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上送来的信我看过了,杨约又特意去见了母后,看来这件事大体上算是成了,辛苦你了。”
“为叔父效劳,何谈辛苦。”
俩人回正堂落座,杨广道:“昨日宴席中杨素有意要使你难堪,这我也听说了。”
李建成起身道:“微末小事,何足挂齿,叔父,陛下如今是日益信重越国公了,这时候更要加以笼络才是,万不可因小失大。”
杨广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心中却是很满意,这孩子是有分寸的,知道孰重孰轻。
“这次叫你来是因我得到一个消息,有人弹劾伱父亲,在任时玩忽职守怠职懈政,父皇要下旨召回他。”
李建成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自己父亲玩忽职守,这他早知道了,而是惊诧谁因为这点小事要得罪李家,李渊再怎么懈怠政务,也自有门客家臣帮忙处理,误不了大事民生。
而且这点小事,根本动摇不了唐国公府分毫,何必呢。
杨广继续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吩咐人…”
“叔父,这是好事,正巧侄儿也希望父亲能够回京来呢。”
“侄儿年纪尚小,舅家还能上点话,其余姻亲故旧家恐难规劝,褒国公虽要进京了,但料想不日还得回江都镇守,我父是李家家主,又有国公的爵位,倒是最适合留在京为叔父奔走了。”
杨广欣然点头道:“如此也好,左右一个太守之职而已,倒也不必太在意。”
李建成心里若有所悟,但也没在意,大家各有所图,一声贤侄一句叔父,也就是这段时间的称谓罢了。
李建成告退前,杨广吩咐了一件事了,然后又交给了他几串钥匙,这几间位于利民市附近的院舍内,堆积着不少财帛,任凭他取用办差。
离开晋王府后,李建成直接回府,与母亲窦氏商量过后自去休息,而窦氏则是派人去玄都观供奉了百贯香火钱,并请近来颇有名气的巴蜀相士王辅贤明日来府为李家二郎君祈福测命理。
往后大半个月李建成都是按部就班的上衙值守,偶尔请窦诞元世斌等去宴饮或者逛东西两市,又多认识了不少官宦子弟。
李建成出手大方,毕竟窦诞杨积善他们,都不是家中嫡长子,虽不缺吃少穿平日的月例银子也不少,但还不够天天请人在京中奢靡酒肆玩乐的。
而这段时间内,王辅贤在京的名声也是骤如雀起,寻常的官宦世家都难以约见了。
而在这一天的朝会上,李建成终于见到了来京陛见的褒国公宇文述,其身材高壮样貌忠厚,观其奏答时的言行,像个纯粹的武夫将军。
散朝下值后,李建成吩咐家仆去越国公府送信,自己直接往晋王府而去,这次虽同样是畅行无阻,但可以发现,府门前和正堂两侧都侍立着腰刀家将。
被管事领入堂内,就见杨广高坐而宇文述正在高谈阔论,还有几个文士打扮的官员正在附和。
“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大王仁孝著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深有大功,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于大王!”
“是极,我等私下与朝臣交谈,言及太子皆是叹而不语,而言及晋王殿下,则必是交口称赞。”
“太子寡德,不类君父,何以称天下,我等以约好至交亲朋,轮番上谏太子之过,久而久之,圣上必厌弃之。”
见李建成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广开口道:“建成,可约好了?”
