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黑着脸回答道：“将军，山路不好走，东西太多太重，下面的士卒趁着安营扎寨的时候，偷偷把粮食都埋在地里了。”
由于他们这条战线上的山路极为崎岖，后方根本供给不上粮草，于是只能让将士们自行带着被服、粮草、甲仗和兵器。
山路本就难行，各个背着如此负重，体弱的要死要活，偏偏宇文述还曾下令“丢弃军备物资者，斩！”
身强体壮又老实的自然奉命，可体弱又爱偷奸耍滑的，便认为粮食这么多，自己的没了找兄弟们蹭一蹭，总能回去。
而且大概率也等不到他们到平壤，皇帝陛下便已经攻下平壤了，他们就得直接班师回朝了，于是就偷偷摸摸埋藏粮食。
正所谓，当所有人都抱着投机取巧的心理时，灾难就已经慢慢在发生了。
谁能料到，皇帝被拦在辽东城，水师也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最终竟然真的要靠他们这支绕远路的部队去攻打高句丽都城。
但那些投机取巧的人也没想错，他们这一路轻便的到了这里，而主将确实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更不可能斩了他们，法不责众。
只能下令收缴所有人的粮食，开始统一押运分配，投机取巧者洋洋得意，安分守己者深恨自己没出息。
渡过鸭绿江后，宇文述与另外几路大军汇合，虽然名义上是同等级，但宇文述在没有皇帝的情况下，就是实际上的主帅。
正准备进兵却闻击败了来护儿的高句丽新晋宰相乙支文德携带众多金银财宝前来，说是希望能够和谈。
宇文述是个极为贪财的人，已经到了如此地位，却还能做出为了钱认众多商贾为义子的事情，可见其人。
他一见那些金银财宝眼睛就花了，而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则是赶忙劝道：“应该擒下此人，押解至御驾，听由陛下发落，更是断了高丽王一臂。”
但抚使、尚书右丞刘士龙则是反对道：“陛下有旨意，既高句丽表露诚意，欲要投降请罪，怎可擒拿之，何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天朝上国，怎能在蛮夷面前而失礼义！“
于仲文急切道：“此人不是寻常使臣啊，这是高句丽的柱国之臣！”
刘士龙用手指点着于仲文道：“汝欲抗旨不遵邪？”
没有人有这个胆子，于仲文也同样，皇帝用这么多年的时间，已经将自己的文臣武将都筛选好了。
加上乙支文德在宇文述面前唯唯诺诺，口称一定回去劝谏国主臣服大隋，向大隋天子请罪。
于是乙支文德被扣留了三天后，还是顺利的离开了宇文述的大营，马不停蹄的往都城赶。
而宇文述和于仲文也开始后悔起来，便瞒着刘士龙，派人去追乙支文德，想要将其诈回营中。
但为时已晚，乙支文德根本不予理会，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不枉费他冒险深入虎穴，隋军如此劳师远征，不仅内部失和，竟然还已经开始缺粮，天佑我高句丽！
…………
杨玄感和李建成在前军如鱼得水，论弓射在军中也是数得着的，也只有寥寥几人比他骑射更准，而杨玄感就更猛了，犹如霸王在世，威盖三军，骑战无十合之敌。
现在辽东城也就是每天做做样子的攻一攻，时间一久将校们也都看明白了，虽然他们不太清楚是为了什么，但总也不妨碍他们放松了下来。
而军中能放松的也就那些事，杨玄感是刻意放下身段，而李建成是从来如此，加上总有些故旧，便都相处的极好。
李建成也发现军中虽偶有贫贱之家出身的猛将，但九成五的将校几乎都是高门士族出身，寻常士卒的作战素养也很低，几乎就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府兵制的缺陷显露无疑。
………
第117章 战败
也正因为府兵制的缺陷，宇文述等人此刻兵败如山倒，他们在渡过萨水时被高句丽自后而突袭，本来就因缺粮而军心不稳的士卒们溃败。
原本宇文述于仲文放跑了乙支文德后本打算撤军了，奈何高句丽使诈，一连送了他们七战七捷，哪有胜时撤军的道理，受降使刘士龙也不答应。
无奈就胜着打到平壤城外，粮草虽然还没耗尽，但也确实不多了，就在犹豫是否要破釜沉舟攻城的时候，高句丽派遣使者而来说是退军就投降。
没有人能抵抗要投降的高句丽人，也没有人敢拒绝接受投降，于是就这么撤军了，结果高句丽丝毫不出意外的出尔反尔，在半路袭击了他们。
右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好在王仁恭率领亲军舍生忘死为后卫，截拦住了高句丽军，但此路大军也已经无力再战了。
宇文述等人逃回御驾前，九路大军三十余万人，竟只剩下二千七百余人。
