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克江陵对于李泰而言并不是一个事件的终结,而是一个新的开始。入据城池之后便告谕抚慰城中士民,告令士民各自居家、不得轻易出街入市,城中执行宵禁政策,除此之外的日常生活一应如旧。
江陵本身虽然被控制住了,但周边还是有一些城邑据点被梁人所占据、并且还拥有不弱的武装。
这其中距离江陵最近的,便是和江陵仅有一江之隔的马头渡。马头渡位于长江南岸,正对江津,驻扎有梁将徐世谱和任约等两部人马。
早在李穆率领精锐骑兵南来占据江津之际,马头渡的梁军便试图北进夺回江津、恢复与江陵城之间的联系。但这两支部伍多数都是之前武陵王萧纪东出时在峡口被击败的蜀军整编而来,虽然也能操舟控船、精熟水战,但在陆地攻坚上战斗力却是马马虎虎。几次尝试抢滩登陆都被李穆所击退,而江陵城之前又是城门紧闭,难与抢滩军队达成什么有效的配合,所以这一支部伍只能困驻南岸的马头渡,没能北进支援江陵。
西面的峡口还有一支南梁的诸军,统帅乃是南梁的长沙王萧韶,也正是被贺若敦、李迁哲率军赶出巴东的那一支人马。
随着江陵城陷、李泰便派遣李穆引部西去,与进据巴东的李迁哲等人马会击这一支军队,以解除江陵上游的南梁武装。
由于云梦泽水域的消退干涸,江陵周边也出现了众多大大小小的滩涂河洲,所谓枝江洲数满百,这些河洲有的也具有一定的军事价值,因此设置有一些城戍并作驻军,可以说是江陵城防的一部分。当江陵遭受攻击的时候,这些河洲驻军也能起到一定的拱卫牵制效果。
但李泰所率人马实在是太多了,完全不是那些河洲区区几百甲卒能够牵制得了的,而江陵城被攻破的也太迅速了,以至于这些河洲防务完全没有发挥出丝毫效果。
等到江陵城被控制住后,李泰又分遣诸将率领人马前往攻取这些河洲城戍。攻陷江陵只用了区区几天光景,但是拔除这些城戍却用了足足旬日时间。
这是因为有的河洲本就是城戍中那些守将们世代相传的家业,身家性命和财产都在这里,如果输了那便意味着什么都没了,那当然要奋力拼死作战。
等到这些河洲城戍陆续被攻陷拔除,整个大江北岸便再也没有了南梁军队所驻守的据点。而驻军于峡口的长沙王萧韶也发挥出了萧家人一贯的水平,当李穆所率军伍刚刚抵达峡口,其人便直接放弃峡口营垒,泛舟江上并遣使请降,在获得了李穆许诺保证其人身安全之后,这才上岸投降,峡口守军也尽数缴械。
与此同时,已经进驻巴东的李迁哲也放舟东来,与进攻江陵的人马取得了联系,彻底打通了从蜀中到江陵的江流通道。
李泰在对李迁哲嘉勉一通后,便又将之派遣返回峡口镇守。峡口通道的打通对他而言也是意义重大,之前派遣进入巴蜀地区、如今已经控制三巴之地的贺若敦、李迁哲等诸军不再是孤军奋战,终于和荆襄之间连成一片。
如果说之前还要和宇文贵搞好关系,才能确保在巴地的控制,那么如今据守成都平原的宇文贵就要反过来看李泰眼色了。彼此间一旦交恶,那么分分钟成都城就会被诸方涌入的荆州军团团包围!
