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一直垂首站在一边的高济这会儿忍不住开口闷声说道:“阿母实在是太偏爱六兄了,之前赵仆射进言献计,阿母却不肯往辽阳去。今见事情有利六兄,便又要即刻前往。这样的亲疏有别,实在是让人难受,难道我就不是父精母血的亲生骨肉?”
娄昭君听到这抱怨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用手指插着这幺儿的脑门便怒声道:“我若不关爱你,方才又怎么会向赵彦深哭诉卖惨?若不关爱你,又会十月怀胎、生出你这厌物!此番往辽阳去,难道不是为了你的事情?若让皇帝生归晋阳,你几条性命够他惩罚?”
“我此番惹祸,也是听从阿母吩咐所致。当时你两快活,怎知受孕是谁?只不过生出恰好是我这厌物,以此卖恩,说不过去……”
高济还待反驳,却见到母亲气得抓起案上杯盏向他砸来,这才吓得抱头鼠窜的逃出去,不敢再继续留下质问母亲的偏心行径。
这段时间,晋阳方面本来就因为皇帝之前的命令而在调集人马、筹措粮草准备南去辽阳,只是因为濮阳王娄仲达的拖延耽搁而使得事情进展缓慢。
如今娄仲达态度又变得积极起来,而其他的人事则大部分已经就位,那事情进行的自然就很快了。到了第二天,大队人马便在晋祠附近集结完毕,随时都可出发。
尽管如此,唐邕等在事官员们却并不怎么高兴,因为眼下的情况相较之前已经是大为不同。常山王聚众作乱一事虽然还未有官方的通报,但是各种小道消息也都喧嚣尘上,相关的流言层出不穷,让人真假难辨。这也使得身在时局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大感迷茫、不知该要作何取舍,心情异常的焦灼。
但唐邕等人只是具体事务的执行者,却并没有什么决策的权力。之前迟迟不能派遣大军南下辽阳,而今大军又快速完成了集结,并且立即向南而去,由始至终也都由不得他们决定,他们只是被动参与其中而已。
作为幕后决策人的皇太后娄昭君这一次随军一起南去,还是让众位将领颇感惊奇。皇太后鲜少参与军事,就算是往来两都,随从护卫的也都是禁军精锐,很少与普通军士们行止同路。今次情况如此特殊,自然引人诸多猜想。
不过对此好奇猜测的主要还是上层将领,中下层的军士们对此则就没有太大的好奇心。他们既不清楚、也不好奇这老妇人随队南去是要守卫家国、还是要助纣为虐,对他们来说,队伍中多上一个皇太后,远不如多上几十只牛羊让人更有期待和联想,每天都能盼望着几时杀羊加餐。
在皇太后的催促之下,这一次的队伍南去速度极快,第二天便抵达了八缚岭,并与之前先行一步的南安王高思好取得了联系。
高思好要比晋阳师旅先行一步,但至今仍然滞留在平都城中。最开始的确是受斛律光传话的蒙蔽,留在平都城等着与晋阳师旅会师并获取补给。可是随着对南面局势的进一步了解,尤其是常山王率部抵达辽阳后,他便主动选择了留在平都城以观态势的发展。
一方面晋阳师旅迟迟不至、单凭他所部人马也难抗衡常山王所率数万大军,另一方面常山王对他还算客气,而且还派遣卒员为其部伍输送粮草,而他也没有收到辽阳方面皇帝陛下的进一步指令,于是便继续难得糊涂的滞留平都城中。
当得知晋阳师旅总算到来,而皇太后竟也随军而至后,高思好便连忙离开平都城,匆匆赶来拜见,顺便想要查探一下晋阳这里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情形势。
娄昭君在见到高思好之后便向其询问了几句南面情势的变化,得知辽阳内外尚在保持着对峙状态,还没有彻底的火并起来,她心内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旋即她便望着高思好说道:“王乃宗家近亲,非是外人,事亦不必讳与相言,今情势至此,王有何计可为纾解?勿使人间黔首笑此门户贵则贵矣,手足犹且不能相容。”
高思好听到这话后,顿时便皱起了眉头,片刻后才说道:“臣一介武夫,向来不以智慧称。若用臣讨贼伐恶,则臣无所畏惧、令至即出,但今皇太后以难事垂问,臣实在是计无所出。”
他虽然是一员武将,但也不是傻子,今皇太后以家事相问,而不说什么君臣名分,已经表明了立场,那他也就不再强调什么忠奸顺悖,干脆的保持沉默、两不得罪。
娄昭君见高思好还算识趣,便又继续说道:“老身教子不善、致有今日,让王见笑了。如今不敢再妄求什么体面,只希望不要继续再发生什么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惨剧。
但却恐怕营士们贪功求进、妄度上意,贸然的操戈挑衅,以致事态难控。希望王能体谅老身这一番苦心,暂将符令寄于此处,待到事情妥善解决后,老身一定多有致谢!”
