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6节

  李泰了解到这些后,心里顿时一乐,这不正是他在乡里搞的函授教育?怪不得苏绰要把他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看来对自己精简办公程式的才能也颇看重。

  墨曹官署位于大行台府的西南方位,一座独立的大跨院,院子西面临着一座兵城,前后两进的官舍,前面办公,后面讲学。

  除了裴汉和李泰之外,署中还有一名参军名字叫做薛慎,是李泰之前曾见过的岐州刺史薛善的弟弟,同样也是河东人。

  三名参军再往下是两名行参军,记书、掌固等吏员二十人,人事结构并不复杂,但相对于其他闲曹也不算小,仅次于功曹、士曹等其他要司。又因为管理着官学,地位在诸衙司中也比较超然。

  留堂的薛慎对李泰的到来也很热情,两人之间虽然乏甚交情,但薛慎却是卢柔的酒友,爱屋及乌下,对李泰也比较关照,并不恃着老资格排斥新人。

  “李郎今日履新,同僚应该祝贺。且从公廨支物,咱们就在署中为李郎贺迁!”

  薛慎大笔一挥,着令在账上支取两匹绢,写下一份菜单,便让人前往台府公厨去买些饮食回来招待新人。

  众人闻言后自是笑逐颜开,李泰则就有些傻眼,感情大行台办公不管饭?

  (本章完)

第97章 黑獭夜访

  2022-08-30

  李泰又向两位参军稍作打听,原来在大行台做官的确是不包饮食的,但也并不是完全的义务劳动。

  大行台会根据各曹属职事剧闲、人员多少,划分给官署一定的士伍和田地,通过对这些官屯产业的经营收获,来维持行政成本和官员食料的开支。

  这一点倒跟隋唐时期的公廨本钱差不多,都是由朝廷下放一定的财政度支权力给各级衙署,让他们各自经营解决一部分行政开支。

  彼此间有所不同的,那就是隋唐大帝国的国力强盛,公廨本钱直接以钱帛的形式进行发放,再向民间放贷回利。但西魏政府却连一个稳定的货币政策都无,便只能发放劳动力和土地。

  官员们行政办公之余,还需要认真经营这一部分产业,否则就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了解到这些后,李泰也不由得感慨西魏政府、或者说宇文泰的霸府政权,能够搭起这么一个班底真是不容易,简直方方面面都透露出一股贫穷的气质。

  等待公厨备餐的时候,两名参军又将衙署所司事务的核心公文跟李泰过了一遍。墨曹事务主要分为三部分,除了笔墨耗材的收储调度,还有行台官学的课程教授和廨本人田的经营。

  在李泰到来之前,两名参军分工主要是由裴汉负责官学教育,薛慎则管理其他的庶务事情。

  三人凑在一起商讨一番后,便决定由李泰暂时掌管庄田生产。这也算是对李泰的一个照顾,毕竟庄田经营好坏,影响也只局限于衙署内部,若真管理不好,顶多少吃俩菜。

  至于其他的事情一旦做不好,影响那就多了。

  李泰对这一决定倒也没有异议,毕竟他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适应和习惯台府的气氛和节奏。

  三人分工议定,属员们也将餐食取回。

  大行台在钱粮支出上虽然抠抠搜搜,但做起买卖来倒也童叟无欺。

  两匹绢就买回来一大桶的粳米饭、三十个发面笼饼,以及整整两只的烤全羊、并其他干脯、蒟酱、菹菜等等,以及一小桶的酪浆,起码这衙署中二十多人食用起来绰绰有余。

  一大车的食盒拉回来之后,属员们却不急着分食用餐,而是先抬着厚重的木板要把大门给堵上。

  李泰初时不解其意,但很快就明白了。

  “独乐哪如众欢,你等墨曹事员实在太小气,左近同僚还没来得及闻膻起行,你们竟然就要闭门谢客!”

  衙堂院门外,有数人趁着门板还未合拢,身手敏捷的从那空隙处跳跃出来,指着曹内群众们便大声笑斥。

  李泰见状后也乐起来,怪不得将要开饭时,群众都如临大敌一般,感情是防备着有人流窜进来蹭饭的。

  “这些不惧口孽的贪吃贼子啊,各自在署清贫示人,眼见别家户里制庖,却迅猛的如同先登!”