诸事虽然进展顺利,但是距离真正的大局已定还是有一段距离。江陵周边虽然被控制住,但是回师勤王的南梁人马也陆续抵达。
这其中威胁比较大的便是自广州返回的王琳,王琳本部便有足足上万精军,南去一路又收缴了不少的地方武装力量,此番归援江陵便被湘州等诸路勤王之师推为盟主,兵力足足有三万余众。
在听闻江陵城已经陷落之后,王琳便入据长沙城,打着勤王救驾的名号继续积蓄实力,并且陆续的出兵占领周边的州郡城邑,并且将其水军大营设置在洞庭湖。
幸亏李泰先一步派遣徐文盛自夏口移镇巴陵,而徐文盛也不负众望的在巴陵击退了进犯的王琳之军,如此才将王琳的军队困在南岸,不能直抵大江。但王琳所部的存在,也是接下来西魏继续向南岸湘州等地扩张势力的一个巨大威胁。
原本的历史上,西魏在攻陷江陵后所采取的策略是将城中人和物尽数掳掠精光,然后将梁王萧詧留在江陵立为傀儡,再配合着一些驻军,大队人马便满载而还。因此对于王琳等残余势力们基本上都是保持着视而不见、不加理会的态度,并没有继续深入的进行清剿镇压。
但是李泰自然不能采取这样的策略,他抢夺军权攻下江陵,除了是希望能够避免江陵历史上的惨剧之外,也是为了将江陵打造为一个继续征服长江下游和江南地区的桥头堡。故而对于江陵周边所存在的威胁,他也不能由之任之,哪怕不能完全剿灭,也要削弱到一个不会轻易撼动江陵的程度。
所以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对于李泰也是比较关键,除了要继续平定南梁这些残余势力的反扑之外,还要应付来自背后的内部威胁。
宇文泰是一个怎样的人,李泰心里很清楚。虽然自己这一波逆反操作搞得其人很恼火,但是距离其人彻底崩溃还远得很。哪怕父兄全都死亡,宇文泰仍然担起家业,面对高欢的极限施压,他也能够坚持抗争、逆转局面,李泰所作出的这些挑战,只会招惹其人更加凶狠的报复。
当然李泰也并不是吃素的,对于宇文泰接下来的各种或许会有的应对策略也都有所考虑。
最坏的情况莫过于宇文泰直接亲自率领大军南来讨伐自己这个反骨仔,但是如此一来那就是真的你死我活了,而且拳怕少壮,孰胜孰负很难预料。就算宇文泰一时冲动下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过后必然很快就会打消这一念头。
老家伙们奋斗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快意恩仇的跟小伙子们一决胜负?凭着过往多年积攒的财、势等各种手段欺压威逼,这才是正常该有的思路。而一旦采取这样的迂回策略,李泰的招不能说比宇文泰更多吧,起码也能搞个有来有往,而他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是宇文泰所不具备的,那就是时间。
所以李泰眼下倒也并不急于进取什么,首先是稳住当下的局面、避免忙中出错,稳得住那就已经赢了一大半。
眼下最容易出问题的,其实就是自武关南来的这六万大军。李泰虽然取得了大军的控制权,并且带领他们创造了辉煌的大胜,但是这些人毕竟根基是在关中,而宇文泰如果不直接南来讨伐,那么最有可能也就是从这方面下手。
所以李泰对此也是不得不防,而他防备的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发钱!凡所参加江陵之战的将士们,基本奖赏就是每人一百匹绢,至于其他的功劳则就另作奖授,而且要比基本的奖励更加优厚。
参与江陵之战的诸方人马累加起来那是足足十数万众,哪怕仅仅只是一项基本奖赏,就是足足上千万匹绢,但再加上一些先登陷阵等显著的军功和兵长督将们更加优厚的赏赐,这个数字还要翻上数倍。真要细算的话,简直就是一个吓人的天文数字,足足几千个高敖曹!