听到皇太后竟然打算直接夺了他的军权,高思好自然是有些不甘,如此混乱时刻,手中的兵马乃是唯一安身立命的倚仗,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因此在稍作沉吟之后,他便又连忙说道:“皇太后既有所命,臣亦不敢不从。然则麾下多是粗野边卒,在镇边中之时已经多有刁悍难驯,因受至尊征调而匆忙归国,未暇教之以礼义。当此时谨守勿斗确是上计,但恐别者不能传达尽意,臣请亲自归营诫之!”
他可以不参与后续的纷争,但也绝不能乖乖交出手中的兵权,老太太如果要再用强的话,那可就是要逼他举起勤王大旗了!
娄昭君听到这话后顿时便微微皱起了眉头,片刻后才又舒展开来,望着高思好微笑说道:“王能如此识大体、明进退,于事又能兼顾周全,当真令人欣慰。往年相知不深,今与相见,所见资质又岂止边才啊!”
能够争取到让其保持中立的态度,娄昭君也算是比较满意了,毕竟彼此之前也是乏甚往来。高思好既非宗中近亲,又久处边中,如今保持中立也算识趣,要求太苛刻反而不好。
暂时解决了高思好这一支人马之后,娄昭君便与晋阳师旅一同继续南行。而此时辽阳甘露寺外的高演也得知了母亲随军而来的消息,心中震惊之余也是充满了感激,忙不迭离营北上赶来迎接。
“儿子不孝,行事未足尽善,竟连累阿母老弱之躯奔劳行途!刀兵加身不过一死,但见阿母为我如此劳顿,实在令人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见面之后,高演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母亲车前,口中悲声说道,泪水已经涂满了脸庞。
娄昭君这会儿也在侍者的搀扶下走下了车,来到儿子面前将他拉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旋即才又叹息道:“亲无过母子,知你遇事,你母便寝食不安、昼夜难眠。如今总算平安相见,些许劳累又算得了什么!”
且不说辽水上游这母子相见的感人画面,皇太后即将抵达辽阳的消息很快便也传入了甘露寺中。
皇帝在得知此事之后,顿时脸色大变,旋即便恨恨拍案怒骂道:“老妪何竟不死,遗祸至今,乱我家国!”
1157.第1155章 家国之宝
1157.
皇太后的到来,给辽阳甘露寺外军营中的气氛带来了肉眼可见的改变。
尽管之前常山王一直在高喊着锄奸谏上的口号,并没有把矛头直接指向当今皇帝,但是他们这一番所作所为却是实实在在的犯上作乱,任何的口号都不过只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如今平秦王率领禁军仍然坚持驻守在甘露寺中,拱卫在皇帝身边,城外这些人马又不敢直接向甘露寺发起进攻、担心背负上弑君的罪名,只能将甘露寺给团团包围起来,局面一时间便僵持了下来。
这样的僵持对于寺外的军队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单单内心的恐惧与心虚便足以抹杀掉将士们心中的勇气,时间每拖上一刻,那巨大的心理压力便是一种煎熬,士气自然也是每况愈下。
可是皇太后的到来,而且态度鲜明的表达了对常山王的支持,顿时让军中人心大安。
一方面皇太后的政治号召力非同凡响,在某些情况下并不弱于皇帝,甚至可以代替皇帝。
另一方面皇太后作为皇帝与常山王的母亲,其人的到来也给这一场政变增添了几分家庭伦理的气氛,冲淡了许多政变的残酷感。
有许多军中营士们心中便不乏幻想,既然都是骨肉手足至亲,什么纠纷矛盾不能好好商量、妥善解决?