  薛慎见还是没能拦下这些蹭饭的人,站在堂前忍不住笑骂一声,但还是向李泰介绍了一下闯入的这几人,多是左近曹属官员,有苏绰的族人苏衡、同样郡望陇西的辛韶等等。

  这些人的名字李泰多半都感觉有些陌生,但等到各陈家世的时候,又都有些印象,多是汉人郡姓或是地方豪强子弟。

  李泰再回想自己进入台府这大半日,台府中担任官职者出身北镇的寥寥无几。除了北镇武人才学不高、素质不足以承担繁忙的行政工作外,应该也跟宇文泰的刻意安排有关。

  李泰年龄资历虽然不高,但他的出身本身就是一个通行证,再加上自身的情商谈吐不俗,倒也很快就跟这些人熟悉起来。

  他又察觉到许多在署列席的官吏们,除了自己的饮食之外,还有人就案将吃不了的笼饼、烤肉装进随身携带的口袋里,大概是要打包带回家给亲长妻儿们加餐。

  这样的情况并非一二,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并不讥讽嘲笑。由此可见,哪怕是作为霸府属官,家境贫寒堪忧的也比比皆是。

  这一餐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很快又有属员收拾残席,众人吃饱之后便各自归案,继续开始处理文牍公务。瞧着他们各自勤恳的模样,李泰只觉得恍惚间似乎又回到被996支配的岁月。

  他新入官署,事务不多,只有一些需要诸参军一同署名的公文需要过阅一番,倒也并不劳累,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完成了案头上的工作。

  但见包括裴汉和薛慎在内的同事们仍然各自伏案劳作,他也不好直接公然早退,又不能像初入单位的小年轻一样争抢表现、去别人案头上抢事情做,他便捧着一份已经翻阅过的文书装作认真的阅读起来。

  这一篇文章是薛慎所书、准备呈交上司,主要内容说的就是各曹属办公拖延、以至于灯油火蜡等物料费巨的情况。墨曹负责酬给各种办公耗材,办公照明也在职权范围内。

  李泰本来只是拿来打发时间,但看着看着居然看进去了。

  实在是里面记载的一些细节内容很生动,比如说有的官吏上班时间早却不办公、站在衙署廊下吃早餐,故意作态勤勉。有的直接将墨倾倒在衣袍上,表示案牍劳累。

  更有甚者,有的官署明明是闲司,但却预支大量的照明耗材,甚至还在衙署内部编成一个值班表,轮流点灯值夜,就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勤恳。

  这一篇文章洋洋洒洒近万字,简直就是古代公务员摸鱼大全,李泰仔细阅读许多遍,越看越觉得欢乐,果然群众的智慧才是无穷的。

  他这里看了几遍,但见天色仍早,索性抽出一张新纸,卷首写上“考成法”三个大字,然后便文思如泉涌,洋洋洒洒写了数千言。

  一直等到耳边听到群众们各自起身,李泰抬头望去才发现已经到了黄昏。虽然这考成法的内容还没写完,但他也不打算再写了。

  毕竟他一个新入台府的下曹参军,实在不好站在广大摸鱼群众们的对立面,须知他也是其中一员啊!

  今天之所以写来,一则是有感而发、打发时间,二则是给自己提个醒,等以后他混大了开始执政,就得这么治那些摸鱼群众。

  他这里正待将那纸卷收起,旁边一名吏员便入前提醒道:“李参军,衙中规令公言片纸不可出堂……”

  李泰闻言又有些傻眼,感情这大行台连饭都不管,却对办公时间产生的价值把持这么严格,连一张纸都不让带出堂去,这分明是不准大家干私活儿啊!

  “此文还没有写完,暂且收置别处,不要公式于堂。”

  瞧着吏员就案收起那一篇文章,李泰便又连忙叮嘱道,打算明天再把墨水倒上去毁尸灭迹,我也是捍卫大家摸鱼事业的卫士,绝不是叛徒!

