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仆从将郎君往内院抬，大管事跟在旁边道：“郎君，这件事非同小可，夫人那边仆可以瞒着，但必须去信告知老爷。”
“好，我一会儿也要给父亲写信，伱一并叫人送去。”
“是。”
李建成回到自己的寝室内卧躺，世医检查后，言称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根骨，吩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屋内伺候的仆婢仔细记下。
该怎么安抚那位远在边远的李渊大人呢，李建成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并不担心，不付出代价，不展现忠诚，凭什么获得机会呢。
但旁人恐怕就难以理解了，多半会认为他脑子不好，刚入职就惹恼了皇帝。
李安辈分大，也只是支脉，而他是嫡宗的长子，未来李家的族长，他们当面教训几句可以，但还真没资格管他。
可李渊就不一样了，他是真的能让李建成所有的计划都直接落空的。
恐怕只能是先扯虎皮拉大旗了，要能在缓住几个月，局面或许就能有大变动，到时也有成果能拿出来稳住家族。
心中有盘算后，就让婢女取纸研磨，因为所写还是比较犯忌讳，只能忍痛亲写，等写完冷汗都出来了，丢开笔看着仆从将信封好盖上火漆印。
然后就又迷迷糊糊的睡去了，夜里被唤醒吃了些羊肉粥，换了药后又睡了过去。
往后几天都是难以起身，而他好似被所有人给遗忘了，没有一个人登门探望，宫里也没有赏罚下来。
管家都有些忐忑地来问，是否要派人去外面或者姻亲家打探一下消息，可李建成却安稳的很，正日不骄不躁多吃多睡，主打一个专心养伤。
毕竟是经常出去跑马弓射的少年之体，不到半个月伤势就已经好了许多，起码是不影响行动了。
这日一早，抬眼望去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白日高悬，便坐着马车出府朝着皇宫而去。
这次没有人领，而且守城门的也一改往日的颜色，冷言冷语公事公办的态度，搜身传验才让其入宫城。
去领了一套备身的衣服，不怎么好看，并不像千牛卫备身的甲胄般能衬托出人的英武，可没办法，他已经从正六品武官跌成从八品的小喽啰了，这宫里随便挑几个衣着体面的宦官女官恐怕都要比他品极高。
回到永巷前，值班的千牛卫备身虽都认识但不算太熟，小时候也难免分圈子玩，见到李建成来了他们神色有些奇怪，但还是由齐国公高熲之孙高睿出面道：“建成，你既然已经贬至备身了，就得在城门站岗，去那边守着吧。”
“是。”
高睿指了一处阳光直晒的地方，李建成心有不解但面上还是规矩的应下，然后接过长戟直身站到了那边。
高睿几个回了班房坐着，而李建成则是有些纳闷，皇帝不至于如此，就是心头再有不顺，继续卡他们父子俩的官职就是了，不应用这般小家子气的方式。
而且说实在的，本就是迁怒而已，那时有没有他挡着，尉迟氏都是必死无疑，皇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人活着，后面皇帝又不是没有赶到，还不是眼睁睁的看着。
不是皇帝，那就是太子？不，应该是皇后。
李建成微微动了动肩背，他已经用行动展现了忠诚，那需要考核的就是心智了，是否可以信重大用了。
…………
第13章 冷落
站了两个多时辰后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这方面没人为难他，轮流去领了两个烧饼和一碗飘着油花的菜汤，高睿等则是另有小灶，在班房内解决了。
蹲在城墙角吃饭的时候，气氛稍有些尴尬，那些同为备身的士卒，不敢孤立排挤可也不敢太亲近，导致谁也不敢说话，就是低头吃。
李建成笑笑，主动到一处人少的地方蹲下开吃，他还在发育，两个烧饼下肚，也只是感觉不饿了，远远没到饱腹，但也没再去取。
这时候一个食盒突然摆在了他面前，李建成抬头笑笑，站起身行礼：“伯父。”
李安哼了一声：“吃吧，不愿意受这委屈就回府去，明年等陛下消气了，我安排你去地方州府上任。”
