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侯景之乱所带来的人口迁徙红利还未结束,如果贸然掀起土地资源重新分配这种根本矛盾,那无异于是侯景之乱的延续,而且还是大聪明自己乱自己,把人留住才是当下的根本要务。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穰城便成为沔北手工业发展的大本营。关中和荆州总管府本地豪强们纷纷被吸引过来投资建厂,总管府为他们提供场地与合格的工人进行生产。而这些投资建厂也并非盲目扩大产能,且不说外部市场如何,单单总管府内部就有着大量的需求,众多的官府订单吃得下大部分工坊产能。
如果是在关中,这样的模式未必能玩得转。老陕们对于土地的需求那是非常炽热的,没有良田起码也得给块荒地,才能把人留住。
可是总管府所接纳的流人主要还是以南梁人为主,而这些梁人们对于耕织以外的生产方式接受度就比较强,而且本身市场经济也比较繁荣,即便是乡野耕农家里有点农副产品盈余拿出去换点针头线脑都是非常正常的。
像襄阳等大邑中,葱姜蒜等日常调味料都有专门的商铺售卖。这要放在关中是不可想象的,吃根葱还得入市买?什么样的败家子竟然干出这种事!房前屋后哪里种不下几棵葱?
所以流人们对于工坊做工也没有太大的抵触,甚至要比垦荒授田还更加积极。因为手艺学了便可带在身上,做得一日工换得一日餐,哪天如果沔北情势不妙,或者家乡战乱结束,卷起铺盖就能走人。可是一旦入籍授田,有了产业的拖累,反而没了进退自由。
说到底,这些南人仍是战乱所迫,来到沔北也只是作暂时栖身的打算,心中对乡土的怀念并不能轻易斩断。
拥有工技在身或者能够通过短期培训的流人,大部分都被输送进了工坊中。至于其他的则就由各地官府加以整编,统一进行屯垦劳作,扩大耕地面积的同时满足基本粮食供给。
无论任何时期,人口都是最宝贵的。哪怕是造反作乱,也要裹挟更多的人口才声势更壮。
在大批接纳流人的同时,李泰也知道这样的安置方式虽然效率高也见功快,但也会让人离附心重,未必就会长久安居。毕竟南朝、北朝隔阂颇深,不只是感情和习惯方面,甚至就连根本的意识形态都有待统合。
所以为了避免战乱之后便出现人口返乡潮,致使劳动力大量流失而中断荆州总管府当下的繁荣景象和发展节奏,李泰也做了许多准备。
一方面,他加强了诸边关塞对于人员流出的管制,如果没有州郡官府之令,原则上都不允许大规模的人员流出境外。
不过边境的管制也不能面面俱到,而且封锁太过严格的话又会影响与周边的商贸,并且会对流人流入造成一定的阻滞。所以这一禁令止于立法给内部带来的恫吓,实际上的执行并不严格。
防范流人离境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买通对面。流人入境总会给地方民生带来负面的影响,再加上也不是所有地方豪强都热衷于荫庇人口、积粮称王,他们对于过境流人主要还是以驱逐为主,很少收留。
这样的人就可以成为官府耳目,通过他们对乡里的监控来防范流人的外逃,保护了乡里不受侵扰的同时还能在官府获取一份奖赏。
当然,面对如此庞大规模的流人群体,任何强制性的手段其实都是下乘。工钱给够确保其劳动成果,治安良好保证其人身和财产的安全,物资供给充足保证饮食消耗,只要这几项能够做好便能安抚住大部分的人。
再加上一些公关手段塑造总管府的仁善形象,这些流人也就会渐渐的安定下来,不会再没事找事的瞎折腾。
进入五月之后,沔北热闹的不只是商贸民生,还有一项活动也变得热闹了起来,那就是江陵人士回乡祭祖。
这一项目李泰早在去年年初便确定下来,并且着令南阳刘之遴从子刘广德负责编撰一本《祖宗在哪儿》。
去年年中的时候,这一本被命名为《南阳时萃》的书便被编写了出来,并且在印刷术的加持下很短时间内便印刷了千数册,通过不同的渠道向江陵等各地进行传播,并且很快便成为了一个舆论焦点。
只不过那时候江陵正忙于反攻建康,湘东王萧绎又宣布人事戒严,使得江陵与外部的人事交流都大受限制。一直到了收复江陵、侯景授首的消息传来,江陵的戒严令才撤销,于是那些孝子贤孙们便纷纷北上寻访自家祖坟所在。
“一定要用心招待这些北来寻根的江陵时流,若是他们寻访不甚顺利,州府也可出面帮助一下。”
李泰认真交待府员们,别管他对这些江陵时流是何观感,但这些人在南梁民众们眼中还是有号召力的,他们组团北来的行迹落在这些流人们眼中,也算是一种感情上的安慰。
至于李泰自己,则就无暇亲自出面招待这些江陵时流了,难得王僧辩还记得将侯景手脚送来,他也得趁着还没干透送回关中去给大家看一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中外府传召他归府商讨伐蜀事宜。
(本章完)
第708章 思我爱将
2023-10-20
华州城南,李泰的堂兄李裒和二弟李超带着几名仆从一早便于此等候,见到李泰一行策马行近,便都纷纷阔步迎了上来。
“十三郎。”
“阿兄!”
