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子,应该是所有人都认可的人,方是天子。
所以,父皇办的事情不体面,臣子们也大多不敢说出忠言直谏的话,那天下还能有办正事的人吗?
我所奏之事,就是如此!
那么天下的百官不敢说,百姓的话,你不愿意听,那么身为陛下臣民,又是儿臣的我,就替那些小臣小吏,那些乡野百姓说出他们的心声。
您不该在宫廷里继续大兴土木,也不该修行什么长生之道,天底下就没有长生这一说。
当下之事,更应宽以待民,竭力处置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吏、奸佞。
“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儿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为陛下言之。”
“儿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永晋帝的神色接连变化,他久违地站起身来,怒目而睁,似乎想不到他这么一个行事低调,为人内敛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看错人了。
也想不到,在他的儿子之中,会有一个这般有骨气的。
“好好好——好一个贺表——”
“传朕的旨意,将这位自诩为栋梁之臣,要进献良言的忠臣,贤子,给朕从他那座王府上请来。”永晋帝伸出手来一把夺过那份楚世昭亲笔所写的贺表,“就就.请到,咱这个乾清宫的大殿上——”
永晋帝所说的话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他看着贺表上端端正正的字迹,看着那清晰可见又满是锋锐劲道的笔锋。
言语中满是不解。
“好好啊——”永晋帝的声音有些沙哑,“朕倒是要看看,是何人指使你干出如此大逆不道,欺君罔父之事。”
乾清宫内,很快就响起了一阵阵紧凑有力的脚步声。
而楚世昭所写的这片治安疏,与海瑞所写的直言天下第一疏还是有很多差异的,毕竟身处的环境,历史背景都不太相同,相当于照着海瑞的根子为题,再写了一篇适合‘大周王朝’现状的治安疏。
不过楚世昭的想法和海瑞的想法确实是一致的。
因为经过这么多次的模拟推演后,楚世昭意识到了如果在永晋帝这一朝,也就是最初的本体就开始想办法的话,后续只会更加地轻松。
很多问题就出在永晋帝驾崩的那一个时间段它所爆发出来的权力真空期,永晋帝没办法节制士族,也无法控制节度使,而朝内大臣想要各自拥立各自想要拥立的皇子。
在这个真空期恰好碰到了起义军起事,于是几个因素叠合起来,就成为了大周王朝直接进入乱世之局的契机。
楚世昭当然可以看着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默默做个帝国掘墓人,当个幕后主使者。
可是,那些卷入其中的百姓们怎么办?
争天下的人,从来不是那些百姓,而是那些军阀,是那些站在百姓头上的人。
乱世,就是会死人。
天下大乱,得利的永远是少数人,而多数人则是成为一将功成万骨枯里的枯骨。
不过,楚世昭也不是圣人。
他也是一个很寻常的人,楚世昭也不得不承认他自己很自私,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他喜欢诸葛亮那样的人,敬佩海瑞这样的人,仰慕于谦这样争万世名的人,而楚世昭也知道自己一定做不了这样的人。
至于这份他倾注心血,按照大周王朝的情况所写出来的治安疏,偏偏也是楚世昭一时的浪漫。
今后的变数到底怎么样,楚世昭不会去想,但是就在当下,他就是要为天下人说上那么一句公道话。
这是数次模拟推演,在记忆之中见证了生生死死,见证了乱世之中人命卑贱下的楚世昭,想要说的一席公道话。
楚世昭忽然想明白了那些历史书上的每一个名垂青史的古人,为什么都会有那么复杂多变的性格。
或许,就是有那么一个时刻,不管是怎么样的人,他都会为自己的浪漫买一次单。
知不可为,而吾为之。
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王府上。
楚世昭正静候在他亲自置办的棺材旁。
在这府邸之外,武德司兵士已经是不断地在迫近着。
第63章 我看谁敢刀剑相向?