  黄昏时衙署的办公告一段落,但墨曹还有夜校函授的任务。李泰新入衙署,瞧他面相俊嫩、也不像是一个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于是便可以下班回家了。

  确定了明天办公的时间,李泰便离开了台府,汇同在外等候的随从们一同出城,赶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返回了商原庄。

  他这里下班回家,墨曹衙署中却又气氛紧张起来,有大行台帐内亲信前来告令,大行台此夜将要来此官学旁听授课。

  大行台推重吏治,对于官吏们的教育也颇上心,前来旁听授课也非只一次。但留衙的薛慎还是不免有些紧张,连忙抽起相对比较深奥晦涩的《六经》,提讲比较通俗精彩的史传,并着员将离开台府的同僚召回。

  华灯初上时,诸曹在学的官吏们悉数到位,裴汉也已经返回,但李泰这个新上任的墨曹参军却根本不在城里。

  薛慎等也来不及再埋怨李泰的不靠谱,等到大行台在亲兵们的簇拥下到来,便连忙登台开讲。

  宇文泰坐在讲堂的侧上方,对讲学的内容兴趣不大,视线在堂中打量一番,旋即便召裴汉入前小声询问道:“在署事员不是新增李伯山?他怎不在?”

  “高平男新入台府,还未深知学事剧要,在署办公至晚,告因贺拔太师需有近侍看顾,便先离府归乡。”

  裴汉有些局促的低声答道,心里也意识到大行台对这位新晋参军颇为关注,大概今日前来旁听就是为的听一听李泰的学术水平。

  但之前分配衙署事务的时候,他跟薛慎却把李泰排除在外,虽然也是对李泰的关照,但明显是有悖上意的。

  宇文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直到薛慎一课讲完,他才站起身来,直入衙堂而后说道:“将李伯山今日所作诸事呈来,往者不辟或谓不遇,但今既已入府,我倒要看看他何以献我!”

  在堂众人没想到大行台对李泰竟然这么关注,一时间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属员将今日过案文牍凡所有李泰字迹存留的全都取出来。

  宇文泰将诸文卷略作翻开,嘴角便隐有讥诮流露,可当视线落在那一篇半成的“考成法”时,眸光顿时一凝,将此文卷捧在手中看了又看,然后便举手说道:“速传……罢了,明早李伯山入府,速着他登堂来见,午时以前,我都在府等着他!”

  (本章完)

第98章 如我少年

  2022-08-30

  第二天,李泰起了个大早,连固定的晨练都没时间进行便出门上马往华州城赶去。

  他还想着昨天薛慎记载那些行台属员们的摸鱼伎俩,特意安排家人准备两张油酥饼带去台府吃,但半路上就忍不住吃个干净。

  毕竟他这身体严格来说还没完全渡过发育期,每天哪怕不做什么高强度的体力活动,饭量也是不小。行台又不管饭,总不好一直拿公帑点餐。

  他这里刚刚来到台府,远远便见到裴宽已经在门前翘首张望,连忙入前下马,笑语道:“裴参军真是勤勉用功啊!”

  裴宽却没有闲情跟他寒暄,拉着他便往台府中走去,顺便又把昨晚大行台过来的事情讲述一遍,并督促他赶紧去见大行台。

  讲完这些后,裴宽便见李泰神情有些严肃,不免有些忐忑的低声问道:“李郎你昨日所留文书,不会有什么不可诉诸笔墨的隐秘禁忌吧?”

  “没有、没有,只是一些台府治员的章式。只担心想法未能切实尽意,本来今天还打算请两位参军参详斧正,却不想已经入呈上司,心情难免慌乱。”

  李泰闻言后连忙说道,事情倒是不大,只是日后在台府摸鱼难度可能要增加了。

  他心里也有点意外,之前宇文泰还将他闲置乡里不闻不问,怎么突然又变得上心起来,自己第一天刚上班就跑来查岗?

