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毕竟是亡国公主出身，倒还能坚强：“我们本就什么都没干，慌什么。”
蔡氏低头抽泣道：“那两个宫女，谁都知道是我们的人。”
“那是她们自己被柳述收买，我们两个丝毫不知情！”陈氏狠狠掐了蔡氏一把咬牙道：“记住这话了没有！
蔡氏依旧是怕的想寻死，求个痛快，陈氏无奈只能安抚：“既然并未赐死我们，便说明太子不想追究，陛下这次来仁寿宫，只有我们从头到尾陪皇伴驾，若陛下有个万一，太子尚且需要我们说话。”
蔡氏这才平静了一些，沉默片刻后：“那陛下不在了，太子若是还…”
陈氏哀叹一口气：“那便从了，我们两个不过女儿身，又能如何呢，勉力活着而已。”
………
回到皇寝外，太子领着杨素出来：“建成，你亲自守在这里。”
李建成领命，杨广又吩咐杨素赶回京城，但后面这些已经跟李建成没有关系了，他步入殿内，见到了皇帝。
杨坚现在很狼狈，药碗就碎在床榻下，旁边还有信纸和被吐出来的参片，根本没有人去收拾。
李建成缓缓走上前，皇帝有气无力道：“替我传令何稠，其既曾葬皇后，今我方死宜好安置。”
“诺。”
皇帝自嘲的笑了笑：“虽知说此无甚意义，但我还是难以释怀，伽罗啊，若真有魂魄，我们俩应该在地下相聚，你错了，我更错了。”
李建成静静的看着皇帝自言自语，时而笑时而哭，气息也越来越衰微，到后面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如此又过了大半天，在黄昏时他派人通知太子，片刻之后，有宫女过来为皇帝整理了一下，然后太子和右仆射苏威领着东宫一系的党羽进来，开始埋头哭嚎。
皇帝见到来了这么多官员显然是想说什么，张嘴不停开合，只是在一片杂乱中，除了埋头在他手上的杨广外，其余臣子都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哭叫，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
皇帝终于是彻底撒手走了，李建成在最远处静静的看着，隋帝杨坚，一个有着丰功伟业的帝王，但也难逃权柄流逝后的凄凉下场。
“父皇！”
“陛下！”
仁寿宫有条不紊的处理起皇帝的后事，左仆射杨素也领着朝臣赶来，仁寿宫四处都是哭声，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们已经在先帝榻前，正式朝拜了新帝。
杨广面上木然，但心仿佛就要跳出来了，十几年来的隐忍，只要想到天下在也没有一个人压在他头上，就感觉神魂飘摇，大欢喜大自在由然而生。
李建成低垂着头，他心中也忍不住在想，杨广现在到底是有多欢喜呢，想着想着嘴角都止不住的上扬，好在谁也看不到。
新帝先公布了先帝留下的遗诏，赐死废太子杨勇，右仆射苏威接旨而去。
然后便是命汉王赴京，派遣了车骑将军屈突通前去。
等正事吩咐完，其余官员回京准备登基大典，他自己则是在沐浴更衣前，命宦官寻几个同心结放在锦盒中，送给宣华夫人和容华夫人。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负责仁寿宫护卫的李建成却是知晓，新帝夜里宿在了宣华夫人寝宫。
…………
苏威与杨约前往废太子处，宣读了先帝遗诏，杨勇大惊失色，连连求饶不肯赴死，于是被杨约命人生生勒死，废太子诸子女一并被关押。
仁寿四年八月丁卯，先帝灵柩从仁寿宫至京师，定庙号高祖，谥号文皇帝，自大兴宫前殿出殡，葬于泰陵，下诏群臣百姓为高祖文皇帝服丧。
随后皇太子杨广继皇帝位，没来得及赏赐功臣，而是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清算，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而所有人都以为会被赐死的柳述，却是出乎意料的被罚流放龙川，并下旨令兰陵公主与其离绝，公主不肯上表求请同徙，被关押在府。
太史令袁充奏言：“皇帝即位，与尧受命年合。”
皇帝欣然赏赐，而礼部右侍郎许善心则奏曰：“国哀甫尔，不宜称贺。”
然后便被杖责贬官，皇帝翻天覆地的表现，让许多朝臣都惊讶不已。
李建成则是毫不意外，杨广依旧是那个杨广，能狠心压抑禀性十几二十年，好不容易到了天下至尊的位置，他已经丝毫不能再受一点点委屈了。
