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始皇帝定下郡县制这个方向的时候,朝廷里其实有许多人都发表了不同意见,与郡国制类似的也有,但当年李斯就是坚定的郡县制支持者。
不是因为他有多崇尚这种制度,只是因为他够有眼力见,能看出陛下想要避开春秋战国时期的乱象,不肯裂土封王,所以李斯选择跟着陛下的思路走。
可如今,只是因为那所谓的仙人或者先生讲了一堂课,陛下就要改?
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今陛下是个多么一意孤行的人!
天爷啊……
大秦的天,是真的要变了吗?
“……丞相,丞相?你在听我说话吗?”
混乱的思绪被一阵摇晃打断。
李斯回头一看,发现是蒙恬在推自己,并隐晦地用眼神示意上首。
原来,陛下也在盯着自己看。
他浑身一个哆嗦,当即道:
“听见了,都听见了。”
“上将军的意思是,要斯……要斯谏言?”
“是郡国制,以及更改律法方面的吗?”
蒙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脱了裤子放屁,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还问?
但既然人家问了,他也就点了点头,说:
“不错。”
“此次考试关系重大,若是成绩好,于我大秦有极其重要的好处。”
“若丞相有想法,大可直言,我等多方商讨后,再交由陛下定夺终稿便是。”
李斯刚才还混乱如浆糊的脑子,在始皇帝仿佛刀剑逼面而来的眼神里,终于一片清明。
他清楚,能力,就是他现在还能活下去的唯一筹码。今天要是没干点什么正经事情,恐怕用不了多久,陛下便会随便找个错处让他死于非命。
不管是为了大秦的将来,法家的将来,还是自己的将来……
这事,都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
“首先,你们能否先说明白,这郡国制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封王封地之后,地方上的事还需要往朝廷呈报吗,抑或是直接交给当地王爵来处置?”
“一个王爵的权力,要多大才算是合适妥当的?”
听到李斯的问题,张良与扶苏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已经知道了最后秦二世胡亥上位的过程,也知道赵高和胡亥这俩人一个身死、一个几乎算是废了,唯独李斯还被留着,始皇帝一直没动他。
现在他们才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李斯偏偏能被留下。
他的眼光实在是精准!
得到了扶苏的眼神示意,最近已经跟他混熟了的张良顿了顿,率先开口。
“其实这件事,当初秦廷争论时就已经说过。”
“你是主张直接用郡县制的激进派,而另一派相对保守的人,如今看来他们的想法其实才是正确的。”
“六国之大,早已比当初秦国的国土翻了数倍,地方不平,若无可信之人镇守,当地极易滋生叛乱,郡县制暂且只适用于大秦原本的国土,再大,路途遥远鞭长莫及,光是传令就要耗费多少时日?更别说直接统辖。”
“最好的办法是将大秦稍年长些、精通秦律的公子暂时分封至六国故地,给他们郡守与郡尉的兵力和权力,先让各地黔首编户齐民,行当年商鞅变法之事。”
“可现如今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大秦无仗可打,黔首们对于军功的渴求已经过去,我在民间时也曾询问过,大量有着军功的老秦人在抱怨郡县制,军功爵原本许诺给他们的土地、奴隶越来越少,甚至有许多人等了多年都没等到合适的土地。”
“六国贵族也已经藏匿好,寻常律法推动,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他们,原先的法子不能再用了。”
时机已经过去?
难道郡县制是我想提?那是始皇帝当初一门心思想用,我只是附和!
李斯被张良的眼神刺了一下,当场就想暴跳起来骂人,但碍于陛下就在眼前,他根本不敢作出此等无礼举动。
他不是张良这种不怕死的东西。
于是,李斯只能忍气吞声地问道:
“既然你说时机已过,那你可有其他法子?”
张良知道对方憋着火正准备挑自己错处,但他丝毫不怕。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对方却极其害怕被始皇帝一脚踹开,他怕个屁?
所以张良微笑道:
“有啊。”
“丞相您应当找到了不少六国贵族吧,我听说有的被安置在咸阳周边,有的如我当初一般被关在诏狱,死了的就不必说了。”
“将他们都分散,例如,齐国贵族封去燕地,燕国贵族封去赵地……”
“岂不美哉?”
李斯眼睛都瞪圆了,死死盯着眼前这阴柔男子,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人……心眼子都是淬过毒的吧?
齐国恨燕国,燕国恨赵国,仗打了不知多少场、战场上死了不知多少人,都是百年世仇,但大家心照不宣,这种世仇基本只留存于贵族阶层,普通黔首恨的也是敌国贵族。
六国中,这样的关系不仅存在于齐、燕、赵之间,各国都是如此。
现在张良要对调各国贵族封王……
难怪始皇帝要用他。
好大一个阳谋家!!!