暂且不说这样的想法是否悖离了权力斗争的残酷本质,但只要持有类似想法的人一多,自然而然就会让紧张肃杀的气氛有所缓和,将士们不必再心弦绷紧、过度紧张,应变和抗压能力自然就都会有所增强。
皇太后来到辽阳还不只是在将士心理上有所助益,在其抵达不久,便着员向寺庙之中进行传话,表示将要带着太子一起入寺探望皇帝,着令寺庙中尽快做出接纳的安排。
母亲要见儿子自是天经地义,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作此要求,那就有点居心叵测了。不论皇太后想要借此达成怎样的目的,可以想见的是绝对没有安什么好心。
因此在收到这一要求之后,负责甘露寺宿卫任务的高归彦也是急的直挠头。他自然不敢私自做出什么决定,只能着员汇报给寺内的皇帝,自己则仍留守于寺院中镇守营垒。
自从上一次皇帝也算是与之开诚布公的交谈一番之后,高归彦固然没有再私下与常山王碰面接触,但是也不再被皇帝单独召见,彼此间维持着一个相对比较尴尬的相处状态。当然高归彦感觉更加的尴尬,因为皇帝病情日益恶化,每天时昏时醒,怕也没有心情认真感受彼此关系的转变。
寺中的皇帝迟迟没有传达指示,高归彦也不清楚皇帝究竟是因为恼恨皇太后的行为、不愿与之见面,甚至都懒于回应,还是因为皇帝又神志昏迷、难以回答。
但他猜测估计是后一种情况,因为皇太后眼中还提及到了太子,皇帝就算是恼恨皇太后与常山王沆瀣一气的作乱,想来也是希望能够在垂危之际见上儿子一面的。
寺庙中迟迟不见回复,寺庙外皇太后却连连使人喊话催促,甚至直接点名要让高归彦外出迎接,并且斥责高归彦莫非有意挟君自重,所以才一再阻挠外间群众入见皇帝、就连皇太后与太子这样的至亲都不得入!高归彦听到这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喊话自是愤懑不已,然而他自己也是有苦难言,眼见到就连寺庙中的禁军营士们望向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他也清楚不能再任由皇太后继续让人如此诬蔑诋毁下去了,否则假的都有可能变成真的,而且也会令彼此矛盾越发的不可调和。
他同情、怜悯众叛亲离的皇帝不假,但是皇帝眼见命不久矣、一死百了,但他却还要活着,还要享受权势所带来的荣华富贵,总是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所以在经过一番艰难的挣扎权衡之后,高归彦终于硬着头皮再次走出了甘露寺中,向着皇太后安排喊话的使者大声说道:“某今职责所在,不便离营远行迎见皇太后。皇太后若欲垂询,需劳行亲至寺前,某自惶恐拜迎!”
使者闻言后便连忙返回奏告,而皇太后在得知总算将高归彦给逼出来之后,心内也是一喜,当即便在儿子、侄子的陪同下,直向甘露寺外行去。
看着皇太后车驾渐行渐近,高归彦便着令随从们收起兵器,并迎着皇太后车驾到来的方向深深作拜道:“臣虽有闻皇太后尊驾到来,却因职责所系,未能前往迎接,恳请皇太后见谅。”
娄昭君高坐车上,俯视着作拜车前的高归彦沉声道:“平秦王,你的罪过可不止于此!你迎不迎我,无甚要紧,但今作拦设阻于甘露寺中,使我母子生离,难道至死才能相见?”
“臣不敢!此间事多曲隐,皇太后若欲深问究竟、公允裁决,臣愿将己所知细奏于皇太后。皇太后亦可垂问内外群众,若臣所言有虚,甘愿受国法惩罚!”
高归彦自然不肯承受这一罪名,当即便又恭声说道。
“这大可不必!国法大计,非老身能够涉问干扰,是非曲直且付公论。老身今日至此,便是以当户主母的身份来问一问,仁英你是宗中仅存的太祖族弟,德高望重的宗室耆老。如今眼见家事失和至此形势,你这宗老又身在其中,究竟做过什么符合身份、平息矛盾的事情?”
将家国公私混淆一谈,成了皇太后诘问他人的一大手段,此时面对着高归彦同样也是如此疾声作问道。
高归彦听到这蛮不讲理的话,便垂首闷声道:“天家岂有私事,天子家事亦是天下大事……”
“天家无私,但人总有情!你等各自高官厚禄、富贵荣华,难道尽是各自才力超凡绝伦所致?我今来问你,你休得虚言大话来蒙混!”
娄昭君闻言后便又瞪眼说道:“你若仍当自己是此宗家之中德高望重、人共推崇的贤长,便不应为了一时的私计而阻挠事情和气的解决!推波助澜、挑拨离间,那是奸邪小人才做的事情。
哪怕是皇帝身边有人作此姿态,你也应当厉言喝阻、端正规劝。你这寡嫂守望门下诸息长大成人并不容易,若让我知谁在挑拨我儿手足相残,我必与之誓不两立!你若能助我妥善解决今次事端,日后门中有谁对你这位贤长不够敬重,你来告我,我必为你狠狠教训此徒!”