当然不是都死了，这两千余人都是有马的将校，宇文述等人怕死，仓促渡过萨水后根本没有召集士卒，而是直接上马一路逃了回来，两条腿的自然追不上四条腿的。
不仅是丢下了士卒，还有资储器械巨万计，皆失亡荡尽。
皇帝气急败坏，将这两千余人中六品以上的武将都枷锁拘押，而原本威风凛凛的受降使们一律斩首示众。
但这并不能挽回陛下的颜面，杨玄感和李建成默默垂首与众人站在下面，听着皇帝的怒骂与威胁。
其实皇帝这边依旧还有七八十万大军可以调遣，不说别的，在雨季彻底到来前拿下辽东城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皇帝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要撤军了，明年再来！
杨广还是看不起高句丽上下，觉得这次失利，不过是战略稍有了点瑕疵，加上麾下将士都是酒囊饭袋，这才才让他们取巧逃过一劫苟延残喘而已，等待明年，必要一雪今日之耻。
是的，耻辱啊，竟然让西突厥和高昌国等看了场笑话，天子神威也蒙上污点，奇耻大辱！
………
李建成无奈道：“实在是高估建成了，陛下现在盛怒难平，我也不敢前去求情。”
右御卫将军张瑾拱手道：“自然不是现在，只求郎君能在陛下心情好时，能为我等美言几句，此战…哎，确实不是我等之过啊。”
他们这些将军如今都被削职为民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些位军中的山头更是如此，因而四处求人，今日便求到了李建成身上。
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气愤道：“若是让我独自挂帅领兵，平不了高句丽，千刀万剐也不喊一声冤，现在，哼！“
“荆兄！”又一位将军喝止住他道：“祸从口中，你呀，这几天说的太多了。”
“都已经贬责为民了，还要杀了老夫不成！”
李建成打圆场：“诸位放心，等回到涿郡，我便劝陛下将几位官复原职。”
几人闻言脸色都没有轻松下来，他们的职位实在显赫，多少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一日不坐回去，便要提心吊胆一日。
而且他们去求的其余人也是这样的答复，实在是难以相信。
李建成对这几人也很心动，于是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下策，不知当不当说。”
“郎君直言便是，不管有用没用，我等都只有承情感激的份。”
“战败之责，若是集中到一人身上，其余人或许就可安然无恙了。李建成意有所指道：“总好过大家一起受罚。”
弃车保帅，几人面面相觑，眼睛都微微明亮起来，是啊，丢出去一个让陛下好好出出气，事情不会平息了。
他们还想说话，李健成可没有继续往深里掺合的意思了，于是起身送客。
大军回到隋朝境内，李建成的计策显然是有用的，几位大将军都官复原职了，只是个被抛弃掉的弃子，竟然不是宇文述。
而是原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显然是大家都清楚宇文述有皇帝恩宠，因而选择了确实是有过错的于仲文。
于仲文自然不服，但众将都指责是其导致战败的，胳膊如何能拧的过大腿呢，他也只能忧愤的认罪。
回到涿郡后，皇帝立刻下旨郡县，运送黎阳、洛阳、洛口、太原等仓的谷子粮草到涿郡，再由涿郡运到辽西望海顿。
明显是要等开春后再次征讨高句丽的意思，近臣将领们毫不意外，但地方及留守长安和东都的官员们却是受不了了。
天知道皇帝领着百万大军亲征而去，他们这些人要兵没兵要粮没粮的勉力维持大隋有多么的艰难。
于是纷纷上书谏言，这时候也顾不得皇帝的喜怒了，现在的大隋不仅是群盗频起，山东等地还大旱了，疫病肆虐，如何在能再去征战糜费钱粮。
李建成也收到了许多私人书信，有些是故友旧交的，有些是根本没见过的士子官吏的，总之都一个意思，希望他去劝谏陛下。
平心而论李建成是不想去的，因为皇帝不可能听他的，但他不能不去，名声就是柄双刃剑，以往享受了便利，现在就要承受他的锋锐。
于是在临朔行宫内的朝会上，李建成在同样名满天下的几位高官上奏后，出列躬身道：“事有先后缓急之分，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平叛安民，而高句丽可待良机在行征讨。”
杨广面色冰冷道：“尔等就要看着区区蛮夷戎狄如此欺辱君父？”
李建成沉默片刻后道：“戎狄失礼，臣下之事，然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亲辱万乘以敌小寇乎！
而君辱臣死，微臣蒙受皇恩久矣，今立誓言，必为陛下平定高句丽，不平则宗祖厌弃，亡后为孤魂野鬼！”