第130章 李隆基真是没救了
大唐,贞观九年。
甘露殿内。
李世民正在对着自己当初令人修订的《氏族志》挨个找,决定要用哪些新贵、哪些支脉。
房玄龄、长孙无忌也进宫了,就在底下坐着一起看。只是李靖人在边塞,程咬金对这方面没有什么建言,所以就只有两个文官来了。
有宫人过来在李世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底下两人明显看见李二陛下的脸色有点惊讶,不过他们本以为是房玄龄家里那位醋坛子夫人又搞了什么事情,都没敢问。
不过……
等殿内的宫人都规规矩矩离开之后,李世民却主动开口了。
“你们都还记得,之前宋先生提过的那个武则天吧?”
他看了看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见两人都是一脸恍然严肃,就知道他们一点没忘。
这也正常,毕竟千古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皇帝出在了大唐,让人印象深刻也是理所应当的。
长孙无忌是李二两口子的大舅哥,消息自然更灵通些,闻言便迟疑道:
“臣听说,她不仅被召进宫中做事了,而且就在皇后跟前?”
“莫不是她小小年纪就展露出了什么狼子野心,您准备动手?可是这……这也不可能啊……”
正常来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刚进宫里做女官就想着日后要篡位登基当女帝?就算再敢想再敢做梦的人,也不可能一来就往这方面想啊。
果然,李世民摇摇头,笑道:
“想多了!”
“朕提起她来,只是因为方才观音婢跟她聊了聊,你们猜她对咱们如今在做的这件事是什么意见?”
“哈哈,观音婢问她愿不愿意替武家接下来这泼天的富贵,她说当然要,而且荆州山高路远,最好不要将她父亲召回长安商议,直接将那印刷术和圣旨,连带着她的信一起给送去荆州!”
“这小姑娘家,对付起自己家里人来可是一点没留手啊!”
房玄龄听得眼皮直抽抽。
——您也知道印刷术是个烫手山芋,是用来对付人的?虽然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您当着我老房的面这么说,合适吗???
房玄龄艰难地为自己打圆场:
“也不能这么说啊陛下,您都说了她是个小姑娘,万一只是因为目光短浅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看见了好处,所以想为自家人谋些前程,也未可知呢?”
“就退一万步说,武士彟就在荆州任上,即便这事儿麻烦些,可要真能接住,莫说不是场富贵?”
李世民一拍大腿:
“哎,你还真说错了。”
“她的确是只有十来岁,但她清清楚楚知道这件事利弊何在,而且摆明了就是想弄死武家在荆州的其他人。”
“有件事你们怕是不知道,武士彟今年年初就说自己身体不行了,想致仕,但被朕给打回去了,他这身子不知道坏成什么样了,但武家这女郎比咱们都清楚。既然她敢这么做,等圣旨和书信传回去,即便武士彟还有口气在,估计也要被气没了。”
“更何况朕当初也细细查过,武家这一辈的人,除了她之外,她家里两个兄长待她们母女极其刻薄,还都是草包,两个脑子凑一块都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的聪明……你们说,这样后继无人的人家,要是拿到印刷术,不就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么?”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面面相觑。
好家伙。
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位唯一女帝的脑子啊。
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有如此心性手段,最可怕的是这样的人还有一副好皮囊,任谁看了,第一眼都不会觉得她有问题。
不是李家子孙太垃圾,实在是这武则天——啊不,武家女郎——太厉害了。
说到武则天,李世民就不得不想起来一个人。
武则天的孙子,李隆基。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问:
“你们觉着,这次考试,那李隆基能交出卷子么?”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这一次齐刷刷摇头:
“臣以为不能!”
李世民眉头皱的更深了。
因为常年被头风病所困扰,他额头上本来就有一道深深的悬针纹,如今一皱眉,那纹路就更明显了。
“为何你们如此笃定?虽然那李三郎不是个东西,但他年轻时毕竟是个能开创盛世的明君,晚年昏聩这事许多皇帝都难以避免,若能及时醒悟,说不定也可以避开一场浩劫。”
听到李二陛下的问题,房玄龄有点尴尬。
这有点送命题……他不是很好开口啊。
所以他看了看长孙无忌,示意对方说,大舅哥终归是大舅哥,房玄龄对彼此的地位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长孙无忌也没推辞,思索一阵才开口:
“陛下,您也说了他晚年昏聩,史上不少皇帝皆是如此,而观史书便能发现,晚年昏聩的皇帝往往不能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过分的甚至会往刚愎自用的方向一路狂奔。”
“咱们的同窗汉武帝刘彻,或许在一些人眼里算是晚年昏聩,卫、霍死后他给了匈奴休养生息的时间,养虎为患,又弄出巫蛊之祸来,致使太子刘据自戕,但假如没有卫青和霍去病这种名将,匈奴能不能打下来本身就未可知,而刘据那件事很难说他是真想让太子死还是借题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