李建成躬身道:“明日酉时,云鹤楼。”
云何楼是西市最好的几家酒楼之一,而且是李家的产业。
杨广点点头对宇文述道:“就按商议好的来,孤可帮杨素得到尚书左仆射之位,将来更是可晋为尚书令,至于杨约,明日便可晋升一品,为内使令。”
宇文述躬身应诺,然后便是继续讨论起后续的安排,尤其是针对太子和高熲的。
李建成没有主动发言,他已经做好该做的事,这份从龙之功少不了他的,后面多点少点,其实意义已经不大了,他的年岁资历摆在这儿,不可能晋升的多高。
若是晋升虚衔,纵加到杨玄感同等,也没什么用。
第二天下值后,李建成推掉去灿霞楼的酒宴,径直到了自家的云鹤楼,没一会儿宇文述就领着长子宇文化及到了。
宇文化及比杨玄感还要大几岁,目前是从四品的晋王府长吏,高高瘦瘦须发稀薄鹰钩鼻细窄眼,偏偏故作潇洒,高昂着头颇为自傲的样子。
但这人素来就是长安的笑话,文不成武不就,连玩乐都比不过旁人,骑马能摔射箭必歪,鹰丢犬跑被虎追,早些年,两兄弟一起上被杨玄感一只手打的跪地求饶。
李建成上前见过,但宇文述不知为何,显然不怎么待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而宇文化及则是记得李建成是跟着杨玄感他们一堆玩的,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李建成没有什么意见,但宇文述显然是不太乐意瞧儿子这幅贱样,一巴掌甩在了他头上,若不是早有准备的家仆上前扶住,宇文化及非得一跟头滚到楼下去。
李建成憋住笑:“褒国公请先入座,我去迎杨少卿。”
很快杨约也到了,客气的见过后,上楼入座,李建成和宇文化及到门口守着,但隐隐还是能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简单的客套后便直入正题了,杨家虽然已经决定投入晋王麾下,但还是要矜持一些,否则怎么好意思要好处呢。
而若无实际的好处,杨素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何必要为晋王夺嫡奔波呢,谁上位当皇帝,都免不了要用他和他家的门生部将。
…………………
第27章 武川之耻
宇文述敬了一杯酒道:“公之兄弟,功名盖世,越国公辅佐朝政有年岁矣,功勋卓著,只是一心为公也难平众意,朝野为足下家所屈辱者,亦不少矣。”
杨约笑道:“陛下圣明烛照,信重家兄委而任之,区区一些跳梁小丑,不足挂齿。”
宇文述呵呵一笑:“公家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
没等杨约再说,宇文述接着劝道:“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诚能因此建大功,王必镌铭于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
杨约闭口不言,宇文述见他没有反驳,就知道是到出价的时候了,不急不缓的将晋王的许诺一一道来,这正是他们兄弟俩所求多年的。
听到这儿李建成就知道大事成矣,换储之日不远,接下来就是整合力量,搬倒高熲。
宇文化及突然低声道:“李大郎,这从龙之功我家当属第一,将来我爹也定会比那杨素老儿位高权重,你可想好了,将来是跟我还是跟杨玄感。”
李建成笑笑对他拱手,宇文化及满意的点点头:“算你识相,记住了,以后离他们家的人远点。”
见李建成如此老实,宇文化及突然脑子一抽道:“对了,听说你小子最近钱多的花不完了,怎么样,哥哥帮伱花点。”
李建成的面色冷了下来,他本来是不打算与宇文化及这种蠢货计较的,侧过脸不去理会他。
但宇文化及突然好似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伸手就要揪住李建成的领袍,但被他直接握住了伸过来的手腕。
李建成虽年少,但他五岁便开始用特制的弓练习弓射,至今都还按着李渊定下的规矩,从无一日放下,只要在府,不论多晚最少都要射两壶箭矢。
臂力自是要远超常人,天下豪杰辈出,他不敢说如何如何,但跟宇文化及这种废材相比,那肯定是手拿把掐。
“嘘。”宇文化及手腕被捏的痛,忍不住哎叫出了声,但李建成没打算住手,另一只手捏拳直轰那令人生厌的大鼻子上,舒坦了。
被杨坚欺负忍了,被杨素欺负忍了,怎么现在连宇文化及都能过来踩一脚了。
“啊!”两股鼻血瞬间流了下来,宇文化及的痛叫让里面为之一静,但立刻又恢复了交谈,宇文家的仆从就要上前,但立刻就被李家的仆从拦下,这里是李家的产业。
宇文化及捂住鼻子半蹲在地上,目光阴狠的看着李建成,嘴里嘟囔着就要放些狠话,但随着李建成面无表情的扬起拳头,立刻就目光清澈的赔笑起来了。
松开手任其掏出锦绢拭血,这倒也是好事,一点矛盾没有,杨广也怕他们联手架空了他,而且李建成表现的太能隐忍,与谁都要好,也容易引猜忌。
片刻后宇文述先出来,用眼神制止了满脸委屈就要扑上来告状的儿子,又看了看他手中特意亮出来沾满血迹的锦绢。
“哼,李大郎倒是个欺软怕硬的。”
李建成拱手冷淡道:“国公慢行,恕不相送了。”
宇文述终究是忍住了怒意,李家昔年是八柱国之一,而他们宇文家可不是宇文泰的亲族,只是曾追随宇文泰,立功才被赐姓宇文。
虽然是武川贵戚的一员,但连十二将军都不是,根本不算核心,就算现如今李家势弱,也不是这现在的宇文家可以打压的,但等将来晋王殿下即位…
杨约慢慢出来道:“宇文述可不是心胸宽广之辈,建成,你往后可要小心,毕竟他是晋王的心腹老臣了。”
李建成笑道:“是啊,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甘心屈居于旁人之下呢,少卿,今日的越国公,便是他日的褒国公,首辅之位可就一个。”
“对了,不知您是否听闻,晋王殿下可是将唯一的爱女许给了宇文士及,万务小心。“
杨约脸上的笑意收敛,随即伸手拉住了李建成道:“建成,我昨日与兄长谈论起京中贵戚少年,果然是唯有建成虽年少,却皎如明月,衬托的旁人暗淡无光啊。”
“很快,整个天下就都会知道,李家出了个麒麟儿,能被大隋左右仆射都赞曰后生可畏!”