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大家议事归议事，用得着这么狠吗？
杨广指着李建成道：“尔等若有如此报国奉君之心，区区高句丽如何敢不敬朕？”
……………
第118章 二将
皇帝要征讨高句丽是没有错的，任何人在这个位置都要平掉高句丽，霸主只能有一个，高句丽不愿臣服就是因为他们自己也在图谋霸主的地位。
高句丽的组成，是由靺鞨人、貊人、汉人、突厥人、新罗人等共同组成，但主体无疑是汉人，其国近半数也是汉人。
因而他们也有着一统中原的野心，大隋在皇帝手中无疑到达了鼎盛，也确实是最适合荡平不臣的好时机。
皇帝错就错在要亲自御驾亲征，而且还要指手画脚，不能让专业的人做事，因而才导致战败。
李建成将来坐稳中原后，也是必然要平掉高句丽的，这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不得不去完成的功业，但他绝不会像杨广一样亲征。
明明是需要选好主帅，备好粮草的事情，偏偏被弄成如此情况，皇帝的威严皆自此而没。
杨广指着李建成大夸特夸，将朝廷刚刚设立的辽东郡也交由李建成掌管，还许诺将来平定高句丽后，整个辽东全境都要交给他总管。
辽东郡听着很大，但都战败撤军了，还能有多大地盘，实际上这个归属于大隋的辽东郡，只有一个在辽水西边的通定镇及两个小县，这就是此次百万雄师远征所得到的战果。
李建成谢恩，但皇帝话里话外还是没有听劝的意思，依旧执着于亲自去雪耻，于是后面的官员只得继续前仆后继的劝谏。
也不得不说，吃了败仗后的皇帝脾气都小了些，若按照原来的他，这回儿非要挑几个杀鸡儆猴不可。
左光禄大夫郭荣劝道：“陛下若亲动万乘，靡费实多，朝廷也负担不起再一次了，陛下还是委任一员主帅前去征讨吧。”
皇帝拍着御案咆哮道：“朕亲行犹不克，直遣人去，安得有功？”
这一句直接把文武群臣都说的呆愣住了，您没事吧？
诡异的沉默中，皇帝的脸色也些涨红，终于还是忍着委屈道：“此次听诸将便宜从事！”
没等文官说话，武将们已经拜倒山呼：“吾皇圣明！”
他们可是怕死了皇帝还要如此次一样，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
皇帝领着文武回了东都洛阳，李建成开始处理其自己不在时的诸事，李靖在这方面的才能寻常，而且不擅长交际，与卢氏等几家也没什么有效沟通，重要一点需要协调的事情就都搁置了。
将主要的几件事情处理完后，他就去卢氏等几家挨个拜访，大家一起出钱出粮出地，留住从高句丽陆续逃回来的败兵民夫们。
现在青壮才是最宝贵的财富，涿郡各县中女多男少，寡妇更家家都有，光凭她们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当然，李建成在从辽东随驾撤回来之前，已经将张忽峍留在了哪里，以匪寇之名收拢宇文述丢下的那些士卒，从里面挑选精锐吸纳。
总共应该有二十多万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十七八万，剩下的还在高句丽各处，应该是逃散了一时找不到回路了，皇帝也懒得管他们。
现在他不得不垂眼处理其群盗，短短数个月，天下各地方的匪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愈多。
齐郡王薄、孟让、北海郭方预、清河张金称、平原郝孝德、河间格谦、勃海孙宣雅等各聚众攻剽，多则十余万，少则数万人。
但朝廷的底蕴开始显现，张须陀开始显露头角，打得各处叛军溃散，俨然一副无敌之势。
而趁此期间，杨玄感是一点都没有闲着，皇帝的失败点燃了他的野心，他开始串联自家的姻亲故旧。
杨素此人得罪的人多，但提拔的人也不少，有些与杨家的绑定很深，便是检举了，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不参与，将来东窗事发也要受到牵连。
索性就跟着反了，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往前数几朝，不都是如此吗？
……
转眼就入冬了，李建成收到了突厥始毕可汗的礼物，二十多个人头，也正是他们将那封信的事情告知了皇帝。
收下礼物后李建成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让他使者回去，始毕可汗的书信这次不是打探大隋的消息，只是单纯的跟他诉苦，顺便嘲讽了一下杨广。
就在李建成与妻子准备安心过年时，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涿郡，单雄信和秦叔宝的到来，可比始毕可汗的礼物更让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