………
车骑将军屈突通带着诏书，趁着先帝驾崩的消息还没传来，昼夜兼程的赶到了晋阳的汉王府，召汉王杨谅回朝。
只要他离开了藩地，那么就算功成了，屈突通宣旨后道：“汉王殿下，陛下龙体欠安，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汉王杨晾吩咐人去备车马，然后接过旨意看了片刻突然问道：“这真的是父皇的旨意吗？”
“自然，臣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那父皇临行前，就没有给你其他东西吗？”
屈突通心知不妙，但还是勉强稳住心神道：“陛下昏沉日久，并未给臣其他东西。”
汉王杨晾默然垂泪道：“伱骗孤，父…父皇是不是…他是不是…你说！”
“殿下这是什么话，身为臣子怎能这般咒君父，您既不愿奉召，我这便回去禀报圣上。”
杨晾令左右拿下屈突通，红着眼睛道：“父皇在孤回藩地前曾与孤密约，若玺书召汝，敕字傍别加一点，又与玉麟符合者，当就征。”
“如今两者皆不对，这必定是朝中出了大事，你要骗孤入朝束手待毙吗？”
……………
第60章 汉王
屈突通闻言也不再坚持，只是劝道：“汉王，无论如何，既然朝廷有诏，您都该顺从。
杨晾流着泪神态纠结，他不是个禀性刚强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夺嫡的时候主动退让。
但软弱的人，也就更加畏惧死亡，他大概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因而不敢去赌阴狠毒辣的二哥会对他宽仁。
他一时不能决断，便卫士将屈突通押下去严加看管，另外急召汉王府的心腹文武前来议事。
很快七八个人就入内拜见，杨晾迫不及待的将事情全盘托出，那几人也是大惊失色，赶忙问询细节。
杨晾麾下最有才略的，是梁朝大将王僧辩之子王頍和陈朝大将萧摩诃，这两人对视一眼后拱手道：“大王绝不能奉伪诏，秦帝子扶苏惨状在前，如何能将性命悬挂于绝壁之上。”
其余几人也是这个意思，唯有汉王妻子的哥哥豆卢毓出言反对：“不可，违逆旨意容易，朝廷大军一至又该如何，起兵相抗吗？”
“殿下，您便是不愿入京，也该派遣使者去陈述缘由，和为贵才是正途，您不能糊涂啊。”
杨晾下意识的点头，他也认为自己是挡不住朝廷大军来攻的。
王頍冷笑道：“废太子废蜀王的下场如何？”
豆卢毓指着王頍和萧摩诃对汉王道：“这两人野心勃勃，因家世出身不受朝廷重用，因而想借殿下而展志，殿下不能听信他们。”
萧摩诃没有理会而是对着杨晾道：“大王总领北齐旧境五十二州军事，在并州末将麾下愿为大王赴汤蹈火的亲军将士也足有数万，加起来二三十万众，趁着朝廷尚未准备，或可成就大业！”
这时候总管司马皇甫诞也开口道：“大王，不可莽撞，师出无名愤然兴兵者，必败矣，愿大王三思！”
杨晾听完后更加纠结了，但心中的野心却也被激发了出来，只是碍于胆怯，尚不敢决断。
他让争吵众人退下，自己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一会想到自己身首异处，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穿着龙袍…
王頍和萧摩诃几人出来后道：“不能拖延，要让大王定下决心。”
过了几个时辰，王府外突然有一群孩童，骑着竹马蹦跳着唱歌：“一张纸，两张纸，客量小儿作天子。”
王府长吏赶忙去报告汉王，汉王得闻后默默自语：“我幼字阿客，量与谅同音，吾于皇家最小，莫非天意眷顾？”
长吏毫不犹豫的跪下叩拜口呼：“天子万岁。”
杨晾吓了一跳，而门外王頍萧摩诃等人闯进来，也是毫不犹豫的跪下叩拜，杨晾的神情慢慢坚定起来。
…………
京中李建成谢过师母后坐下捧起茶杯，对着师傅李靖道：“我料汉王必反。”
李靖有些不信，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也已经习惯李建成料事极准，因而提起兴致道：“汉王年少才质寻常，多半难成气候，只是平叛也非易事，汉王家底过于雄厚了。”
“建成，若是我们能向陛下讨军令，去统兵平定叛乱…”
李建成摇头：“我自相信师傅的本事，可这是陛下登基以来最需证明自己从而稳定天下的战事，有杨素这个从未有过败绩的统帅在，陛下不可能冒丝毫风险来试用我们。”
