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这种污蔑之言，素来会力保齐国公的帝后都未曾发出一言，导致高熲在朝竟也被下官当庭羞辱。
有贬就是褒，其余几位皇子，一时都有官员轮番赞扬，意思陛下除了太子外，其余几个皇子德行都配享储位。
太子一系虽有反击，但如螳臂当车一般，根本扭转不了局面。
现在都只是靠着高熲一句长幼有序，其可废乎，勉强维持着。
高熲在倾尽全力，可太子愈发自暴自弃起来，李建成有时值守在东宫，可见太子纵情酒色，不时还会狂歌怒吼，清醒时则求神拜佛。
一日，一位东宫属官，领着王辅贤到了东宫前要拜见太子殿下，简单验身后便得以入内。
王辅贤忐忑不安的步入东宫，但还是本能的端着云淡风轻闲云野鹤般的姿态，直到他看到一个衣衫不整连鞋都没穿的人跑上前来。
他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就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宫外，他能把其祖宗十八代的家业都给剥光吃净。
不等王辅贤行礼，杨勇就上前拽住了他的袖摆哀求道：“仙师救我，请仙师一定要救救我，只要能帮祛除邪运，孤愿以万金相赠。”
王辅贤推开他的手轻声道：“请殿下站好，草民要观一观您的命数。”
杨勇摇晃着身子站好，王辅贤绕着他转了几圈，又抬头对着天象掐指，还让人领他在东宫转了一圈才开口道：“白虹贯东宫门，太白袭月，皇太子废退之象也。”
这是句废话，是个人出门打听打听就都知道的事情，可耐不住杨勇就如落水之人，神佛命数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赶忙求王辅贤给出解决的办法，并又许多了许诺，甚至放言若是转运成，将来要封赏其为国公，还要给他国师的名位。
王辅贤是真馋，可惜他知道，这样的太子，是绝对没有机会能兑现承诺的。
他出了一个颇为奇特的主意，那就是顺势而为蒙蔽天意，太子被废便是庶人，那么太子不妨搬出宫殿，在东宫院内建座茅草屋。
平日就在草屋破舍内穿着平民服饰吃粗糙食物，借此上应天象，消灾禳福。
杨勇这时候很有行动力，当即吩咐东宫侍卫在宫殿旁边造了一座庶人村，立了几座低矮破旧的草房，里面铺上草席，每天开始穿得破破烂烂到那里面去吃睡。
不仅他自己如此，还将妻妾子女都拉了过去，一大堆人拥挤在里面，哭哭吵吵好不热热闹闹，传到宫外，更是惹人争议。
皇帝得知后气愤的开始削弱太子的东宫卫队，将勇武者都调到城外大营，虽有东宫属官反对道：“若尽取强者，恐东宫宿卫太劣。”
但被皇帝一句：“朕有时出入，宿卫须得勇毅，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壮士，如朕意者，恒于交番之日，分向东宫，上下团伍不别，岂非佳事。”
如此一来，太子没有了直属自己的卫队，而如杨积善独孤开远李建成这等皇帝的近卫，往后也要兼负起东宫的护卫职责了。
独孤开远和窦诞对太子如今的状况都有些怜悯，而李建成和杨积善则是凑在一起商量着后续的事情。
这日下值后，他们俩绕了几圈到了晋王府，里面坐着站着不少人，杨广端坐主位，左侧上首坐着越国公杨素，右侧则是褒国公宇文述。
左尊右卑，可见如今杨素已经是晋王麾下的头号人物了。
第29章 陷阱
他们两个小辈自觉的站到了杨玄感身后，听着众人的建言献策，太子将倒，谁现在都不甘落于人后。
李建成很本分，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后面就是听命行事，如无特殊情况，不会再去主动表现了，实在是这时候想立功，无异于从同僚嘴里抢肉吃。
商议片刻后杨素主动道：“明日臣会去拜见陛下。”
杨广欣然道：“辛苦杨公了。”
宇文述有些面色不虞，但他也没什么办法，他在皇帝面前可素来没什么体面，脾气愈发暴躁的皇帝信任的人越来越少。
杨素仿佛想起什么道：“最好是让建成陪我去，娘娘那边也要加把力，才能万无一失。”
众人的目光落到了李建成身上，杨广笑道：“好呀，杨公得父皇信任，建成得母后信重，两相和合，必能将此事成。”
随着杨广起调，不论众人心中如何做想，但都纷纷开口捧起杨素与李建成，对杨素的无非是那些话，而对李建成就有些捧杀的意味了。
李家麒麟、武川贵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神清骨秀、谢庭兰玉等美誉扑面而来。
这也是他近来安分守己的原因，盛名压人。
别的不说，杨积善元世斌等一些同辈，已经开始对他冷淡疏远起来了，有时言语间偶有暗讽之意，可见就算是明知内情，依旧会看不过眼。
李建成洋溢着笑脸上前高声应诺，很是受用的听着旁人的夸耀，隐约还听见身后杨积善好似冷哼一声。
…………
