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礼后就命士子们各归其职,只留了几位学士陪伴,不时垂问些士林之事,比如文中公王通的书籍编纂工程。
这也将是科举的重要一环,考就要学,学了就得接受他想传教给天下的人的思想,潜移默化之下,便是天理了。
等众多学士都到齐了,李建成就将话题引向了科举,科举虽在隋立,但只举行过四五次,总共取士加起来也只有十余人而已。
而且最关键的是,隋朝科举,非得由公卿大臣或州郡长官特别推荐才能参加。
因而弘文馆的官员们听到科举也并未有什么激动之情,甚至有人劝道:“朝廷刚刚裁撤众多官吏,现在就又开科取士,这恐怕不太好。”
李建成道:“朕有意让被罢免的官吏都来参与此次科举,能脱颖而出者,朕自当派遣使官代朕亲迎回朝。
卫国公刚刚送来捷报,四郡之地已经夺回,吐谷浑国主慕容伏允亦被西突厥可汗擒拿正在押送来长安,作为可汗送给朕的贺礼。
这四郡之地的官吏,皆由此次科举中出。”
这话一出让众学士议论纷纷,虽然房杜裁免官员已经竭力做到公平公正,但被裁官吏当中,还是有不少因种种原因而未能留任且能力显著之人。
若是能通过科举回朝,倒也是一桩美谈。
于是开始认真商议起前代科举的弊端来,弘文馆中有不少人是亲身参与过的,而例如房玄龄,就更是前朝科举出身的。
大家一谈,就发现问题实多,那时考生通过关系到京城之后,须打通考场内外的各种关节。
除了向所司投递牒文、状书进行登记等例行公事之外,还有行卷、温卷等名堂。
所谓行卷,即是考生将自己的史才、诗笔、议论之高下写成文卷达于主司,其中最关键的是将自己的家世背景告诉主考官。
过了数日后,再将该文复制一份再送一回,名为温卷,若是在这其中,谁能有办法拜见主考官,并奉上金帛,那么…
在李建成的诱导下,学士褚亮提议道:“当废行卷温卷,实行糊名,考生将名字写上卷子之后,由贡院派专人在其名字之上糊纸加封,等成绩以定后,再由主考官及御史台、大理寺派员当场监督开卷,然后放榜。”
众人纷纷赞赏,然后就是开始商议最大的问题,那就是答案难以统一。
学士姚思廉道:“先不论主考官个人己见之事,自始皇焚书坑儒,前人经典残缺不全、亡佚散尽。
虽经汉代诸儒修补,然还是百孔千疮,其后战乱不断,经籍文字讹谬越积越多,以《五经》为例,现在天下流传的版本何止数十?”
杜如晦点头道:“主考尚可由陛下点一德高望重之人,再有中书尚书大理寺等官员从旁助之,以确保公正,唯经籍文字讹谬,若匡救之,非数日之功。”
学士颜古师道:“前代因南北对峙,各有师承,因袭旧说,师徒传承之时,不免以讹传讹,到隋世,刘焯、刘炫开创统一经学的先河,惜隋世国祚短促,未能完成。
如今天下渐平,陛下又是天纵之君,该是统一经学的时候了。”
……………
第226章 待兴
李建成接过学士奉上的几本内容有些差别的《周易》,简单看过后道:”百业待兴,积弊太深,若历朝太平盛世时,能梳理好经籍典章的传承,我们就不必从头收拾了。
问题不能再留给后人,颜学士,你少传家业,博览群书,精研训诂,这考订《五经》一事自然由你主责了。”
颜师古乃出身儒学世家琅琊颜氏,其祖乃孔夫子之弟子颜回,家学渊源传承甚多。
“朕会命,秘书省弘文馆内的所有图书任你览取,所有学者都会配合伱,朕还另要下诏,令世家百姓献书,以备考订之需,留经典传于后人。”
学士们一听就知道这是留名青史的大功绩,他们这些人最少都可凭此事留下只言半句,于是纷纷振奋对着李建成行大礼:“陛下文治武功,天下莫有能及者,上天必庇佑我大唐,延绵国祚万万年!”
