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维以言语逼迫至此,反倒没有急着继续开口。
适才所言,确实是顾维从李基口中所听来的评价。
汉中这一地,有天险,于司隶、凉州、益州而言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不过李基倒未曾如何看重汉中这兵寡地少的地方,除却了张鲁的态度不易拉拢外,更重要的是北伐大略无须途径汉中。
而待北伐一成,汉中之地不过是传令可定,无须耗费一兵一卒。
因此,此前在刘璋彻底倒向刘备,张鲁便很是识趣地缩回了汉中,李基以朝廷名义往汉中遣使试探了一番张鲁的态度,张鲁都是一副模棱两可的待价而沽模样后。
李基也便没有为张鲁多费什么心思,且有益州刘璋在南威胁张鲁,也不怕张鲁从南阳郡出兵偷袭后方。
如今,本就是为了前往西凉请马腾出兵的顾维,反倒想要顺势为丞相解决了汉中这一小疾。
且一旦张鲁在此刻彻底倒向大汉,不仅能与马腾组成联军一同进逼司隶,还彻底打通益州通往司隶的通道。
更重要的是,在张鲁不惜亲至阳平关之时,顾维就已然摸清了张鲁的态度,方才有了适才的一番以命相逼的做派。
事已至此,此刻摆在本想保持中立的张鲁面前的选择唯有两个:要么背负谋害汉使之名,要么出兵司隶讨吕。
思虑良久的张鲁骤然感受一阵凉风灌入袖中,后背也是随之一阵发凉,这才感觉天色已暗,自己浑身也似是出了一层细汗。
而顾维也适时地凝眸质问道。
“出兵否?”
张鲁张了张嘴,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出兵,但也明白对于自己而言没有拒绝的余地。
此前朝廷的试探,还能托病什么的推脱过去,但如今顾维就在眼前,不管是顾维是真的打算自尽还是装个样子,一旦拒绝,汉中也再难独善其身。
更重要的是,张鲁得知了丞相对于政教合一有些不喜,但对于自己多年来所施行的仁政颇为赞赏,这也是张鲁愿意重回大汉怀抱的些许底气所在。
但得丞相三分青睐,足可保不会因与刘焉父子的矛盾而遭到了清算。
“我愿助汉讨贼,但有三个不情之请……”
不给张鲁说完的机会,顾维就豁然起身,打断道。“待立下功绩,丞相自然会看见,大王也会看见,届时有何请求再上奏便是了。”
这轻蔑的态度,让杨任等将领忍不住颇为恼怒,但张鲁反倒是生出了几分安心的感觉。
若是顾维当真现下就与自己细细商谈各种条件,张鲁既要担忧顾维能否做主,更是担惊受怕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毕竟,在不喜汉室的张鲁看来,玩文字游戏那也是老刘家的传统了。
昔日,高祖皇帝还曾向淮阴侯许下“三不杀,五不死”之诺,结果一代兵仙硬生生被宫女用竹竿捅死了。
顾维这没有当场许下什么承诺,张鲁感觉这起码说明没有敷衍蒙骗自己的意思。
“是。”
张鲁心头微沉,应了下来,道。“我这就下令整军,只是不知该汉使意在如何用兵?”
“你只管先往斜谷调兵,待我前往凉州向马腾将军传令商定后,自会遣人传达于你。”顾维答道。
渐渐摆正了心态的张鲁,态度越发的谦卑小心地应了下来,然后便想请顾维前去赴宴,尽量与顾维搞好些关系。
只是被阳平关所阻耗费了足足几日的时间,顾维却是无心去吃什么宴,当即就欲离开阳平关继续赶往凉州。
张鲁诚心再三劝说,见顾维态度坚决,也不好勉强,只得一边给顾维等人备马之余,一边又令部将杨昂率领百骑沿途护卫。
顾维知张鲁尚有几分忐忑,也明白凉州更乱,也就没有拒绝,准了杨昂率军随行,一行人趁着夜色就继续出了阳平关往西凉而去。
在阳平关目送着顾维一行远去,张鲁仍久久没有回神。
杨任见状,上前询问道。“师君,当真要信那汉使所言整军出战?”
“乱世之中,依仗汉中地利勉强得了几年独善其身,又岂是长久之法?”
张鲁感慨了一句,然后接着说道。
“汉中的一时平静,不过是刘璋无能,凉州内乱,吕布无暇顾及,刘备则是未曾放在眼里罢了。”
“若是可以,吾自然不愿掺和到这南北大战之中,但汉使至此,我等岂还有退路?”
外交,那往往是对等的才用这个词。
以着汉中的体量直面刘备,那不叫外交,而是叫做通知。
甚至张鲁后知后觉之下,也明白了顾维所负的使命必然是与汉中无关的,但从汉中卷入其中,顾维顺势开口逼迫张鲁选择后,汉中就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唯一让张鲁倍感到几分安慰的,则是从汉使口中得知丞相对于自己的印象还算不差,有这一条在,汉中及时出兵相助雪中送炭,想必能再博得丞相的三分好感。
只是这残酷的现实被张鲁道出,杨任感到的却是一阵羞愧,道。
“末将无能,请师君责罚。”
“与你无关,只叹我未有汉王的运道罢了。”张鲁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此言,令跟在张鲁左右的其余人一愣,阎圃、杨松、杨柏等人也不禁低头羞愧了起来。
纵使张鲁这不是在故意点他们,但在场众人又有谁不知张鲁所指的运道乃是汉王遇丞相之事。
且随着刘备的霸业初成,这更是成了天下人忍不住为之津津乐道的妙事。
昔日武王渭水求贤,得太公兴周八百年;今有汉王涿县遇才,礼国士延汉不知多少载……
论出身,当今诸侯往前数个十来年,谁不比刘备这么一个织席贩履之徒要强?