李泰翻身下马,向着兄弟两颔首回应并对李裒说道:“行途遇到一些意外,晚归两日,有劳兄长等候了。”
在离开荆州前李泰便遣员先行一步告知家人自己大体归期,只不过长途旅行难免会有突发情况发生,李泰途中便遇到了大雨耽误了行程。
“一家人,客气什么。”
李裒闻言后便摆手笑语道,旋即又说道:“依照十三郎的叮嘱,并没有将你归期遍告群众,不过大行台今早还使员来问,今已归来,是先回家歇息还是入府拜见?”
李泰之前几次返回关中都是在年节前,行程也无作保密,所以前来迎接者不乏。但这一次乃是年中返回,再加上家里也遇上了一些不太和谐的情况,他也不欲再大肆声张、以免落人口实,于是便叮嘱家人低调一些。
“还是先入府拜见吧。”
李泰想了想之后便说道,如今国中情势变化比较微妙,再加上李泰作为掌管东南事务的军政大员,一举一动都难免会被人紧紧盯住并过度的讨论解读,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言一行还是不要给人太多遐想的空间。
李裒闻言后便也点点头,旋即又对李超说道:“那十四郎且先归家告知消息,若有亲友登门访问,且先招待于中堂。”
如今他们一家不复李泰之前人丁单薄,除了各自职事之外,内外家事和人情交际也都有着不同的分工,像李裒便负责华州这里的人情往来。虽然李泰常年镇守于外,但亲友关系也有堂兄弟们维持,并不会就此疏远冷淡。
李超闻言后便点了点头,向阿兄道一声辛苦然后便先引着几名仆员和李泰在荆州带回的一些物货先行归家,李裒则同李泰一起返回中外府。
在又经一番修缮扩建后,如今的中外府更显气派,规模已经完全不逊于长安的皇宫,讲到府中人事的繁忙,则就更甚于长安皇宫数倍不止。
一行人刚刚来到中外府门前,早有认出李泰的人匆匆入前见礼欢迎。李泰在府前下马,与一干府员们略作寒暄,围聚上来的人顿时又增加数倍,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想凑到面前来说上几句话。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府前便已经是人满为患,整个中外府前门都被闻讯赶来的人给完全堵住。随同护卫的若干凤等人手握着佩刀刀柄,寸步不离的跟随在李泰身旁于人群中移动,即便遇上其他相熟者打招呼,他们也都充耳不闻。
“全都让开!太原公行途辛苦,你等不要当道阻扰视听!”
过了一会儿,府中走出一队持刀卫士才控制住这闹哄哄的局面,带领这些甲兵维持秩序并迎接李泰的王悦走上前来驱散众人,然后便一路行至李泰面前,深深作揖道:“太原公今日归府,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之前解困搭救之恩铭记肺腑,待到进拜主上之后,恳请太原公一定要过府让我能够款待谢恩!”