  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搞得人有点无所适从啊,以前谈恋爱的时候都没这么忐忑过。

  但无论他心情如何,老大既然说了,总是不能不去,于是他也只能收拾心情,直往台府议事大堂而去。

  这一次,他倒没有等候太长时间,谒者入内通禀未久,他便得到了召见。

  李泰一头细汗的登堂趋行,登堂之后略作打量,便发现堂上已有数人在席,而坐在最上方的宇文泰见到他仍然喘息未定,便笑语说道:“骏马正宜勤策,小子昨日略施小计,便累我及诸公半夜未眠。厩中正有河西新进明种良驹,欺生任性、嘶鸣扰人,就罚你为我驯之!”

  登堂还没来得及说事,便先得赐一匹河西名驹,李泰一时间也是大受鼓舞,我与摸鱼不共戴天!

  在堂几名官员,除了雷打不动的苏绰之外,还有陆通、窦毅、崔彦穆等数人,各自虽然也领朝职,但主要还是在台府办公,也是台府的重要班底成员。

  陆通乃是江东吴郡人,祖辈流落河西,早在宇文泰还担任夏州刺史时便加入其麾下。窦毅和崔彦穆各自名气倒是不大,但窦毅未来有一个女婿叫李渊,崔彦穆现在就有个侄女婿叫独孤信。

  这样的一个阵容,如果是一场相亲会的话,李泰想必会更加开心。

  在堂几人显然已经议论许久,李泰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用餐,宇文泰抬手示意他先入席,又让侍者送来一份简便的工作餐。

  李泰也不客气,抓起筷子就吃起来,瞧着宇文泰一脸急于询问的样子,想来这一场奏对应该会持续不断的时间,还是先填饱肚子是正事。

  好不容易等到李泰吃完饭,宇文泰才开口道:“李参军昨日留堂所述考成之法,言轻意重、发人深思。但所义未尽,让人好奇,能否就此堂中深作辨疑?”

  “大行台既作垂询,臣斗胆言之。”

  李泰正襟危坐,回想起他昨天书写的内容,先作提纲挈领的总结:“古之建事宣政,有处为难者,莫过于法之必行、言之必信!建事不果,政必荒怠,任士不考,官必庸惰。臣所察见,为官常失者六,贪者重货、怯者失威、庸者不才、惰者损志、繁者劳民、躁者失谨……”

  他这一份考成法,纲领上自然抄的是明代张居正考成精神,但具体的内容却又做出了调整。毕竟两个时代横跨上千年,彼此之间的制度和社会背景都相差悬殊。

  最起码的一点,明代早已经拥有了成熟且庞大的官僚体系及人才储备,以及相对健全的监察制度。但西魏有啥?一颗红心吗?

  所以李泰对考成法的内容论述重点并不在于考,而在于成。咱们先努力健全章程制度,把这件事情做成了,再坐下来继续讨论事情做的漂不漂亮。

  上班打卡签到、规范办公程序,事情分为剧、要、闲、散四等,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规定一个必须完成的期限。

  随着李泰的讲述,宇文泰也不断发表自己的看法、提出自己的疑问。

  他对考成法最关心的一个内容,是李泰所提议由大行台府拟定一个事纲、然后每旬举行一次例会,确定事程的紧要等级,然后发付诸曹进行办理,这样一个方案。

  李泰对于宇文泰的关注点也不感觉意外,因为这就涉及到权力运行的本质,即就是最高的权力是通过什么方式体现出来?

  是对人性命生杀予夺的大权吗?

  好像宇文泰也没能放肆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说是西魏的霸府权臣,但在一些细节上表现的却跟个受气小媳妇一样。

  是对钱粮人口的一手把持吗?

  钱粮藏在仓库里,你说是伱的,可能米仓里的老鼠吃的都比你多。至于人口,该种田种田,该纺织纺织,如果哪天耕桑失调,分分钟闹乱给你看。

  是至高无上的势位吗?

  别说如今三国分立、宇文泰还只能勉力维持,哪怕在西魏政权本身,人家元宝炬那才是真正的皇帝,宇文泰势力再大也只能敬坐侧席。

  李泰所提供的这个方案,如果能够实施成功,那就是由宇文泰决定整个统治体系所掌控社会资源的调度和投入,凡所事程总于霸府,不只可以能够决定哪件事可以做、哪件事不可以做,而且还能由宇文泰牢牢控制住事程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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