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开历史辅导班 第22节

  浦江便是宋家的祖籍地,位于金华,所属浙东。

  宋濂先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孙儿的意思,不由苦笑摇头。

  自己这孙子,先前没觉得……可如今看来,他年纪轻轻的,反倒是比他爹他叔叔这两个中年人的眼光都要更加毒辣。

  仅仅通过今早太医问诊的结果,就察觉到自己的打算,这份眼力见,这份缜密的心思,若是身体完好,这出头之日恐怕比自己这当祖父的不知早上多少!

  可当着宋慎的面,就算宋濂心下可惜,面上也只能按住不表,不去多考虑坏处。

  他叹了口气,决定跟这个聪明的孙子说点实话。

  “孙子都已经二十五了,老夫这一把年纪早就该告老还乡,先前只是因为许多事情一直拖着,迟迟没能成行。可到了这会儿,再拖怕是就要出问题。”

  “子畏,不瞒伱说,虽然我一直可惜你这眼睛的事,但其实若能短暂地失明个三五月,泯于常人之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有些事,也是时候跟你说明白了。”

  “陛下从立国初时起,便在尝试任用新人,以免淮西那帮元勋联手坐大,朝堂被一手遮天,而他选的人就是咱们这些文人。”

  “当年的浙东四先生里头,名气最大的不是我,是刘伯温。陛下也曾属意让他入局与胡惟庸他们抗衡,可他不肯,所以只封了个诚意伯,非公非侯,远不如李善长他们。”

  “杨宪倒了,陛下就看上了我——其实,主要是看上了我的门生故吏们,比起我本身,我能领着他们做事才是最重要的。”

  “按理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夫一把年纪了,给陛下当刀子也无妨。但我还得考虑你爹,你叔叔,也得考虑你的将来,临了临了,半截身子入土了,总得为自家人着想吧。”

  “只有我离开了应天府,你们才有机会脱离这个局。”

  “子畏,你能明白吗?咱们宋家桃李满天下,可事实上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第33章 难道他真是天才

  说了这么一堆,宋慎也算是从里面提取到了自己能听明白的信息。

  简而言之,大明仅仅立国十年,但朝廷上的势力格局分布已经变得相当不均衡了。

  以胡惟庸李善长等人为首的淮西勋贵,也就是当年跟着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那帮同乡老伙计们,如今在朝堂上的势力极速膨胀扩张,让朱元璋受到了极大的威胁,甚至已经快要压过皇权。

  于是,朱元璋就一直尝试利用非淮西党的浙东文官集团来制衡。

  其中比较能叫得出的人不多,大致也就是刘伯温、宋濂、杨宪等等,而这帮人显然辜负了朱元璋的期待。

  哪怕宋濂是自己祖父,对他也很好,宋慎也不得不发出这样的评价——

  他觉得祖父有点子拎不清了。

  或许,这也是文人通病?

  这些文人虽然大多都出生于元朝时期,但他们读的书学的史,仍然都是汉人儒家经典,过了一百多年,脑回路还跟宋朝时差不多。

  所以他们想跟皇帝斗,想让文人得到跟宋时士大夫一样的地位和权力,不愿意替朱元璋这个皇帝背锅挡刀子,抑或是希望通过斡旋获得更多的利益。

  如果现在的皇帝不是朱元璋,而是朱棣的子孙后代,那么宋濂这样的做法还能玩一玩,毕竟在明中期,文官集团跟历任皇帝都斗得不亦乐乎,那叫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来有回,见招拆招,精彩极了。

  可那是朱元璋啊!

  一个出身寒微、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马上皇帝,会守规矩跟你们好好玩吗?

  人家会直接把桌子掀了的。

  看看,三年后胡惟庸案一发,不仅淮西勋贵半数抄家灭门,连带着他们这一直想置身事外的老宋家也遭殃了。历史上原本的那个宋慎到底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这很难说,但究其根本,朱元璋只是找了个由头铲掉宋家而已,压根也跟宋慎犯过什么事没太大关系。

  半晌沉默过后。

  宋慎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

  “祖父,我明白您意思。但您真的觉得,只要您离开应天府,咱们家就能安稳度日了吗?”