这是魏晋留下来的风俗习惯,世家大族的贵子,等年岁差不多就会开始扬名造势,等名望足够,便可一步登天。
现在虽然有了科举考试,但一年能考中的也就三四人,主要还是靠察举和门荫入仕,或者从军以军功入仕。
李建成也说不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知道这是杨家的通知而非给他的选择,或许是好意,为了缓解那点微不足道的矛盾,也或许是恶意,杨约心思深沉,不是一般人能够看透的。
李建成谢过后杨约满意离去,就在李建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沉思时,赵大领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上来行礼。
“郎君,咱们另外几家铺子来报,说是有人去闹事打砸,看着好像是褒国公府的仆役。”
李建成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宇文化及,不愧是武川之耻。
“人呢?若没跑就都抓起来,让褒国公府来赎人。”
赵大领命而去,李建成也没心思在这点小事上,自西市直奔玄都观而去,即然杨素这边弄好了,那就要推一把太子了。
玄都观位于崇业坊,与东边的大兴善寺隔朱雀大街相望,阁上觚棱高八尺,两廓檐霤去地三十余尺,是座辉煌壮丽的皇家道观。
观主为王延,字子玄,扶风始平人也,依贞懿先生陈君宝炽,居于楼观,与真人李顺兴特相友善,又师华山真人焦旷,共止石室中,餐松饮泉,絶粒幽处。
也就是当今天下的道门魁首,皇帝本人曾以信徒身份亲自前往玄都观,接受智慧大戒,而后公卿士大夫翕然钦附,玄都观香火之鼎盛,无以言喻。
公侯将相来此也都要下马敬香,否则连观门都别想进来。
……………
第28章 庶人
李建成依次拜过神像并奉上香火钱,本想要拜见观主,只是未能如愿,但也在意料之中,苏威、杨素等对面观主都要执弟子礼,不见他这个小辈也是正常。
让道童领路,去到一处清静院落,巴蜀相士王辅贤就客居在此,里面隐约还有交谈声,李建成拦住要进去通禀的道童。
虽然他家是王辅贤的金主,但相士这类人,但凡有些能力,都会极看重尊荣礼遇,不会为了银钱低眉顺耳。
等候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的人出来,还领着一个白胖的孩子,看穿着像是富贵商贾人家,他们也并不认识李建成,只以为也是同来求卜寻方的。
等人走后道童进去通禀,很快王辅贤便迎了出来,客气的行礼见过,然后入内落座,屋内染着熏香,青烟袅袅颇有韵味。
“劳郎君久等了。”
“本也是刚到片刻而已,先生客气了。”
王辅贤一身文士打扮,发鬓斑白面容干净,自是有一身好气度,让人一见便忍不住信服,若无这点本事也难以在京立身。
“先生考虑的如何?”
李建成与王辅贤见谈过数次了,隐约透露了一点需要他去办的事情。只是他一直没个准话,今日若是还不应,那便只能换人了,另外还要安排人将其除掉。
在京中弄死一个颇有名望的相士,不是小事,说不得还要麻烦晋王出面,这是他不想看到的情况。
但麻烦也要办,李建成的神态不复往日的和煦客气,直直的盯着王辅贤的眼睛,压迫之意不言而喻。
钱财易舍,命难弃啊。
王辅贤心中哀叹,但面上郑重应道:“一切都遵照郎君的意思,只盼郎君莫要忘了许诺之事。”
李建成起身拱手:“时机一到便会安排先生去江都享乐。”
两人坐下开始低声细语,半个时辰后李建成告辞离去,王辅贤相送至观前才止步,看着李建成上马而去。
他是真有心夺路而逃,可是看了看观前不远处,毫不掩饰盯着他的几个壮汉,还是低头回了观中。
…………
一旬后,不知为何,满朝文武突然开始联名上奏弹劾太子的过失,有些明明只是很小的问题,甚至太子都已经改正过了,但依旧是不依不饶夸大其词的弹劾。
尤其是一些任职于太子府的官员,更是当朝说出了太子不少私下失德的事情,一时间真可谓是内外喧谤,过失日闻。
虽然齐国公高熲数次担保太子为人品行,也让不少门生上书力扶太子,但怎奈皇帝有意纵容,太子被逼着当庭认错。
就连高熲也受到牵连,不少人弹劾他力保太子,根本就是因为其女为东宫嫔妾,其子要迎娶太子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