诸多武德司前后簇拥着两人。
走在所有人跟前的是淡红色袍子的曹微,他的神色凛然,声音里透露着些许的惋惜。
“你说这四皇子殿下何苦自误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曹微的牙齿轻轻磨着,有时候话是怎么说的,心里却未必是这样想的。
楚世昭这份贺表呈奏上来,他倒是在贺表里面把自己所想的东西,阐述了一个清清楚楚。
可是念完这份贺表的人却是曹微。
当时的曹微,冷汗涔涔,几乎大半个袍子都已经是汗水,他不敢想象永晋帝的内心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完全不敢揣摩。
所以他对楚世昭当真是恨极了。
另一边随行的武德司左司指挥使郭谦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永晋帝的意思.就是命他遣武德司的司众前往晋王府,将楚世昭带到宫里去。
前些日子,郭谦象征性地借了楚世昭一些银子,转眼之间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这心里也是打着嘀咕,想要弄清楚其中的缘由。
当他让武德司的兵士们推开晋王府的时候。
府邸内空无一人,这种架势多半是被晋王所遣散,而楚世昭一人独自坐在庭院中,在他的正后方已然摆好了一幅棺材。
曹微的神色悄然变化。
他入宫侍君已经有多年的时间,在朝堂上,也是左右政局的一员,耳濡目染下,也知道不少隐秘之事。
楚世昭这份贺表,方方正正,浩然正气,言之有物,前后又有论证举例,对朝堂的时局和认知还是有极深的见解。
故此,曹微一开始就不认为这份贺表是楚世昭亲自所写的,在这贺表之后,必定是另有其人。
这种事情想要达成的目的有很多种。
可是,这一幅棺材摆在这里,却让曹微心下一沉。
“殿下,陛下过目了你的贺表,还请殿下跟我走一趟。”曹微的言语之中多了些恭顺。
跟先前直呼四皇子的态度截然相反。
楚世昭在模拟推演里见过这位曹公公几次面,此人是常伴永晋帝二十余年的幸进之臣。
后来永晋帝驾崩以后,曹微多数是下落不明的,还有几次则是被群臣抬出来清算,总而言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请公公将我身后的这副棺材抬进宫里去。”楚世昭拍了拍身后的棺材,开口道。
“殿下,这不合规矩。”曹微断然拒绝。
“这有哪里不合规矩的地方。”楚世昭开口问道。
“那是天子居所,不可抬棺而入。”曹微又道,“要是惹来邪祟,那可就不好了。”
“太极宫是我大周列祖列宗世代居住的地方,先祖庇佑,何惧之有。”楚世昭直视着曹微道。
“陛下会震怒。”曹微冷着脸道。
“我若不去,父亲同样会震怒。”楚世昭继而道:“而且这是父亲让你请我去宫里。”
“这是你应尽之务。”
“可我想怎么入宫,却是我的想法。”
“这是天子之命,你这是抗旨不遵。”曹微默了一下,显然不想和楚世昭继续在这种是非上过于纠缠,只能抬出圣旨来。
“我抗旨不遵,那你也办事不利,事情闹得不好看,你以为父亲只会拿我是问吗?”楚世昭忽然笑了笑。
曹微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个抬着棺材的人,一个遣散王府下人的人,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现在哪里还会怕一道圣旨。
曹微脸色一沉。
这楚世昭真是来给他添堵的是吧。
“曹公公,是我让你把棺材抬进去的,到时候我的父亲就算是下罪了,您也大可把罪过推在我的身上。”
“但现在,你没办法请我入宫的话,那无论怎么样,你都要背上办事不利的过失。”
曹微向着郭谦使了使眼色。
郭谦这会儿却一声不吭起来了,他知道曹微的意思是想要直接动粗,但他郭谦凭什么给曹微办事。
曹微望向武德司的其他兵士道:“这里有圣旨,诸位将士们,速速请晋王殿下入宫。”
楚世昭目光凝视前方。
“我乃大周皇室,高祖之后。”
“我看谁敢刀剑相向?”楚世昭立刻将自己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说话不急不缓,满是毋庸置疑的威武。
这寒芒乍现,一言一行之下,竟无一人敢动。
到了这个时候,郭谦沉声道:“殿下,陛下召你入宫,下官不知所为何事,但是抬棺入宫实在不合乎情理,我命甲士,将棺材放在宫外的东周门,那却是可行的。”
楚世昭将佩剑收入剑鞘之中。
“请——”郭谦立刻伸手,躬身道,旋即朝着其他人示意道:“将它运到东周门去。”
而楚世昭踱步走入武德司甲士们的簇拥内,他闲庭信步,极是优雅。
与此同时,在入皇城的正门东周门前,桓盛正手持银印密疏,决定尝试‘入宫面圣’。
银印密疏,是‘亲近’的大臣可以单独向天子进言,书写密奏。
桓氏是凉州的豪强,桓节是凉州的节度使,桓盛手上是有这个银印密疏的,但是按照永晋帝的规矩,这样的银印密疏像他这种级别的官员,每年只能用一次。
桓盛现在就是想用这个奏折,决定利用脑海里得到的那些记忆,来进言去说一说朝堂之中的一些问题,同时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入宫面圣,再帮自己的妹妹去提亲。
不过,桓盛想见.陛下愿不愿意见他却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就在这个刹那间。
武德司的甲士们正拥着一个人漫步朝着东周门走来,那是一个高大而身形飒爽的男子,他右手耷拉在佩剑上,如高贵王侯般抬步走来。
人群中,他好像是注意到了在东周门前的桓盛。
目光轻轻落在了桓盛的身上。
“晋王.晋王?”桓盛的目光同样是顿足在了对方的身上,但他的目光很快又被紧随其后的一幅棺材所吸引。
不多时,楚世昭的身影已步入皇宫,而楚世昭也将自己的目光从桓盛的身上收回。
此刻站在东周门前的桓盛立刻开口向那些甲士们问道:“这是出了何事,怎么怎么抬棺而来,这是.文死谏的象征啊。”
曹微看了一眼桓盛,发现自己居然认识此人,先前桓盛是给他是送过礼的。
“四皇子殿下送了一份不合时宜的贺表呈献给了陛下。”曹微冷笑道:“区区小儿,妄议朝堂之事,竟学先贤死谏,取死之道罢了。”
桓盛闻言,脸色愠怒。
他一想到记忆里楚世昭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