如此庞大的一笔财富,李泰多年积累加上刚刚获取到的江陵公私府库所积攒的物料,倒也不是拿不出。
可问题是就算拿得出,这么庞大的财物无论运输、管理还是发放,所消耗的人力成本都是巨大的,显然不可能实际进行发放。
(本章完)
第832章 陇右急情
在李泰的命令之下,刚刚通过策划民变而夺回沔北控制权的总管府属员们紧急征调一批工匠,昼夜兼程的赶往江陵。
这批抵达江陵的工匠主要是印刷工人,当他们来到的时候,李泰甚至都已经让人设计并雕刻好了用于印刷的母版,而这些人所需要雕刻的则就是被命名为定梁军功券的印刷品。
这些军功券分为一、十和五十的面额,可以直接进行兑换面额相等的绢数,同时还可以用来在军市上购买各类的物资。
原本临时设置的安民城,随着江陵城和周边的据点被攻克下来,安民城中的那些百姓也被分流到各个地方。空闲下来的这座城垒,恰好打扫打扫以兴建军市。
西魏军队一直没有一个完善的后勤体系,此番大军南来更是摆明了要吃大户的意思。李泰之前刚刚夺取军权,为了稳定军心,也没有跟驻军将领们掰饬粮草消耗之类的问题,仍然是由荆州总管府统一供给。
但今江陵已经攻克,局面也逐渐稳定下来,而且李泰还豪爽的发放了这么多的奖赏,当然也就没有再继续供养这诸路大军的义务,他们各自将主筹措给养也是应有之义。
诸军自筹给养,要么是消耗各自所获取的赏赐,要么就是就地进行掳掠。在李泰的军法管束之下,后者显然不可以,那就只能用赏赐来购买饮食物料,军市的作用自然也就体现出来了。
当这些印刷完毕的定梁军功券在一些部伍之中小范围发放的时候,将士们多多少少还心存疑虑,就这些花纹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小纸片就价值上百匹绢?我虽然读书少,但我不傻啊!
所以这些领取到奖酬的将士们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拿着这些军功券蜂拥进入军市中,用这些军功券大肆采购一番。
一百匹绢的购买力还是非常惊人的,不说能购买高敖曹一根手指头这种玩笑话,像是东魏以绢代役的征兵传统,一名士兵每年的衣食消耗十五匹绢甚至还略有盈余。
眼下江陵虽然处于战时,物价较之平日更高,但军市售货不以盈利为先,大部分的商品只是限购,但价格则都还只是平时的物价。
这些第一批涌入军市的将士们优先兑换的自然还是绢,大都足额提取出来,当见到那些绢布当真被足额兑换出来之后,顿时都不由得眉开眼笑起来,各自呼朋唤友将这些绢帛赏赐搬运回了营地。
但是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些绢帛的运储都成问题,军营中不可能人人都是一个单独的小帐,十几个人的大通铺不说有多宽敞,那也是绝对摆不下上千匹绢的!赐物虽好可实在是占地方啊,而且一旦有行军移营的情况发生,这些赐物立刻便成为了拖累。
有的人又抱着绢回到军市购买一些商品,可是这些商品或许体积变小,但却种类变多,又非常容易遗失,保管起来同样让人头疼。而当他们想要将绢帛再置换成为军功券的时候,却被告知军市不接受这种兑换,他们想要存储绢帛则就需要缴纳一定的管理费。
于是这第一批受赏的将士们只能抱着那些绢帛天天愁的牙疼,归根到底,他们也实在是没有想到李大将军竟然如此的言而有信,真的可以把纸片当作钱帛来用!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批的军功券发放下来,这时候第一批的大聪明们所面对的窘状也早已经在诸军之间传开了,所以第二批受赏的将士们自然也不会再傻呵呵的将所有赏物一次性全兑现出来,而是直接拿着军功券入市采买所需要的物资。
那些提前替大家踩坑的大聪明们看到这一幕后,心情自是更加的郁闷。不过当中倒也不乏真正聪明的人,既然军市不提供兑换军功券的机会,那么从袍泽手里兑换效果也是一样啊!于是很快军中便出现了私相兑换军功券的行为,原本被人所轻视质疑的小纸片,很快就成为一个互通有无的重要媒介。
很快便有诸营督将将这一消息奏报给李泰,李泰得知此事后倒也没有下令禁制,反正军功券所能兑现的场景只局限于江陵城外的军市中,而且必须要是拥有军籍的西魏府兵才可入市交易买卖。