“皇太后言重了,臣当然、当然也是希望宗家和睦,家国鼎盛。只是、只是……”
高归彦讲到这里的时候,神情还有一些迟疑犹豫。
这时候高演在一旁沉声说道:“阿叔若是担心此间事了后事如何,则我今日于阿母当面、于诸军当面向阿叔许诺,贤长当朝是家国之宝,言说总是为虚,唯官爵褒扬最是实际。来日尚书省,专为阿叔所设。”
“这、这……大王误会了,我只是、总之,多谢大王、多谢皇太后!只是……如今至尊病情危重,就连我都难能入见一面,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
高归彦闻言后又是连连摇头摆手,一脸无奈的说道。
当娄昭君和高演听到高归彦透露出高洋的情况不容乐观之后,于是母子两人便对望一眼,各自眼神都颇为复杂。片刻后娄昭君微微颔首,示意高演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安排人事即可。
于是高演在略作沉思之后,便又开口对高归彦说道:“阿叔近来独掌宿卫想必也已经是疲累难当,但你深得至尊信任,此时退去难免会有负这一份深厚的君臣情义。我想请濮阳王入寺为阿叔稍作分劳,共当此间宿卫事宜,阿叔意下如何?”
高归彦在听到这话后,便微微颔首道:“如此便依照大王吩咐,有劳濮阳王分担我职内之事了。”
皇帝性命垂危、命不久矣,高演也实在没有必要再急于入寺背负什么弑君杀兄之名,只需要安排一部分卒员入寺控制住局面,不要再发生什么计划之外的变数,静静等待皇帝的死亡即可。
随着把守寺庙的高归彦主动退让,濮阳王娄仲达率领一部分卒员入驻甘露寺中,甘露寺内外气氛又是一变,颇有一种大事将成的爽快感。
只是高演共其同党们还没有来得及弹冠相庆,又有一个重大的消息传来:原本与魏军对峙于上党北境的平原王段韶,突然调遣人马北上,先师已经抵达武乡,似乎将要北进勤王!
祝高考学子们超常发挥、金榜题名!!!
1158.第1156章 不谋百代
1158.
“上党师旅怎可轻动?难道平原王不担心魏军趁机再作攻进?”
当这一消息传到辽阳的时候,营中诸将无不大惊失色,就连一贯老成持重的安定王贺拔仁都忍不住惊声说道,旋即便又望向斛律光问道:“明月你自虒亭东归入都时,敌我情势如何?”
斛律光闻言后便沉声说道:“之前魏军偏师自发鸠山谷进扰屯留,为我所败,之后更顺势反攻沁水,兵抵义宁。当时敌军后路遭扼,进退维谷。但是由于当时虒亭人马物力都未足以发起反击,平原王共我商讨之后,便决定暂时维持现状,由我入朝陈述……”
讲到这里,他便顿了一顿。之前入朝是因为担心二王前往辽阳面圣一事或会引发国中的人事动荡、从而影响到前线战事的进行,可是斛律光自己入朝之后便也一头栽入了这人事纠纷当中,成为了他之前所担心和厌烦的闹事人员之一,这会儿重提旧事,心内便不免有些尴尬。
“当时情势虽有一定的好转,但优势仍然在于魏军。平原王所部师旅勉强维持而已,在魏军新胜劲旅的威逼之下,很难有余力兼顾别方。除非……”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继续讲下去,但众人也都有所意会,除非段韶与西魏方面达成某种程度的媾和,使得边境上的冲突矛盾有所缓和、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魏军也不再限制段韶的行动,所以其人才有余力干涉国中的事情。
但如此一来又衍生出一系列的问题,比如其人与魏国之间的媾和进行到了哪一步,双方达成了怎样的共识与默契?他如此急于干涉国中事务,立场又是站在哪一边?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
“平原王既非外邦敌寇,如果边事告一段落,勒兵归国也属正常。前我与论国事,观点多有契合。此番锄奸谏上,因举事仓促,未暇向其请教。平原王若因此见责,我自垂首笑受、恳请谅解。诸位各安所事,不必为此惊疑。”
面对着帐内众将,高演一脸淡然的笑语说道,宽慰众人不必因此过于紧张。
可是当众人放心退下、大帐内只剩下了几名核心成员和亲信的时候,他脸上的轻松淡然便不复存在,转为一脸的凝重忐忑,口中沉声说道:“平原王于诸亲勋当中最为端庄严肃,前于邺都谋事,固然是因为时间紧迫而未暇与谋。但其实也是担心平原王不肯附从此计,以致更生波折。
本以为有外敌牵绊,平原王难能回顾国中,事情从速定势之后再向其请求谅解,盼其能以大局为重,与国中群众深相协和。但今事仍未竟,其便未为通告即引军而来,怕是来者不善啊!”