李泰自然是认识王悦的,只不过彼此间也并没有什么太过密切的往来,仅仅只是一个点头之交的程度。
王悦之所以对他态度这样尊重和殷勤,还是因为去年入蜀作战结果身陷重围,最终还是靠着李泰擒获了武陵王萧纪之子然后又派人前往蜀中进行谈判,王悦等人才得以撤离蜀中、平安返回。抛开公事上的考量不说,单从自身而言,李泰对王悦也是有着救命之恩的,所以他才会如此的态度。
李泰如今的权势地位,哪怕并不刻意去做,也会有许多人因为他的行为而受益匪浅或者受害深重,对于王悦的感激便也微笑领受下来,并且约定择日登门造访。
京兆王氏同样乃是关中大族,即便李泰不需要在公事上受其关照提携,但一家人迁入关中定居下来并且还要开枝散叶,同这些关中的土著名族保持一个良好的往来互动关系也是有益无害的。
有了王悦带人导引入府,虽然道路两侧仍然不断的有人作揖问好,倒是也没有再直接拥堵道路的了,就这么一行人径直来到了中外府直堂外。
原本的台府更名为中外府,可不仅仅只是名目的改变,人事结构和诸项章程也随之调整。
像之前台府尚书郎佐之类的官职正逐步裁汰,转换成为更具霸府特色的一系列官职,说的再直白一点,那就是大行台的权力变得更大,整个中外府都是围绕大行台一人运作,一些以前还需要进行商讨的事情如今大行台一言即可决之,省去了很多中间的程序环节。
把霸府运作改的更加独裁高效,把朝廷人事变得更加复杂臃肿,这是宇文泰近年来改革调整的一个基调。包括后来六官制的施行,也并不是以朝廷人事常规化运行为目的的。
虽然说在制度改革史上六官制的评价并不算高,但后来宇文护杀皇帝跟掐鸡崽儿一样轻松随意的表现,也证明了起码在霸府角度而言这一套玩意儿还是挺有用的。
皇帝很难通过正常的朝政处理和人事运作来积累自己的政治资本,从而在政治层面来解决权臣,到最后权力实现转移靠的还是敲闷棍这样的街痞斗殴手段。
李泰脑海中还在思索着他所了解的霸府人事改革,迎面又有几人从直堂内走出来,为首一个居然是秦州总管宇文导。
眼见着宇文导阔步抱拳向他走来,李泰自也不敢怠慢,紧走两步向着宇文导抱拳笑语道:“章武公,久违了!”
自从宇文导出任秦州刺史以来,李泰与之接触便有所减少。之后两人先后进位总管与大将军,时流舆论常常将他们摆在一起讨论,但实际上的交集却更少了。宇文泰似乎也避免他两人直接接触,即便是他们归朝述职、家宴款待的时候,也都很少安排两人见面。
“太原公、唉,我还是直称伯山吧,如此可以稍减我见拙于后进的羞惭。”
嘴上这么说着,宇文导脸上的笑容倒还很亲切和善。
跟其兄弟宇文护相比,宇文导给人的感觉少了几分精明,也少了几分阴鸷,更因大行台对这个侄子的欣赏倚重,使得其人内外都时誉颇著,人缘也不算差。
近年来虽然时论多拿两人比较长短,但就算一些人为宇文导功勋远不如李泰的人往往也要加上一句,若非章武公每每用兵之际都要作为关中留守,功勋必然也会更壮,绝不止于当下事迹。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好事者乱作臧否,事内群众谁又不知章武公的干练周全啊!”
李泰自然也不会因为时流舆论而对宇文导有所小觑,其人能从自家丈人手中接过陇右并且平平稳稳治理至今,可不仅仅只是因为是宇文泰的侄子这一缘故。而且就算是宇文泰的名头,过了陇关之后也并不如关内这么响亮。
同行迎出的除了宇文导之外,还有尉迟迥和其他几名霸府将领,因为大行台尚在堂内等候,几人略作见礼便又一同入堂。
李泰步入直堂的时候,宇文泰也正自缓步行来,彼此对望一眼,各自加快脚步,仿佛久别重逢、双向奔赴的情侣一般。
李泰方自俯身作拜,宇文泰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两手抱住了李泰的臂膀,口中哈哈大笑道:“思我爱将,如饥如渴!旧有传信虽言见字如晤,但字划墨迹怎如真人这般亲切可观?食无精粟良酪,使人消瘦,但东南重任除了伯山又有谁人能当?我绝非不能恤下之主,今日相见,只将伯山饲饮给足,不言他事!”
李泰被托着手臂作拜不下去,旋即又沉醉在这甜言蜜语之中,拧巴了好一会儿才趁宇文泰力道用老而深作一揖,同时口中回答道:“上恤下亲,主上国士以待臣,臣敢不以国士以报之?主上思臣如饥如渴,臣对主上又何尝不是思忆如狂?国中才流百类,臣不过中游偏上而已,岂敢狂言无能相代之人!唯此报效心热,为令我主恩威著于江汉,所以当事不让、有进无退!”