有了这么多限制,军功券本身也并不具备太大的囤积居奇的操作空间。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如若军中因为私兑而发生纠纷,那么当事双方与其所部督将都要严加惩处。
军功券的发放和军市的开启,顿时便将这十数万将士们的需求打开,购买力也提升上来。自江陵府库获取到的物资,被通过军市交易的形式流入诸军之中,群众们得以各取所需,形成比较合理的分配。
除了江陵府库缴获的物资之外,随着军市的持续,更多的商品被加入到市场交易中来,其中就包括各种来自沔北工坊的产品。但与其从沔北向此运输,就不如直接在江陵当地兴建工坊、就地生产了。
眼下江陵还处于军事管控之中,当然不可能像沔北那样招商引资,只能兴建官造工坊。好在总管府属员们也早已经熟悉了这一套流程,很快就开始有条不紊的筹备起来。众多的江陵游食难民们被招募到工坊做工,以工代赈,又促进了江陵民生的恢复。
江陵与沔北之间物资交流频繁,也不乏一些江陵当地人想要在当地复制沔北的产业模式来兴建工坊。但是沔北的产业规模经过数年的酝酿发展,远非江陵当地小打小闹可比,产品一路倾销过来,哪怕加上运输的成本也要比当地产品造价更便宜,没有足够的利益空间,那自然就没有发展产业的机会。
但今是由荆州总管府出面运作这些产业,自然也就没有了之前的限制,因此这些工坊很快便建立起来,从原料加工到最后的产品产出,一套流程运作流畅。除了之前的经验使然,也在于江陵本就临近长江,低廉便捷的物流成本使得这些手工业的发展如同加了加速器一般。
江陵当地的赤贫无产者们被招募到了工坊进行做工,从而换取饮食维持生存,至于生产的产品则就近进入到军市之中。
西魏诸军将士们通过所奖赏的军功券在军市中购买商品,但是由于大军出征在外,他们的需求也并不像居家生活那样多种多样,除了衣食消耗之外,其他大部分的商品其实是没有太大的需求。
他们没有相关的需求,但是其他江陵士民有啊。由于江陵处于军事管控中,一些民间的商业行为、物资流通基本上就停滞了,这些江陵士民在消耗完家中储存后便无处进行采买补充。唯一正在活跃交易的只有城外军市,而军市又只是面向西魏将士供给商品。
只要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所以很快便有人希望能够从军队那里交易商品。像是一些在军市中完全无人问津的商品,却是城中居民生活必不可少的物资。军市中商品多是平价,只要离开军市进入正常市场流通,就有着极大的利润空间。
于是就在这种供求关系的影响之下,军功券的购买力在各种交易的加持之下更加的大幅增长,也让许多西魏将士都大得其利。
这当然也是属于一种剥削掠夺,但是要比直接的烧杀抢掠更加温和,维持军纪的同时又能稳定民生,同时还加强了对于江陵士民人心的控制。无论是军队、流民,还是城中有恒产的士民,都在这个临时的秩序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各安其位的形成了江陵战后最新的社会风貌。
王琳等周遭各路人马,其实是比较希望看到江陵持续性的混乱,民生迟迟得不到恢复,烧杀掳掠也难以持续长久,持续的混乱不只让占领者不得人心,还增加了他们大军继续驻扎下去的负担和压力,从而降低诸军反攻夺回江陵的难度。
可是正如他们没想到江陵城这么快就被攻陷一样,接下来江陵秩序的快速恢复也是他们所想象不到的。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江陵城并其周边非但没有发生什么持续性的骚乱,看这架势反而较之梁帝萧绎在统时还要更加的稳定!
李泰治乱自是有着丰富的经验,从他初入关中,关中的人地资源早被那些先发者们瓜分殆尽的时候,他便已经学会了从边缘突围,在旁人注意不到的领域用功,最终达成一个喧宾夺主的效果。
故而王琳等南梁余孽指望他在江陵治乱的过程中出错,还不如盼望着一些突发的变故对他进行滋扰,比如说某人的突然离世。
远在关中的沙苑大营中,几骑奔马风一般的飞奔入营,马背上几名骑士早已经是风霜满面、憔悴至极,当他们翻身下马时甚至直接跌坐在地。可当周遭军士见状后想要上前搀扶时,却被他们沙哑的吼声斥退:“不准靠近过来,速速入告宇文大王,陇右急情!”