李建成没有客气，拿出里面的烧鹅掰下根油亮的鹅腿，然后将其余抛给不远处还没吃完饭的备身们。
“谢过伯父好意，但侄儿觉得在宫中任职也好。”
李安气乐了：“还好呢？堂堂唐国公府的世子，刚上任就被陛下罚了十鞭子，你都快成整个长安的笑话了。”
“能博诸家佐餐一笑，也是一桩善事。”
李安不由得皱眉，少年气盛，怎么就这般能忍。
“侄儿要去值日了，伯父慢走。”
等李安走后，李建成回到城门一侧站好，身旁的备身低声谢过，然后就又是两个时辰过去，风平浪静。
岗哨分日夜，李建成今日不必值宿，等黄昏时换岗后，出宫坐上马车回府，一进府门下马车就见二管事在等他。
“母亲回来了？”
“回郎君，夫人带着小郎君回来了。”
那也就是都知道了，这件事能瞒住当家主母，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窦氏身在别馆，而且刚刚分娩生子，底下的奴婢们也怕出了意外担当不起。
若不然是绝对瞒不住这么久的，窦氏自己的陪嫁奴仆就有上百人，都是对她忠心耿耿。
躲是躲不过了，换了身圆领袍子就快步到后院寝卧，见所有的奴婢都在门外，只好自己入内，就见窦氏正端坐在榻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李建成讨好的一笑，就见母亲抿着嘴侧过脸拿巾帕掩目身形微微颤动，吓得他赶忙走上前道：“开远下手有分寸，不过是皮外伤而已，阿娘不必担心，都已经好了。”
窦氏还是忍不住心疼，转过脸泪眼婆娑的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肩背，然后咬牙切齿道：“该死的老畜生，为老不尊，果是谋朝篡位之贼，当年就该劝舅舅下旨杀了他，悔恨未附齐王和郯国公之言，否则何苦至今时委屈我儿。”
当年北周齐王宇文宪和郯国公王轨都曾劝说周武帝宇文邕，杨坚貌有反相请诛之，只可惜周武帝认为杨坚的才能，只堪配当个将军，并无造反的能力。
怪不得要让旁人都出去，这番话可真是了不得。
李建成闻言目光幽深，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恨，二世为人还是头一次被人迁怒鞭打至昏厥，只不过是势不如人暂且让自己忘记罢了。
拉住母亲的手道：“儿子自有打算，您应在别馆多修养两月的，何必这么急着回来。”
窦氏也收拾好心态冷静下来：“本也该回府了，再不与姻亲故旧走动，恐怕整个长安都快忘了唐国公府。”
窦氏问询了李建成今日的情况后嘱咐道：“既事已至此，便更该要稳住，不怕别人讥讽刁难，帝后已经半月未曾相会，皇后是不会甘心的。
回来后，有几家交情深厚的夫人来见，我也打听过了，皇帝急召齐国公高熲班师回朝，另外还将一些个皇后信重的老臣责贬，这是要有大变化。”
“但我儿，你要知道，娘娘最后还是要输的。”
“可陛下也赢不了几年。”李建成笑道：“情深不寿，他们二位的性命早就连在一起了，如今这般捅彼此的心窝，怎会长久。”
窦氏是六七岁时便可谏言皇帝的人，顺着一想就明白了儿子的打算：“我儿是要借娘娘跳上晋王的船，谋从龙之功，只是晋王虽素有贤名，但伱父曾与我说过，其是在隐忍，将来也未必是贤主。”
“有功不赏，难以服众，晋王是个骄傲的人，至于将来，另谋之。”
…………
如此天天值日，若是赶上杨积善独孤开远等在班，那么他则好过些，能站在阴凉地方，餐食也比较好，还有人陪着说话解闷，若是赶上高睿等，则就差些，但这都是小事。
中间也有几次皇帝离开后宫去上朝，但并未理会李建成，晋王杨广终于赶回了长安，往来打过几次照面。
如此又是半月，齐国公高熲班师回朝，另外汉王杨谅也被召回，这两位在陛见后，就来到永巷看，要拜见皇后娘娘。
高熲身形高瘦，面容虽有些憔悴苍老但不碍俊朗，汉王杨谅则是身材高壮，圆头尖下巴眼睛很大，让人看着就觉得这人心思纯良。
两人入内没一会儿就出来了，都皱着眉头，看来是谈的不怎么好。
汉王杨谅停在李建成面前道：“母后召你过去，你若是可以，便多劝解几句，算本王欠你个人情。”
李建成躬身应诺，然后将手中长戟交给身侧的备身，然后再让另外几人简单搜检了一下，便在一位陌生女官的带领下往永安宫而去。