自晋王府而出，旁人都两两三三的说着话，只有他孤身一人，自顾自的上马回府。
杨玄感与弟弟站在一起看着李建成的背影低声道：“这般盛名，也不知他会不会被压死。”
杨积善冷笑道：“李建成是什么人兄长还不知道吗？他近来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看我们都是目无余子，明明年纪最小，偏偏现在要充大哥了。”
杨玄感叹道：“压死了也好，晋王颇为欣赏他，李家好不容易下去了，复起对谁家都没好处。”
李建成回府后才松弛了一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盛名虽压人可只要不被压死，那便是实实在在的名望，将来翻天覆地时，有名望与没名望的境遇天差地别。
走到后宅寝堂，窦氏正等他一起用饭，见儿子到了，怜惜的看着他道：“你父亲今日到城外别馆住下了，明日便带你祖母一起回府。”
李建成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心情顿时雪上加霜，本来事情就颇为烦多，这下又要应付自家父亲了，而且还是被下旨斥责召回京的倒霉父亲。
事后看来，弹劾李渊的多半是晋王的人，估计是要对李渊另有什么用处。
杨广麾下势力有些杂乱，早就衰微的江南士族，零散的几家山东士族，还有占比较大的关陇贵族，尤其是杨素宇文述的存在。
让已经在夺嫡中占据上风的杨广有些担心，江南士族是他经营多年的根基，他们除了依靠他外别无依靠，虽然没有什么兵权，但治理天下需要他们。
山东士族一直被关陇贵族打压，有名望而无实权，关陇内部又极为排外，他多半是想要借李家制衡一下的，起码长安宫禁守卫上的兵权，是绝对不想交给杨素的。
杨素的势力经过此事，已经让杨广有些心寒了，又怎么敢将安危放在他手上，而交给宇文述执掌杨素必不容易，只有一个势力不大，在掌控范围之内的的人才能让众人接受。
窦氏让人将菜端上来，对着儿子道：“田庄上摔死了一头小牛犊，正好让庖厨制了道牛头褒给你补补。”
羊肉猪肉鸡鸭鱼肉常吃，牛肉倒是少见的，李建成闻言馋虫也上来了。
所谓牛头褒就是要用皮光肉嫩的小牛头，先在火上烧一下去掉毛，再用开水烫洗，把毛根都去除干净，锅里下好酒、豆豉、葱、姜，把牛头煮熟，剥下肉切成手掌般大的肉块，跟酥油、花椒、酸橘等一起调好味，塞进瓶瓮里，用泥封住瓮口。
最后把肉瓮埋进火塘，用微弱的火力慢慢加热烘出风味来，肉质松散绵烂味道极为鲜美，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配着米饭足足干了三大碗，吃的额头都微微出汗才放下碗筷。
“阿娘，王辅贤送走了吗？”
“恩，我让人将他送到扬州的一处别馆，等什么时候晋王当上太子了，才准人放他自由。”
窦氏有些担心道：“这几天我与相熟几家的夫人相聚时，可没少听人夸伱，而且还有人刻意编造的轶闻故事，这…”
李建成安慰道：“我已经想办法让晋王殿下知道这是杨素做的事情。”
窦氏沉默片刻道：“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杨素也有儿子，杨玄感名气也不小，那就一起捧着吧。”
李建成没有反对，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李家如今能营造的声势不大。
………
第二日，得知帝后在永安宫说话的消息后，李建成以敬献虎皮毯为由拜见，而杨素则是又等了片刻才让人去通禀拜见。
杨素入殿后汇报了突厥的一些消息，然后便将话题刻意引到了太子身上，杨坚虽然听闻了太子的荒唐事，但没听过这么详细的。
越听越是生气，便命杨素前去斥责杨勇，而独孤伽罗已经看出了些许阴谋的味道，但她如今只想尽快扶持杨广上位，其余的也不在乎了，便顺势命李建成也一并陪同。
两人领命后直奔东宫，大张旗鼓地派人通报，圣上命人来问话，太子得到消息自然是慌忙收拾，换上太子常服等候。
而杨素与李建成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晃晃悠悠的在东宫外徘徊，硬是让杨勇等的满头大汗却见不到人。
杨勇本来就是个城府浅，喜怒形于颜色的，心中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已经是满面怒容，扯开领口甩下冠冕，焦躁的在院中走来走去。
…………
第30章 李渊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杨素和李建成才踏入东宫，离着尚远就见衣衫不整满脸怒气的太子殿下，两人不紧不慢的走上前行礼。
杨勇也是努力的克制着怒气，想要摆出个哀怨而谦退的姿态，只是他素来习惯了放纵自己的情绪，几十年了，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改正。