吴中名士陆德明进言:“陛下,待颜学士考订《五经》之后,还有一件更繁重的事儿要做,即是要对经书进行统一的注疏,如今儒学多门,章句繁杂,科举之时往往缺乏统一答案,即缘出于此。”
终于说到关键了,统一注疏,也就是统一思想,是会有弊端,但对出身不显,见识有限,不能博览群书,且没有家学经义传承寻常百姓之家出身的学子而言,固定统一的答案,才能让他们有出头的机会。
李建成在弘文馆坐了半天,越来越多的官员汇聚而来,得知此次科举是面向那些被裁免的官吏,皆是欣喜不已。
而且看陛下的意思,也不会仅仅是这一次,总有部分是能够回来的,加上陛下还从各家提拔了些年轻人,世家的怨气总算是消散了大部分。
而剩下那小部分,李建成也不在意,总不可能事事顺着他们的心意,不让他们太有怨望就可以了。
真给脸不要脸,挑几家杀鸡儆猴也是要的,皇帝终归是皇帝。
而在回宫后,李建成又召来工部郎中宇文儒童,其乃前朝将作大匠宇文恺的嫡长子,虽然本事远不如其父,但毕竟是个代表人物。
而且因为其父的原因,其家族之中,能工巧匠极多,自立国后,宇文家归附,李建成便命他们继续改良造纸术,以求造出更廉价的纸。
伴随造纸术的必然是印刷术,雕版印刷已经有了雏形,李建成命人将其完善,并提点了活字印刷的概念。
这也是消除世家的知识垄断的关键所在,便宜的纸张,大量的印刷,以及朝廷允许平民自己报名参加科举。
宇文儒童恭敬的回道:“陛下,雕版印刷已经可以大规模使用,活字印刷也已经开始实验,唯有改良的造纸术,还需些时日来检验种种制纸原料造出的纸张质量是否合格,然后才能从中选出最适合量产的。”
在前代发展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总比无中生有要简单得多,虽然不是宇文家最擅长的人建造城池宫殿,但起码凭此也足以保全富贵了
李建成闻言对他们的进度表示满意,雕版印刷等颜师古等人规范好四书五经后便可大用,而纸张就是弄好了,也该压一压。
…………
李建成刚消停几天,携着皇后与长子去陪侍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用膳,李承宗两岁多了,正是最可爱最好玩的时候,作为嫡亲的祖父祖母,自然是疼爱的不行。
甚至李渊都已经决定了,等承宗到了进学的岁数,他要亲自教养,尤其是弓射。
他嫡子四人,除了先天体弱多病的老三外,剩下三个都是继承了他的射术,想来自己的嫡长孙也必定能够习得并发扬光大。
恋恋不舍的将孙儿交给妻子,然后与儿子到了侧殿落座,李渊道:“李幼良不是有胆子敢于暗中养士交结境外的人物,但其人性情粗暴,欺凌百姓之事多半是有的。”
李幼良乃是李渊六叔的儿子,也就是李建成的堂叔,其人没什么本事,更没立下什么功勋,只是因为乃宗室,便被封为了长乐郡公。
前段时间李建成下诏,宗室无功勋者再削爵一等,其便沦为长乐县公了,眼见爵位越来越低,再没有功勋恐怕连县公都保不住了。
在向太上皇哭诉无果后,勉强振奋起来,自行请命去地方任职,于是李建成便指派其去往辽东赴任。
结果这才多久,地方弹劾奏报就来了,说其暗中将盐铁等物品卖给了突厥,以此聚财阴养死士,交通境外,恐谋为反叛。
李建成道:“若真是如此,其身为宗亲,无功而得爵,已有富贵,当罪加一等,可令其自缢以向列祖列宗谢罪。”
李渊沉默片刻道:“我总感觉不太对,或许是有人要借他升起祸端来,前些时候你处理冗官之事,毕竟是得罪了不少世家,只是碍于此事乃正道,他们不敢阻拦。”
李建成笑道:“臣下之变诈几何哉?”
不是说世家大族就不强了,而是他们在太平盛世时,就是没有王朝末年及乱世中那般的强大,没有了可以煽动的百姓,仅凭几百上千的家仆青壮,能如何呢?
炀帝登基数年后,就可以将协助文帝缔造了隋朝辉煌治世的高颎连带着贺若弼等顶级的关陇贵戚像杀鸡宰羊一样杀死,难道这几人的死,是致使隋亡的原因吗?
世家强大但也弱小,他们终究是要等皇权露出破绽才能发挥其力量,或是主少国疑可篡夺其位,或是至使民不聊生时可篡夺其国。
炀帝自登基不久就展露了他的秉性,可还不是作威作福十余年,若是他能中途幡然醒悟,这天下还是得继续姓杨。
李幼良身上特殊的唯有一个点,那就是宗室的身份,但其实也不算太特殊,因为李建成素来有什么事,都是先用宗室开刀,以显公正。
“元吉…”
“世民有过亦不能免,何况元吉,父皇,如果不能约束宗室,臣民就不能心服,国法律条之威严就不能得到贯彻,国无威,皇帝自然一体无威。”
………………
第227章 庶人
李建成现在有三个亲弟弟,秦王李世民还在府中修养,晋王李玄霸领宗正,齐王李元吉在并州,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楚王李智云。
这其中真不安分的,也只有李元吉了,李建成其实也不是多想用他,只是同胞弟弟,父皇母后都还在世,没有不给予富贵权柄的道理。
而且晋阳这种紧要的地方,同时还作为李建成的起兵之地,将领士卒忠诚的同时也很骄悍,没有宗室亲王坐镇是不行的。
李世民是大唐神锋,虽然因为天下太平的太快,导致缺乏了点火候淬炼,但其本质并不会被掩盖,再去打几战便是那位天策上将了。
这样的人物自然不能被束缚在一地,而应该是如李靖一样,用时出鞘不用时留在京城养锋。
李玄霸体弱多病,李智云善工书弈棋,都不适合坐镇一方,唯有元吉,不说别的,弓槊勇力,在军中也堪为一员骑将。
只是他那秉性…
李渊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定是元吉惹出什么祸端来了,他们在等你处置了李幼良后就要将其扯出来,若你包庇元吉,那么宗室必难安定,似那魏征之流…
李建成对着父亲诚恳道:“父皇英明,知儿臣之处境,这么多年来,儿臣对诸弟一向友爱,皆因同为父皇之血脉骨肉之至亲,便是智云,也享亲王爵位。”
李渊越听越害怕:“建成,你…伱不会要杀了元吉吧?”