纵观这刘备的霸业,除却笼络民心之外,军政大事全赖“放权”二字,这让哪个诸侯看着不眼红艳羡,感觉我上我也行。
第923章 你有丞相的本事?
尤其是张鲁,论民心,在汉中那也是固若金汤,施仁政,也得世人称颂,比之刘备又差在哪里?
至于“放权”,说得谁不会似的。
这让哪一个割据一方的诸侯,能够拒绝这么一个丞相?
一想到这里,张鲁就不免得越发不服汉室,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张鲁摇头叹息了好一阵,叹得阎圃等人老脸是红了又一红后,方才开口道。
“整军吧,就以杨任将军为将,率军三万北出斜谷。”
“不可。”
杨任闻言,下意识地开口反对道。
“师君,那刘璋常年屯兵威胁汉中,一旦抽调三万兵马北出,倘若刘璋趁机进攻,该如何是好?”
“哼!”
张鲁不以为然地开口道。
“多虑了,那刘璋小儿能有今日,胜了他的那些兄长霸占蜀中之地,所依仗的无非是汉王威势罢了,否则焉能得蜀地世家大力支持这么一个小儿?”
“如今我汉中也归了汉,遵的还是丞相之令,便是汉中的门户大开,不设一兵一卒,晾他也不该有分毫犯界之举。”
早就有意撮合张鲁归汉的杨松,趁机附和道。
“师君所言极是,一旦刘璋趁汉中出兵之际来攻,那可不是没有将师君放在眼里,那分明是在打汉王与丞相的颜面。”
杨柏跟着说道。
“然也,然也。最好是那刘璋当真趁机来攻一攻,闹上一闹,届时师君能以此面见丞相告发刘璋,纵使刘璋小儿与汉王有亲,丞相也定不会饶了他。”
这一言,说得张鲁眼前一亮,灵机一动,急道。
“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啊?”杨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当即,张鲁的语气一肃,道。
“汉使之事,须得保密,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待杨将军出兵后,设法将汉中空虚之事传去蜀中,诱使那刘璋小儿派兵来攻。”
阎圃有些忧虑地问道。“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以此为诱,怎能让那刘璋小儿犯下大错,为我母报仇?”张鲁沉声道了一句,根本就没有给其他人劝说的机会。
尽管当年之事,错在刘焉,且刘焉那个贼子也已身死,但张鲁仍是余恨未消,连带着刘璋兄弟也都恨上了。
如今就是以身入局犯险,也得让刘璋犯个大错不可。
不管如何,汉中已然归汉,相关文书已被顾维派人加急送往丞相与汉王处。
待文书一到,便能代表着汉中已正式归汉。
若恰在此时,刘璋派兵来攻,那无异是犯了大忌讳。
‘最好等丞相与汉王的板子打了下来,刘璋不服,当场反叛,然后刘焉一脉都得归入叛乱被斩个干干净净。’
张鲁美滋滋地想着,只觉得身心舒畅之极。
汉中本就是益州的一部分,即便张鲁在汉中尽得民心,但有什么大动作仍然难以瞒得过去。
如张鲁在汉中调动了三万大军北上的举动,更是被驻守巴郡北部的大将严颜星夜送回了成都。
而如今的刘璋与过去相比,却是越发凸显得心宽体胖,看着下方的黄权、李严、吴懿、泠苞、孟达等人因汉中异动吵成一团。
高坐主位的刘璋反倒是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吃着糕点,似乎在看着与我无关的戏一般。
一众文武争论了半晌,也渐渐有了一个结果,那便是机不可失,当传令严颜速速出兵夺回汉中。
或许对于刘璋而言没有什么感受,但对于益州文武而言,被张鲁所占的汉中无疑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而张松不在的情况下,作为益州文吏之首的黄权开口道。“主公宜速速出兵夺回汉中,使益州归于一统。”
“tui~”
听着一众文武的结论,刘璋吐了吐葡萄籽,不急不缓地开口问道。“诸君都觉得当出兵?”
李严、吴懿、泠苞等人纷纷表明支持,理由也是各有不同。
“汉中未复,乃是先主遗憾,若能在主公手中夺回,先主泉下有知也定然欣慰。”
“那汉中不复王化,张鲁又频频以妖言惑众得以割据,当早早收复。”
“那张鲁或是想趁机北上夺取三辅之地,如今汉中兵力空虚,实乃天赐良机。”
……
听着一众文武你一言我一语的,刘璋频频点头,也不反驳,转而却是问了一句。
“可倘若我此刻出兵攻伐汉中,汉王与丞相误以为益州暗中保全实力趁机扩张,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一众文武无不面面相觑,没想到刘璋犹豫不决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尽管刘璋旗帜鲜明地站队刘备,不惜出兵出粮相助大汉北伐,但终究天下未定,刘备也只是有一统之势罢了。
在李严等人看来,益州也未尝没有奋起直追的可能,刘璋此前对于刘备的示好,那也可以算是权宜之计。
可如今作为益州之主的刘璋面对吞下汉中的大好时机,所犹豫的居然是怕汉王与丞相误会……
“主公,今天下未定,若能占得汉中,待中原有变,未尝没有北出成就霸业的可能。”李严恨铁不成钢地劝道。
“你有丞相的本事?”
只是刘璋轻飘飘的一句话,愣是把李严剩下的话都给堵了回去,憋得一张脸通红。
旋即,刘璋又将一颗葡萄丢入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慢悠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