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隔壁,没走两步路就到了。
到了新房间之后,门刚一合上,宋慎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下来。
不管是聚会的包间还是大厅里,都实在是太吵了!
张唯将他扶到位置上坐下后,道:
“子畏,我叫小二给你上些点心来,你在这儿坐一会吧。对了,我怕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无聊,正好有人找到我,过一会人齐了,他们想去隔壁托人办点事情,我就将他们也安排在了这边,也可以跟伱聊天解解闷。”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他们换个房间呆着,如何?”
宋慎微微一愣,心说这个张唯估计是在官场上混了有段时间了。
声音听着跟自己差不多年岁,但做起事情来委实妥当。不仅提前预料到自己这个瞎子不习惯太嘈杂的环境,准备好了房间,甚至连聊天解闷的人也准备好了,不论如何这房间都能用得上。
再加上解闷的人本就是要去隔壁找那群当官的办事,自己这个宋濂嫡孙的身份也非常能拿出手。
两边都满意,谁都不得罪啊……
只片刻,宋慎就回过神来,冲不知在哪个方向的张唯点头笑道:
“张兄实在考虑周全,我也担心在这没事做,有人聊天解闷自是再好不过。你自去忙吧,我虽然看不见,但这几日也习惯了,照顾自己是没问题的。”
他倒没有在意张唯拿自己这根鸡毛当令箭的打算。
既然已经穿越成了宋濂嫡长孙,受伤有太医治疗,有皇帝送慰问品,有人伺候还不缺银子使,那就得接受这个身份带来的其他问题。
交际嘛,又不难。
他上辈子可不是什么社恐患者。
张唯又嘱咐了几句,便自行离开,回到了聚会那边的房间。
等他出门之后,宋慎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口问道:
“在下眼睛看不见,不知这房里有几人,怎么称呼?”
侧后方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
“小兄弟,我们在这边。”
宋慎愣了愣,不慌不忙地调转了个方向,并微笑开口:
“抱歉,我双目失明,看不见你们在哪里。”
坐在他对面的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正是朱元璋与朱标父子二人。
看着宋慎明显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朱标冲他试探性地挥了挥手,对方毫无反应。
他眉头皱紧,冲朱元璋摇头,意思是宋慎确实看不见。
朱元璋的面色也微妙了起来。
在那个具有诡异力量的空间里,宋慎可以说是言出法随,不仅视力正常,甚至他前脚让所有人都不能说话,自己就果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如今当面一看,这小子的表现却并无任何异样,跟个普通的瞎子没有区别。
那这事儿,可就实在古怪了……
两人思绪电转,怔愣片刻后朱元璋便笑道:
“在下陈国瑞,旁边是犬子,名唤陈标。”
宋慎总觉得这俩人的名字,还有面前这个陈国瑞的声音都很耳熟,可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迟疑了一阵,宋慎思索着问: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朱元璋愣了愣,连忙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实不相瞒,犬子是在国子学里的学生,咱……我呢,从前就是个普通商贾,如今为了孩子前程,家中的生意也都渐渐交给族人了。”
“这不,听闻望月楼这边有大儒相聚,我特意托了不少关系,才找到了这个机会,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孩子多结交些大儒,若是运气好,或许能对前程多有进益。”
“方才听张御史说,小兄弟你也是从隔壁过来的,想来也是书香门第,犬子或许去你家中拜访过也说不定呢?”
宋慎总觉着哪里不大对头,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个什么来。
他挠挠头。
如果这个陈国瑞最近都在为儿子的前途奔走,想为陈标谋个一官半职的,那么托关系到宋家来过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人家都找到张唯这种宋濂的门生了,路子说不定真挺广。
不过,方才提到张唯,陈国瑞喊的是张御史?
宋慎好奇道:
“噢,原来张唯张兄,在朝中任的是御史一职啊?”
朱元璋比他更懵:
“张御史能亲自将你送过来,你们应当很熟才对,怎么你竟不知么?”
宋慎赶紧解释:
“我前些日子摔了头,不仅眼睛莫名坏了,连前尘往事也全然忘了个一干二净,许多事情都是后来听我祖父说的。受伤以来,今日还是头一回见着张兄,实在是不好意思。”
朱元璋与朱标再次面面相觑。
好嘛,不仅眼睛确实失明,连失忆这个事儿也板上钉钉了。
难不成这厮在那诡异空间中说的,果真句句属实?
可是如今也来不及多考虑别的,朱元璋立即接茬,道:
“没事没事,人有旦夕祸福嘛。张御史年轻有为,洪武六年时便做上了翰林编修,陛下指定了他们数十人,都以当朝大儒宋龙门为其师,到了洪武九年,他便升任了监察御史,短短三年功夫,他这会儿还不到而立之年呢!”
宋慎听着对方介绍张唯,面上不显,心里却暗自咋舌。
先前他就觉得张唯做事很老练,这会儿看看,果然吧,情商不高,怎么能三年爬到御史这位置上来的?