“好、好得很!伯山每有进言,总是让人这么心悦提神。有此良臣平定江汉,我无忧也!”
宇文泰又拉着李泰的手向着堂内众人笑语说道,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宇文泰说不把李泰饲喂满意了不谈其他的事情,但侯景这个魔头那自然不是一般的人事,王僧辩这么上道的将其手足送来,言之国礼都不为过,当然要第一时间呈献给老大过目欣赏。
于是在宇文泰归位坐定之后,李泰便忙不迭启奏此事,并且请大行台着员出堂去将侯景手足取来堂中一观。那玩意儿多瘆得慌,他才不带在身上呢!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顿时也是兴致大增,连忙招手让人速速取来。
等到装着侯景手足的木盒被取来呈在案前,宇文泰瞧了几眼后顿时便大笑起来:“虽然恨此顽贼未能死我手中,但今观此骨肉也是一快!传令,此日府内飨宴群众,让府中群众们也都将此贼骨传示一番。如此忘恩负义之徒,纵然猖獗一时,终究难免苍天弃之!”
讲到这话的时候,宇文泰心中也是愤懑不已。虽然说侯景这几年折腾下来对东魏、尤其是对南梁伤害最大,而西魏则得益于侯景的折腾而收益大增、国力渐壮。
可侯景这家伙旧年出尔反尔,也将宇文泰狠狠涮了一把,使他自觉得颜面大损,心内对于侯景自然乏甚好感。而且这二五仔算是把背叛演绎到了极致,对于任何一个团伙老大而言都是一个加强队伍思想建设的好素材。
得益于李泰在江汉之间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对江陵军府的震慑,西魏也总算分到了一份侯景的骸骨,这不拿出来恶心一把群众实在是有点浪费了,所以宇文泰当即便决定召集大家来管上一顿饭,好好批判一下侯景这个大坏蛋。
中外府在事群众少说也有几百人,宴会筹备起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于是李泰便先在堂中跟大行台闲聊一会儿,主要是讲一讲他这段时间以来同江陵军府之间的互动,还有王僧辩等江陵人马平定侯景叛乱的过程。
“这个陈霸先又是何人?此名虽有偶闻,但却并不尽知其人其事,但听伯山所述南梁军事,此徒似乎是甚有胆略章法啊!”
宇文泰在听着李泰讲述的时候,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后世陈霸先虽然名气不低,但很多人也是只知其人而不知其事。具体到当下来说,陈霸先虽然交州平叛虽然打出了威风和名气,但在北朝也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存在。毕竟北朝乃是镇兵天下,最不缺的便是精兵悍将威勇事迹,远在岭南的一个南朝将领即便听过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有一说一,陈霸先的军事和政治才能,以及在平叛的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格局,很明显的要强出了王僧辩许多。包括北朝这些镇兵们,本身就是团伙作案且不说,每一个能够做出一番成就的也都刮出了一张独属于自己的大奖彩票。但陈霸先真的是自己硬桥硬马、一手一脚干出来的辉煌事业,岭南猛人之称当之无愧。
李泰只是将陈霸先其人略作讲述,宇文泰便注意到了其人的不凡,再更细致的了解一番之后,便忍不住感叹道:“若此徒当真有伯山所言的风采,那可千万不要轻敌啊!来日南国初定,能与伯山你争势大江上下的或许就是此人!”
听到宇文泰这么说,李泰也不由得感叹老家伙看人还挺准,同时也连忙说道:“陈霸先此人才力当真不俗,只憾如今南面当势者嫉贤妒能,纵有良才也难善用。湘东自眇、鼠目寸光,岂如主上料望周全?臣虽凡铁,但得御于主上,亦不惧与龙泉交锋!”