很快几名军士步履蹒跚的被引至大帐内宇文泰的面前,这时候为首者才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完好的密信,两手奉至宇文泰面前,并且目中泛泪的悲声道:“启禀主上,我家郎主、郎主……”
宇文泰这会儿心中已经暗觉不妙,忙不迭抓起密信破开火漆便阅读起来,旋即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就连呼吸声甚至都停了下来。
“阿舅……”
尉迟纲见状后上前一步小声询问宇文泰有什么不妥,但却不得回应,当他再走上前去手指触到宇文泰肩膀时,宇文泰突然悲鸣一声,整个人都仰躺席中。
虽然断在这有点不当人,但今天真的有点事。明天尽量把后续写的精彩一点。。。
第833章 饮鸩止渴
“苍天呐,为何要夺我家门梁柱!莫非天不欲我宇文一族兴盛……”
当尉迟纲见到宇文泰迟迟没有声息,急的满头大汗正待呼喊医师入帐的时候,仰在席中的宇文泰陡地抽搐起来,口中发出悲痛的哭声。
这时候,帐内群众也都噤若寒蝉,呼吸声都压抑到了极点,整个大帐中只有宇文泰的悲哭声在回荡。
“菩萨弃我,婆罗,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家国大事又该托谁……”
当年父兄俱亡时,宇文泰也只是略作流涕旋即便擦干泪水,忍痛带领着家人们继续前行。而今得知最为倚重的侄子暴毙的消息,又恰恰赶在正要与不受控制的方镇对抗的关键时刻,宇文泰的心态再难保持平稳,情绪濒临崩溃。
他和宇文导名为叔侄,但实际上年龄本就相差不大,感情上较之手足兄弟还要更加深厚。尤其立足于关西以来,宇文导更是他事业上最重要的助手,也是他最为放心的下属。宇文导的暴毙,对他而言无论在感情上还是事业的安排上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尉迟纲这会儿也是泪水涟涟,入前趴伏在宇文泰的膝前痛哭道:“不是、不是天意,这分明是人祸啊!我阿兄横死,菩萨表兄今又病逝,全都、全都是李伯山这个狗贼、这个狗贼造弄事端,害我至亲……阿舅,让我、让我就乡去杀光他的族人,让他族灭于关西!”
宇文泰虽然悲痛至极,但总还心存几分理智,听到尉迟纲这杀意十足的话语,一边捂脸悲泣一边摇头道:“不,不可不可!萨保还在彼处,一定、一定要让萨保平安归来!”
“难道就这样忍耐下来?”
尉迟纲听到这话后顿时便瞪着一双泪眼满是悲愤的说道:“今李伯山悍然拒命,若是不加制裁,国中凡自拥势力者,谁人又肯安心宾服?况今我家痛折数员,若不以杀立威,心怀贼念者只怕会越来越多啊!”
“杀,当然要杀!要狠狠的杀,杀得那些心怀歹意者胆颤心惊,杀得内外群众不敢再生贰心!”
心中的悲痛渐渐转为麻木,宇文泰的思绪也渐渐的转动起来,他的悲容渐渐收敛起来,口中喃喃道:“数万大军滞留于外,河防甲兵难能调度,如今陇右师旅又暂失控御,斗力已经非我所长,唯可斗智!”
沉湎于悲痛于事无补,宇文泰心知若还不赶紧找到破局的机会,等到宇文导病故的消息传扬开来,内外人心将更加的杂乱,纷乱的局面恐怕也更加的难以挽回。如若处理不当,他的霸府权威可能就要遭到彻底的摧残!
如今李伯山和荆州人马远在江陵,宇文泰难以直接触及,眼下暂时也失去了制裁的能力,唯有在自己能够掌握的人事之内找到破局的方法,才能尽快的将局面重新控制起来!
在确定了什么才是当务之急后,宇文泰的思绪也转动的越来越快,各种念头不断的碰撞交汇渐渐形成一个想法和思路,眼神也由之前的悲伤迷茫转为狠辣笃定,沉声说道:“张彝故事可以复作,虽然饮鸩止渴,但总好过坐以待毙!李伯山若肯让步,事尚可转圜,若仍强直不屈,那也只能两败俱伤,势归东贼了!”