很快李建成就又见到了自己这位姨奶奶，短短月余时间，她还是坐在那里，但好似苍老了十余岁，没有了那股昂然挺拔的气魄，眼中流转的满是落寞。
“侄孙李建成，拜见皇后娘娘，娘娘恭安。”
“起来吧，坐过来些。”
“是。”
李建成上前小心的坐到圆凳上，就听她开口道：“齐国公和汉王，哦，还有太子和晋王，都劝我向陛下低头。”
“侄孙也想劝娘娘暂且低头。”
“呵，那你回去吧。”
“娘娘保重。”李建成起身向后退去。
“哎，你怨陛下吗？”
“不怨。”
“那你不怨我吗？”
“能为尊长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岂敢有怨望，本就是娘娘垂怜，赏赐给侄孙的官职，也是因有娘娘，臣才能得陛下宽免。”
……………
第14章 隔阂
独孤伽罗忍不住笑了：“连个孩子都懂得的道理，偏偏有些人不懂，若无我，何来他们这些年的显赫。”
李建成知道她说的齐国公高熲，但并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停下脚步。
“你真的觉得我该去认错吗，可错的明明不是本宫！”
“娘娘，如此僵持，长久后陛下反而会由愧生怨，有时候越是展示柔弱，越是能占据主动。”
独孤伽罗深深的看了眼李建成道：“就如你一样吗？你知道忍一时，便可得我信重。”
“臣年幼时，曾听祖母讲过，当年天元帝宇文赟昏暴滋甚喜怒乖度，是娘娘在危机时忍辱负重诣阁陈谢，不惜叩头至血流满面才保全了家族，这才有后来改天换地之伟业，这才有了如今的开皇之治，娘娘那时都懂得的道理，难道如今就忘了吗？”
独孤伽罗扶住了凭几，定定的看着李建成：“我年近花甲，一生都在为他杨家劳心劳力，难道都到了这时候还要继续为了他忍辱负重吗？”
“娘娘可以不是为了陛下，但能不为了大隋的江山社稷吗？这里面有您多少的血泪，而且几位殿下，也都还需要您。”
“娘娘，您不是寻常闺阁妇人，您是开国皇后，您有男儿志、家国心，鸿鹄愿，陛下如今越发暴戾，若无您规劝，这盛世该如何延续呢？”
独孤伽罗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些力量，或者说李建成的话，让她有了一个很好的台阶，一个给自己的理由。
“走吧，随我去见陛下。”
“诺。”
李建成跟在皇后身后，一路步行走到仁寿宫，而已经接到消息的杨坚也出来迎接，还有些手足无措。
独孤伽罗看着同样眼圈发黑精神萎靡的皇帝心头一痛，低头恭敬的跪下：“臣妾善妒，请陛下责罚。”
杨坚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了，李建成见状也跟着跪下道：“小臣违逆君父，日夜难安，特请陛下降罪。”
杨坚回过神没心思理会他，赶忙扶起独孤伽罗道低声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怪伱，你不生气了就好。”
独孤伽罗忍不住落泪，杨坚也是眼圈发红，几十年如一日的相随相伴，早就不是能够割舍掉的了，他虽对皇后管控他过甚有不满，但却从没有不爱她了。
只是不知为何，感觉他们二人中间还是有了一层隔膜…
见帝后无暇顾及他人，李建成默默的退了出去，刚拿回长戟站定，就见一个宦官快步走来：“李郎君，陛下复您千牛卫备身之职，升领散骑侍郎，赏金百两绢帛千匹。”
散骑侍郎，从五品，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是为散官，加官而无实权。
李建成恭谢圣恩，周围的备身们已经迷茫了，不是半个月前才降罪刑鞭，这怎么又突然升了，而且还有厚赏。
真不愧是李氏贵戚，幸好没有得罪。
等宦官宣旨走后，一个备身机灵的凑上前道：“郎君稍候，小的这就去给您取来甲胃。”
“好，辛苦你了。”
“郎君哪里的话。”
其余人也赶紧恭喜，而在班房内的高睿等人得到消息也赶忙出来对着李建成拱手道：“建成，我们也是有苦难言啊。”
李建成笑道：“自是晓得，若无几位兄长成全，岂有今日，下值后还请随小弟去灿霞楼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