算一算,张唯四年前拜了宋濂为师,今年非但官至御史,而且看样子已经在浙东文人之中混出了点名堂来,都能带人引荐了……啧啧啧!
对面的朱元璋简单介绍了一下张唯的身份,便话锋一转,试探问道:
“噢,对了,小兄弟,既然你也是出身高门,老夫有些不方便问隔壁那些大儒的事情,想问问你的看法。”
“其实老夫还有另一些门路,能攀上当今丞相那边……你觉着,两相比较起来,哪边要更合适些?”
当今丞相?
宋慎听见这个词都快有条件反射了,下意识就大摇其头:
“你找死吧!”
第11章 有点不礼貌了嗷
听到宋慎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语,朱元璋面色骤然凝重。
他不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宋慎真的如在那诡异空间中所言一样,可以通晓上下两千年的历史,那对方肯定知道洪武朝的未来走向。
难道说……
即使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朱元璋还是没有臆测,而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声音中满是惊讶。
“噢?敢问小兄弟何出此言啊,难道求到丞相那里,有何不妥吗?”
其实话刚出口,宋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现在是洪武十年末,胡惟庸仍然是朝廷里占据半壁江山的顶级权臣,朱元璋一定会除掉他,可那也是两三年后的事情,如今老朱还在酝酿大招期间,又或者,他对于胡惟庸还有些期待。
要是胡惟庸没那么权欲熏心,以这种能坐上丞相位置的人精水平,早就该意识到要放权了。
老朱虽然是个兔死狗烹杀功臣的狠角色,但也没有到谁都容不下的程度,他做的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为了给朱标铺路。
这厮若能跟徐达一样拎清楚些,那也不至于让老朱发狠,牵出长达数年的明初第一血案——胡惟庸案。
不过,归根到底,宋慎能理清楚这些事情,也只是因为他是个后世穿越者,拥有上帝视角放马后炮的特权。他现在不论跟谁说三年后朱元璋会以谋反罪治胡惟庸、牵连数万人,并且永久取消掉丞相这个位置,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
那么话又说回来……
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找死吧”,要怎么圆回来呢?
宋慎心念电转,开启头脑风暴,疯狂地思索起补丁。
片刻后,他面色淡然,笑道:
“噢,也不是有什么不妥吧……”
“主要是我曾经听闻过,当今丞相的口袋很大,阁下若是求到他门前,恐怕家产掏出泰半,也很难填满那胃口。”
“既然有张兄为你们引荐,我觉得二位不如就一事不烦二主,好好等着这边的消息即可,没必要再多此一举,若张兄这边没能成事,再另寻他法也不迟啊!”
这盆脏水,宋慎也没泼错。
来了大明这十天功夫,因为双目失明的缘故,他清醒过来之后,平日里只能跟人聊天解闷。
有时候是和家中仆役们闲谈,有时也会与祖父宋濂聊天,主要目的便是想了解当今局势,想办法避免宋家卷入洪武十三年的泼天大案之中。
在闲聊过程里,由于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丞相那边靠,对胡惟庸的做派也知晓了不少。
怎么说呢……
就在今年,胡惟庸从右丞相升级成了左丞相,位列百官之首,权势滔天,三省六部的诸多官员都暗自依附于他。
这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淮西勋贵们了,大明立国十年间通过各种方式入仕的官员,尤其是京官们,都陆续被收入了胡惟庸麾下。即便没有依附于他,也没有几个人敢于得罪。
滔天的权势,带来的便是滔天的富贵。
只是胡惟庸很聪明,知道朱元璋最忌讳的就是贪腐,所以用各种办法将那些财富都放在了手下们的兜里,自己家倒是没两个鸟银子。
话说到这份上,“陈国瑞”应该也懂他意思了吧?
再问下去可就不是很礼貌了嗷。
但宋慎万万没想到,自己对面坐着的,就是天底下最有资格不讲礼貌的人。
“丞相胃口居然如此之大?哎呀,我也有所耳闻的,可我家就这一根独苗苗,就算倾家荡产,也该为他谋个好门路才是啊!”
朱元璋不依不饶地追问:
“小兄弟,我看你方才说话有些不尽不实的,这里头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晓得的东西?”
“放心,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我陈国瑞最讲信誉,伱尽管说,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我陈国瑞把头给你!”
宋慎有点麻爪。
你他娘的都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别人想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还能听不出来吗?
还是说,面前这老登明明就知道他不想多谈,可为了孩子前程,硬是厚着脸皮非要问?
不知怎的,宋慎忽然想到了宋濂的声音。
他本来不想再扯了,但还是有点于心不忍。如果陈国瑞想尽办法给陈标找门路,最后真的找到了胡惟庸门口去,那到了洪武十三年案发之时,不止陈标,这老陈家估计全得遭殃,说不定比历史上的宋家还要惨百倍。
毕竟,原本的那个宋慎做了再大逆不道的操作,总归还有个给太子当老师的祖父在。
历史上的宋家能够免去满门抄斩的厄运,事实上也确实多亏了太子和皇后的求情,才只杀了个宋慎,其余人落了个流放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