  “您告老还乡了,但我,我爹,我二叔都还在应天府里。如果我没有出事,那到时咱们这两代人都会在宫里朝廷里当差,一旦朝廷局势有变,我们根本不可能避得开。”

  “甚至,如果我们无意中被牵连,哪怕您已经回去了,也照样会被连带着遭殃。”

  “面对当今圣上这样的人物,投机取巧没有任何作用,怕是只会让他心里愈发记恨,惹来更大的祸患。”

  “得罪胡惟庸和淮西那帮人,跟得罪陛下比起来,究竟哪一个更可怕?”

  宋濂有些哑然地看着孙儿,良久才道:

  “你以为我是怕死,怕牵连家人?”

  不是吗?

  宋慎满脸不解。

  刚刚祖父那意思,难道不是说他都退休了,临了不想给儿孙树敌,想在这一场混战中保全宋家吗?

  宋濂失笑道:

  “子畏,伱误会了。”

  “我是个读书人,以往在朝为官十来年几乎从不参与朝堂争斗,我只想整理经史策论、修缮注解典籍,平常教教书出出题,这便是我的分内之事。”

  “虽说我辈文人该以天下为己任,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归根到底,十年前我就已经老了,不像年轻人那么有冲劲,满腔热血,真要说起来,或许回去做个教书匠才更适合我。”

  “保全宋家,是我这个长辈的责任。”

  “不想卷进朝堂争斗,不夹在勋贵和皇帝之间蝇营狗苟,是我这酸臭老儒生的一点清高。”

  “不明白也没关系。子畏,你还年轻,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做事无愧于心即可。就算日后真出了什么差错,那也都是命数,咱们怨不得人。”

  宋慎沉默了。

  虽然一直在尽量避免,但刚才,他还是下意识地用后世人看历史的眼光,在看待一个活生生跟自己对话的人。

  是他狭隘了。

  史书上,关于明初的很多事情都语焉不详,后人臆测良多。但现在面前的宋濂让他明白,不是所有被卷入洪武四大案的名人们都想搞事情,最起码,自己这位祖父只是在坚持底线,却仍然被历史滚滚而来的车轮碾压,没有逃脱命运。

  过了好一阵子,宋慎才开口。

  他听见自己声音有点艰涩。

  “祖父,我想搬出去住。”

  感受到吸气声和一股微风,宋慎猜到,那是祖父想着急开口打断,或许还挥了挥衣袖想抓住自己。

  他微笑道:

  “不是分家,也不是生您的气,您听我说。”

  “我完全明白您的意思了,也不反对,只是既然要做样子,那您就做个全套的。”

  “您告老还乡之后,这宋宅就只有我们大房和二房住。您知道,我如今记忆全无,受伤以来也没见过父亲和二叔,等您走后,我跟他们相处会愈发尴尬,住着不方便。”

  “都这样了,干脆就搬出去找个清静的小院子,说是伤病未愈需要静养,两全其美。”

  “其实这个原因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事儿传出去之后,其他人会怎么想。”

  宋濂一时竟被自己的亲孙子给整愣住了。

  是啊,其他人会怎么想?

  陛下那边,或许会放松警惕,起码一年半载不会对宋家有动作。自己这个老的已经告老还乡,小的又瞎了搬出去养伤,算是跟宋家分开,没太大干系,夹在中间的宋瓒和宋璲资质平平,掀不起多大风浪。如此一家老的老残的残,陛下没必要再忧心。

  胡惟庸和李善长那边,恐怕是会弹冠相庆,认为宋慎都已经废了,宋家也基本没了未来。又因为宋家的老大老二还在内廷为官,所以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顶多打压一下。

  还有……

  还有那帮浙东文人。

  他们心里大概会游移不定,不明白老宋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怎么前两天刚说宋慎没啥大问题,后脚就直接搬出去了?这里头是不是有问题?宋慎这病会不会压根就治不好?宋家废了?