帐内几人全都与事极深,闻言后也都深深皱起了眉头,片刻后斛律光才又开口道:“若平原王当真是与羌贼暗中谋和之后才得以调兵归国,则其亦居心叵测、非复清白……”
这话说出口后却乏人回应,尽管斛律光说的也有道理,可现在明显不是互相挑错指责的时候。而且就是是要互相指责,终究还是他们犯上作乱的罪名更加。
眼下段韶虽然派兵而来,但总算还没有直接打起勤王旗号,如果不由分说的横加指责,只会将段韶推到他们的对立面,彼此间丧失对话的余地。
眼见众人都是沉默不语,包括作为当事人的常山王也只是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贺拔仁先是暗叹一声,旋即才开口说道:“当下若要应对平原王师旅将至一事,尚有两计可行。一则眼下事情仍然悬而未决,才使诸方仍然人心未定,如果事情从速有定……”
言外之意,现在就是因为皇帝还活着,所以诸如段韶这种掌军大将仍然有些不安分,可如果皇帝死了,那他们考虑到后续的人事局面,想必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将姿态摆的太过强硬。
高演听到这话后却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当下至尊虽已命悬一线,但上天犹且还未弃之,我又岂任加害啊!”
很多事情人在做天在看,高演犯上作乱固然已经是大逆不道,但他心中还能找到许多借口来宽慰自己,诸如家国内忧外患、太子仁弱之类。
如果别的事情尚可找到理由安慰自己,那么弑君就是他所不愿去触碰的行事底线了,尤其是在皇帝如今性命垂危、随时都有可能去世的情况下。一旦犯下了弑君的罪行,纵然能够获得一个短期的便利,但却需要长久的背负道德包袱并且还要担心后来者效法,代价实在太大。
“如若此事不可,那就只能再次恳求皇太后出面,希望皇太后能够对平原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要在大局渐好的情况下再操戈国中。”
见常山王不肯采纳第一个建议,贺拔仁于是便又开口说出第二个方案。他相信以常山王的才知,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方案,只是身为人子却屡屡需要母亲出面犯险、帮助他做此谋逆大事,自尊心作祟之下,多少有些难以启齿,只能从旁人口中说出这一方案。
高演听到这话后便连连摇头,旋即便捂脸叹息,又望着众人开口说道:“难道诸位就没有别的良计进来?皇太后年事渐高,本应高居华堂颐养天年,享受儿孙侍奉,结果却因我等智短、谋事未济,不得已奔劳于途。我身为人子、如何能忍啊!”
众人听到这话后又连连告罪,并恳请常山王以大局为重,不要为了一时的痴孝而放弃解决国中纠纷的良计。皇太后宅心仁厚,为了家国昌盛安宁,想必也一定会不辞辛劳的前往劝说平原王。
在众人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高演便也再次硬着头皮找上母亲讲起此事。
娄昭君在得知此事后也没有让儿子为难,当即便点头应了下来,并且还皱眉说道:“以平秦王宗家耆老、安定王创业元勋,他们都肯鼎力支持我儿得继家国大事,段家小儿还有什么不满?他若不肯罢休、仍待滋乱,我挥杖笞之!”
在面对自家这一干亲戚的时候,娄昭君是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不同于别人对于段韶的到来满怀忧虑,她对此则是浑不在意,在答应了儿子的请求之后,当即便在一队甲兵的护送下离开辽阳,直向武乡而去。
此时段韶也已经率领后师抵达了武乡,当他得知皇太后竟然将要来到这里,一时间也是大吃一惊,忙不迭外出相迎。当其在武乡北面见到皇太后,便忍不住发问道:“皇太后何以亲行至此?”
“我若不来,难道待在晋阳,远观你自恃强壮欺侮我儿?”
娄昭君没好气的望着段韶说道:“你本有守边的职责,匆匆至此意欲何为?辽阳事情已经有定,不需你再前往滋乱生变,乖乖返回边中守卫,不使羌人再进犯疆土便是大功!”
段韶听到这话后,顿时便紧皱起了眉头,默然片刻后才抬头望着娄昭君说道:“阿姨若是训责晚辈,那我也有良言以劝。自古以来营家治业、长幼有序、主次分明,理不能明、事何能清?皇太后若以尊喻责问臣下,则臣食禄尽忠、天经地义,今我君上遭厄辽阳,自当慷慨赴难,前方纵刀山火海,莫能阻我!”
娄昭君听到段韶这义正辞严、掷地有声的回答,一时间也是愣了一愣,旋即便又沉声道:“常山王此度行事,是受我所允。孝先你既然要忠于你的君上,则元恶便在你的眼前,还不素来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