第709章 求而不得
2023-10-21
到了傍晚时分,宴会在中外府侧堂举行。说是侧堂,但规模却比直堂还大了几分,看着众人依次登堂、熟门熟路各找位置,估计这样的团建活动已经举行过不少次了。
李泰印象中,台府是很少举行这种大规模的宴会的。即便是年节时分偶有此类的活动,能够列席参宴的也多是武将。至于台府佐员们,在台府吃饭都得花钱,李泰当年在台府就是带着伙食费上班的。
看现在这情况,大行台的权势在发展,中外府属员们的福利也都跟着提升起来了,不再像之前那么不讲究。
在宴会开始之前,大行台特意回内府换一下袍服,让李泰等人先去侧堂等候。倒不是宇文泰这家伙变得矫情臭美了,而是特意给李泰和中外府官员们留出一点寒暄交流的时间。
府中众人也多知李泰归府的消息,见其在堂也并不意外,之前没来得及见礼寒暄的便纷纷上前打声招呼。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这种人情小事做了也意义不大,不做则就有点问题。
李泰又同众人一一见礼,认识的多说几句,不认识的就颔首以应,就这么前后忙碌了大半刻钟,等到大行台自内府转回,众人才各自返回自己的席位,迎见大行台之后便各自落坐下来。
宴会开始,宇文泰先向李泰赐酒,李泰连忙离席拜谢,继而便点出今日宴会的主题,那就是欣赏侯景这个不忠不义之人的残肢。
众人听到这话后,一时间也都不由得唏嘘不已。从道义层面而言,他们当然是对侯景其人深深唾弃。但若单论其人事迹的话,也不得不承认侯景此人当真是能折腾。北魏与南朝对峙多年、数次大规模的用兵,都远比不上侯景只凭数百残兵便达成的战果。
就在众人正自议论纷纷之际,各种酒水餐食也陆续呈送上来。看着自己面前食案摆的满满当当的菜品,李泰也不由得感叹霸府的饮食标准的确是提升上来了。再看堂中其他人席中饮食,虽然并不如自己案上这样丰富,但起码也是有酒有肉,并没有几盒凉拌蔬菜便打发了。
一名声音洪亮的府员站起身来,手捧着一篇赋文大声朗读起来,赋文简介侯景生平与其叛乱诸方的事迹,到最后众叛亲离、天人共弃的下场,全篇主旨强调一个忠义,若有不忠不义之人背叛组织,作祸未必如侯景这么深重,但下场一定会比侯景更惨!
这一篇赋文同样也是加强队伍思想建设的手段之一,倒不是由中外府官员撰写。且不说如今中外府有没有这么牛逼的笔杆子,即便是有、恐怕也不能在短时间内便写出一篇文辞精妙、感人肺腑的赋文,只看在场众人大凡能够听懂赋文者,无不连连颔首并小声吟咏,可见对于这篇赋文非常的认同和喜爱。
这一篇赋文的作者,便是南朝第一笔杆子的庾信。侯景之乱被平定后,庾信也加入到江陵时流归乡祭祖的队伍中来,李泰虽然没有亲自出面招待,但还是委托府员恳请庾信能书写这样一篇赋文,为的就是应用于国中当下这种场合。
庾信对于这一请求也是非常重视,或许他本人也早有类似的创作计划,故而在沉思构想旬日之后,便将这篇赋文交付总管府。
与其传扬后世的名篇《哀江南赋》相比,这一篇赋文虽然也是在声讨侯景并大篇幅的描写侯景之乱给江南带来的伤害,但总体基调还是积极的,毕竟如今巨寇已除、南梁也是百废待兴。
庾信甚至将此赋命名为《天道赋》,在其心目中除了认为侯景是天意罚之,估计也是在说南梁国祚仍有天命垂护,所以行文用笔的感情色彩要比《哀江南赋》要积极的多,让人听在耳中也颇感振奋。
庾信这个人文学水平是有的,李泰在拿到这篇赋文后观其辞气雄烈、才情纵横,也不由得感慨不能因为人家叼不住甘蔗就看不起人啊,还是很有英雄气的。
中外府中不只是伙食,府员们的文化素质也在提升,一篇赋文洋洋洒洒数千言,若是换了之前的府员和那些镇兵军头,怕是忍不住要哈欠连连、没有耐心倾听下去了。但今一篇赋文读完之后,堂中还不断响起念诵章句声,可见欣赏能力还是有的。
宇文泰对这篇赋文也是夸奖几句,当询问得知乃是庾信文笔,便笑语说道:“来年江陵通使若遣此员入见,有司须得用心款待如此才士!”
欣赏完文学作品,接下来那就是动真章的了。侯景的手脚残骸被摆在漆盘中,在大行台的吩咐下于堂中逐席传看。
李泰作为进献之人,此际倒是不需要再享受这一待遇,于是便饶有兴致的观察众人的神情表现。他敢打包票,无论众人对于侯景是否深恶痛绝,这都绝不是什么美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