李靖闻言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他十几年难以出头的原因之一，朝廷有太多能打仗的将帅了，便是没有杨素，也还有高熲贺若弼来护儿鱼惧罗等。
李建成道：“非但不能抢，我们过会儿还要主动去保荐杨素为帅，否则在陛下眼中就是不识大体之辈。”
李靖又叹了一口气，这样做好处很明显，若无李建成提起，他自己或许也想的到，可都会下意识的忽略掉，更不会去执行。
两人又说起当今朝局，虽然频有变动，但主要位置上，大体都是定下了。
尚书省自是归左仆射杨素，听闻陛下已经有意晋其为尚书令，他在夺嫡及陛下登基之事上，立下的功劳无人可及，自然有此殊荣。
而表现寻常的右仆射苏威晋为上大将军，辅佐尚书令。
内史令为杨约，执掌内史省，显然绞杀废太子这件事让陛下很满意，因而高升。
门下纳言为杨达，门下省主官，是宗室少有才干的，但据传陛下有意令现任民部尚书杨文思接替纳言之位，而这位乃杨素的叔父。
从这里便可看出，皇帝对杨素是有多宠信，这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家族中人无一不显赫，门生故吏遍布州县。
但连李靖都能看出，这绝对不是好事，可皇帝的恩赏，就如责罚一样，是容不得你过多推诿的。
褒国公宇文述，加官为正三品的左卫大将军，改封许国公，连宇文化及都混成了正五品的秘书丞。
李建成的职位没有晋升，依旧是正五品车骑将军，但多了个太子内舍人的职位，又重新成为了太子府属官。
饮完茶后，师徒两进宫面圣，正巧杨素杨约宇文述还有萧琮都在，商量的也是汉王可能起兵造反的事情。
李建成不管他们商量成什么样了，进来行礼后自顾自的表态，将杨素吹捧的颇有公若不出，奈天下苍生何的意味。
杨素就如昔日的高熲一样，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李建成叹道：“后生可畏。”
虽没说他唯欠一死，但也是句句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萧琮别的不管但女婿还是要帮的，而且他也认为，若有万一，杨素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便也跟着举荐，将众人的注意力移到杨素身上。
杨广的目光落在杨素身上，逼的他当众解衣展露伤痕：“臣年老体衰旧疾缠身，实在是有心而无力，唯恐误陛下大业！”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杨素自己都想不到，若是再立下功勋，皇帝还能赏赐他什么呢？
但杨广却是笑着走下来面对他道：“朕方才便已经下旨，命天下名医赴京，为杨公诊疾，朕若没有杨公辅保，如何能安心享受太平。”
杨素无奈只能慢慢的穿回衣服，只是手指微微有些发颤，落在杨广眼中并未激起丝毫的怜悯，只有那慑人的压迫威胁。
……………
第61章 造反
等片刻后众人退下，唯独李建成被杨广留下，看着他恭敬的侍立，杨广颇为满意，但还是问道：“这殿内可有喜欢的？”
李建成不知道杨广到底是在以什么态度来问话，但也不能不回答或者迟疑，垂下头道：“陛下所用当然是天下最好的珍品，只是那不是臣子可以肆意观望的御用之宝，因而臣没有注意。”
殿内沉默片刻，李建成心跳如鼓点，感觉过了好久才听杨广笑道：“那边摆着的是西域刚刚进贡来的，朕颇为喜爱，原本还想若你看中，便赏赐给你。”
李建成的心并没有放下，只是继续用最不容易出错的话来回应，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你说好了做好了也未必有什么赏赐，可办错了说错了一次，就很容易没个好下场了。
等时候差不多了，杨广道：“多去陪陪太子。”
“诺。”
杨昭还未被授予册宝，尚在等待明年初，在大业元年正式祭礼册封，但作为嫡长子，皇帝已经让他住进了东宫，所以众臣皆以太子称之。
轻车熟路的来到东宫，作为太子内舍人，倒也不需太多的通禀变得以入内，而太子杨昭已经亲自出来相迎。
李建成上前躬身：“臣拜见太子殿下。”
杨昭比他大了五岁，如今二十有一，身材高大眉眼肖似父母，只是略微胖了一些，并没有那么俊美，据闻太子有武力，能拉强弓百步穿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