父子俩四目相对,李建成明白了李渊的底线,心中遗憾的叹了口气,于是赶忙笑道:“当然不会,儿从未有此心,只是若真拿到了那局面,儿臣也不得不严惩,以明朝廷之公正。”
李建成退了一步,李渊也只能道:“真若如此,便由我来下旨,这样也就没人会说你的不是了。”
苛待兄弟总不是个好听的,宗族社会下,帮亲不帮理才是正道。
李建成再公正,也会有人挑三拣四,而若是李渊这个父亲出面,不公正也是公正,莫说如何处罚,杀了也是父子君臣之理。
只是李渊怎么也不至于杀了亲儿子,又不是到了不杀就要祸连满门的地步。
…………
宣政殿,李建成面无表情的看着被羁押回来跪伏在殿中的李幼良,原本在没有定罪之前,身为长乐县公的贵戚是不至于被如此对待的。
但谁能料想,其人竟敢擅离职守,想要刻意绕开钦差回长安求情,在路上被堵截后,在身边亲信的怂恿下,准备投突厥颉利可汗而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本欲回朝请罪,岂料被左右裹挟,这实非臣之本愿,请陛下明察。”
“那么你私贩盐铁至突厥也是真的了?”
李幼良颤抖不敢回答,而魏征出列道:“陛下,据钦差查明,其不仅私贩盐铁,且还收拢百余地痞流氓为左右,多侵暴市里,行旅苦之。
前些时日,有盗其马者,长乐县公捕之,擅设私刑虐杀之,而今更有叛国投敌之事,臣请依律重惩!”
魏征之后,只有寥寥数人支持,因为若按照律,无论是私贩禁货还是擅设公堂,都是死罪。
更别提还有叛国投敌之行径,若非是宗室,此罪应当株连族中。
宗室文武开始求情,在面临危险时,抱团取暖是正常的,尤其是李建成登基后,习惯性的打压宗室,只抬举了李孝恭李神通李神符等数人。
这显然并不是他们曾经预想中的生活,而关陇群臣也开始发力,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罪过多是李幼良左右犯下的,他只是御下不言而已。
林林总总的牵强理由,一条条前朝用来遮掩贵戚所犯罪行,而皇帝想要留情保全的理由都被列举而出。
虽然都被魏征驳斥,但他们却没有半点焦急的样子,因为这就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到了最后,还是要皇帝来决断此事该如何处理,是宽大处理以彰显宗亲之情,还是继续严苛的对待宗室。
“开除宗籍罢其官爵,贬为庶人杖刑一百,其左右麾下由刑部彻查罪行严惩不贷!”
没死,但好像比死了还惨,李幼良挣扎着就要一头撞死在殿中的盘龙柱上。
但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的单雄信一把拽住了他,陛下没说要你的命,你就不能死!
宗室文武都没话说,陛下只是一如既往的有功赏有过罚,到没有出乎谁的预料,但只希望陛下还能继续保持。
随着李幼良被拖下去,尚书左仆射裴寂站了出来:“臣有奏,据闻齐王在并州,常与玩伴一起游乐打猎,践踏农田庄稼,放纵身边的人,公开掠夺百姓的财物,境内的家禽家畜,几乎被他们抢光。
他站在大路中间放箭射人,观赏人们躲避,作为娱乐,地方百姓都是满腔怨愤。
齐王还喜欢把兵卒分成左右两方,命其等互相殴斗砍杀,造成伤残甚至死亡。
夜晚敞开府门,到官吏家中,公然干些淫猥勾当。
尤其,齐王曾刻意拖延并州兵马,驰援秦王,而在秦王重伤后,更是不顾陛下禁屠酤之诏,杀牛宰羊设宴狂饮…”
李建成平静的听完,平静的让群臣都有些害怕,没有一丝意外,更没有一丝对齐王不争气的愤怒,也没有对裴寂突然说出此事的惊愕。
“那就由魏卿亲往查明真伪,并召齐王回京,其职暂由楚王接替。”
魏征,这人的秉性大家都清楚,不是会为宗室遮掩的人,莫说齐王,或是皇帝的过错,也别指望他会顾全大局而留体面。
陛下指派其去查,可见是没有要包庇齐王的意思了,这让许多人不由得失望。
散朝后宗室再次蜂拥往太上皇那边去了,嘴里说的都好听,处处都是为齐王辩解,没有人提起被贬为庶人的李幼良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