  只要浙东这群人不再热情上门笼络,那宋家在朱元璋心里的利用价值便会降低,自然而然就不会过多关注了。

  朝廷内斗的火,烧不到没有存在感的人。

  宋慎只是简单地搬出家里就能做到这一点,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招走得邪门,但是妙啊!

  难道他真是个天才?!

第34章 邻居张唯

  宋慎的理由成功说服了祖父宋濂。

  在宋慎的坚持之下,短短一个下午的功夫,他居住的那个小院就已经被清理干净,行李物品全部打包装车,挪到了宋宅后门的几辆马车上面。

  残阳如血,已到黄昏。

  看着孙子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宋濂有点迟疑。

  “子畏,你何必如此着急?至少等你父亲他们下朝回来了之后,跟他们道个别再走啊。”

  “更何况你如今又要去哪,这么半天功夫,还不够折腾的,即便真的找到了住处,收拾洒扫也要费好一番功夫,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办这事儿,如何?”

  闻言,宋慎坐在轮椅上摇了摇头,笑道:

  “今日这番折腾动静不小,怕是早就已经传到了有心人耳中,我猜,他们是觉得我已经被家族放弃了,跟您大吵了一架之类的。”

  “既然如此,那便更要趁热打铁,赶紧离开,才好坐实了这些猜测,让他们慢慢去猜。”

  “至于地方嘛……哈哈,上次您带我去了那望月楼,虽然无聊了些,但我觉得那位张御史人还不错,正好下午叫人出去找宅子的时候被他碰见,他问起此事,便主动帮忙找了个地方,想来此时已经安排好了。”

  “祖父,孙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怕眼睛看不见,事情总归是办得妥帖的,您就别太担心,安安心心回浦江去,可好?”

  宋濂简直怔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一场宴会的功夫,宋慎就已经跟张唯如此熟络了?

  自己的学生自己知道。

  张唯这人的臭毛病跟宋濂相似,都有些骨子里的清高,这世上能让他心甘情愿无条件听从的就只有天地君亲师,除此之外,任何人想要强迫他做些什么,这家伙都不会惯着。

  也是因为这样,张唯各项能力明明都很不错,又有宋濂这个恩师,摆明了可以一路高升,却仍然只在御史这个七品官上打转。

  短短两三日功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宋慎能跟张唯熟络到这份上,只可能是因为宴会上的一面之缘。

  自家这孙子以前可是个三棍子打不出屁的闷葫芦,别说在宴会跟人交际了,就是在内廷里几年都认不全同僚,脑子没这么活泛啊……

  摔一跤,莫非还真摔开窍了不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濂也不好再多劝,只能沉沉叹了口气,道:

  “那伱照顾好自己,张唯给你找的地方总归是在应天府,不会太远,浦江离应天府也不远,有什么事情你叫兰云替你执笔写信便是,有事我会帮你处置的,自己不要逞能,知道了吗?”

  宋慎笑着颔首。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从宋濂的声音里听出,这不是什么临行前的随便交代,而是真的打算替他兜底。

  他心里有些感动,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心照不宣地冲着声音的方向挥了挥手。

  “孙儿明白,您且安心。”

  …………

  抵达找好的地方时,天已经快黑了。

  宋濂被兰云从马车上扶到了轮椅上,一路往前。

  他什么都看不见,在没有宋濂的陪同下骤然间出门,其实是有点紧张的,可既然已经离开了宋家,那么以后他就变成了这个小家的一家之主,自然不能在下人面前表现出胆怯。

  短暂沉默后,背后推着轮椅的兰云主动开口了。

  “公子,这地方还不错呢,位置好,正门在巷弄间,后门却挨着正街,如此一来身处闹市而幽静非常,出行乘车也方便,真真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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