时下已经到了年末,李泰统率大军攻陷江陵的消息也早已经在整个关中都传扬开来。宇文泰为李泰之父请加殊封的事情虽然最终因为李晓的拒绝而没有做成,但这行为本身也透露出了霸府在面对如今荆州军府的时候已经是无计可施、力不从心了。
这件事对于一众关东世族们而言无疑是大大的利好,自从六镇兵变以来,边镇武人一直把持着北朝的权力,从尔朱氏过渡到六镇武人,哪怕是北朝分裂为东西两魏,两边各自掌权的也都是北镇武人,关东世族们在时局中的位置则就颇为尴尬。
没想到如今居然涌现出来一个李伯山,在北镇武夫当权的西魏时局之中生生创出一片新天地,势力壮大到就连霸府都难以制衡的程度,这也让一众关东世族们看到了他们重归时局主流的机会,各自心中自是振奋不已。
不过李伯山势力虽雄,但毕竟远在武关以南,并没有反向渗透回关中。所以尽管这些关东世族们心情振奋不已,但也都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以免被仍然大权在握的关中霸府所迁怒打击。
但他们也并非全无行动,一些其中资望比较深厚的头面人物便已经开始试图在争取一些权益了。
出身弘农杨氏的杨宽,既有着世族的清望,同时还在关中拥有着不薄的乡势基础,其父杨钧旧为怀朔镇将,对于贺拔氏等北镇武人们都有过提拔之恩,因此杨宽在关中时局的地位也是非常超然,能够获得各方的敬重。
之前太师宇文泰能够顺利的封王,杨宽也是颇有表态和联络之功。这是因为倡议此事的李泰向杨宽做出保证,只要此事能够运作成功,那么其人就会配合杨宽提出的人选掌握沔北局面。
结果中外府却先后派遣宇文护、于谨等大军南下,要连李泰在东南方面的军政大权都给剥夺解除,杨宽之前与李泰所达成的约定自然也就难有下文了。
杨宽对此自然是颇感失望,也在心中暗怨李泰实在是年少轻狂,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出兵前往淮南,结果被人抓住机会直接偷家,让其之前的期待落了空。
可当各种逆转的消息传回关中的时候,杨宽也是兴奋不已,为了抓住这失而复得的机会,他也连连上书朝廷针对东南局势的安排提出自己的意见,是少数敢于不顾霸府的脸色而进行表态的人。
在杨宽向朝廷提出的各种建议当中,比较重要的一项便是建议此番出征江陵的一众府兵将士们直接驻扎于当地,以便于朝廷对于新开拓领地的掌控。
当然其内心真实的想法还是要趁着大军驻扎在外、霸府不能实际掌控的时候,针对这些部伍进行渗透和掌控。
虽然说李泰才是东南方面的老大,而且通过向沔北进行招商引资而使得许多关中豪强们对其心存敬畏、不敢为敌,但也难以凭此完全掌控这些人马。
毕竟这些豪强们真正的乡资家业大头还是在关中,而荆州军府与中外府交恶之后,宇文泰也不会容忍李泰继续在关中扩大影响力,而弘农杨氏在当中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
杨宽也并非只逞口舌之力,他自知这件事想要获得霸府的首肯而最终落实并不容易,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也都一直在努力邀见游说关中时流,希望能够获得实实在在的声援与帮助。
与此同时,杨宽也非常庆幸李泰之父李晓没有被高官虚荣所迷惑、贸然接受中外府授予其人的官衔,若李晓当真入朝,毫无疑问就会将一些利益相关的时流吸引到其身边,杨宽就很难分夺其光彩。
由于荆州军府和李泰的表现越来越强势,杨宽在关中的活动也是颇有成效。许多关陇豪右与关东世族成员都陆续表态,只要皇帝自沙苑返回长安,他们便可在朝堂上为其声援表态,让这件事得以通过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