑海,瞬间占据了整个灵台。
手脚似也是有了气力——至少可以凭一己之力,将身上厚重的布毯再拢了拢,并没有再由宫人代劳。
随着时间的推移,凤凰殿的寺人葵五,已经在坊间得了个‘憨虎’的诨号。
“——老四带着老五、老六、老八,寻上了梁王叔。”
“莫非……”
“还有老七。”
“再让我带上葵五那憨子!”
“其父金王孙,务农为业,父女二人当都住在长陵一带。”
待刘武如梦方醒般,赶忙小跑上前,又稍扶着天子启将身子一侧靠在榻沿,刘武便也就此跪坐下来。
猎场之内,哄好了三弟——至少是说清楚自己绝不是‘忘恩负义’‘假戏真做’,且绝不会背弃大哥之后,刘德便也坐回了刘荣的身边。
“届时,若王夫人已经替小十,争得了皇祖母的宠爱……”
偏偏那本就有些病态的面容,非但没有因此而好转,反更显三分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