李建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杨素用几段问话就将杨勇勉力维持的面具撕下，彻底崩溃的杨勇大声斥骂杨素他们都是杨广的走狗鹰犬，甚至有扑上来打他们的冲动。
李建成静静的看着脸色青白挂着深深的黑眼圈，眼里还布满血丝的大隋太子，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稳的，只要稍微露出弱点，那么就会被人扯落，踩到万劫不复为止。
他们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不再理会杨勇，径直离去会永安宫复命，脸色同样也不怎么好的杨坚见他们回来直接问道：“太子如何作答？”
杨素低头挑捡着如实回答道：““太子与臣语，唯意在骄奢，且云：若有谏者，正当斩之，不杀百许人，自然永息。”
“且还奋髯扬肘曰：大丈夫会当有一日，终不忘之，决当快意！仆射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
等帝后脸色都开始难看后，杨素才补上最后一刀：“圣上，微臣不惧太子怨而罪臣，只是担心，其怨恨非止于臣下。”
闻言后夫妻俩对视一眼，然后便命两人退下。
等他们下去后，杨坚开口道：“你我之基业，不可托付于此等竖子，只是废长立幼非同小可，高熲在朝便必不能同意。”
独孤伽罗冷声道：“陛下尚复信高颎？去年高熲夫人病逝，臣妾尚劝陛下欲为颎新娶，岂料其言什么，已老，退朝唯斋居读佛经而已，可昨日臣妾才得知，其妾又为他生了一子，其诈已见。
“还有去岁陛下欲征讨高句丽，颎初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当时便知此战恐怕无功矣，果然大军无功而返，徒耗粮草。”
杨坚本就对高熲当朝十余年心怀忌惮，见皇后主动抛弃，自然是抓住时机道：“如此不忠，当贬黜，以儆效尤！”
………
李建成在永巷停步，杨素自顾自的出宫而去，显然是没有传言中的那么欣赏他。
回到班房与窦诞说着话，熬到下值后径直回府，李家府门前终于是热闹了些，几排车驾还有十余个马夫仆役低声说着话。
李渊回来了，李家的亲戚故旧都赶着上门了，说不得也是告状呢。
到正堂一看，果然是李家其他几旁支长辈都到了，李建成上前先对着主位的李渊行大礼：“父亲回京，孩儿未能亲往城外相迎，请父亲恕罪。”
李渊的相貌不算俊美，瘦脸高额身材壮实，笑起来很和气，让人想要亲近。
李渊起身扶起儿子道：“我儿素来孝顺，如今蒙陛下信重小小年纪便任千牛备身，为父欣慰至极，哪里有什么可怪罪的。”
李建成谢过后再对其余长辈们行礼，他们也是不吝赞言，就连李安也是如此。
“吾儿，下去更衣然后拜见你祖母去吧。”
“是。”
李建成就要告退，但被李韶拦下道：“叔德，你不在京不知道，建成如今声名赫赫，连左右仆射都交口称赞，可不能算做小孩子了，事关家族，让建成留下一起商议吧。”
李安直接开口道：“建成，伱父亲也回来了，有什么便直接说吧。”
李渊乐见状也不在坚持，乐呵呵的指了一旁的座位让儿子坐下。
李建成这时候自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顺势就将事情大概的说了一遍，叔伯长辈们一会儿凝眉一会儿舒扬，显然是没料到李建成参与的竟然这么深。
李韶有些迫不及待的起身对着李渊道：“这对我们李家也是好事呀，既然帝后心意已定，那么太子和齐国公必要倒下，空缺出的职位，凭着建成的功劳，我们家也能补缺上几个。”
言毕又担心李建成年纪小想差了就又对他道：“建成，不是叔伯们要厚颜占你的功劳，你是我们家的宗子，家族中人将来都要以你马首是瞻，是你的臂……”
李建成听完后笑道：“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建成能被娘娘和晋王看中，本也是家族的缘故，只要能壮大家族，何有所惜。”
“树大而无根，取死之道，请叔伯们放心，此事建成定会在晋王面前竭力而为，务求光复家族昔日之荣！”
“好啊，不愧是我李家麒麟！”
“祖宗庇佑，我们李家同心协力，定要挽颓复兴。”
如此商议了半个时辰后才散去，李渊和煦的笑脸也缓缓消失，看着儿子道：“都想分口汤喝，你那点功劳，可未必能够呀。”
李建成不以为然：“本也没打算助他们一步登天，但求家族子弟能多入军中为校官便足矣。”
李家如今闲置的子弟太多了，这些人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不说什么德行才干，起码是能文能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