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洪武,从逆党做起 第1443节

  那时的父亲也是于今日这般喋喋不休,说着许多他听不懂的大道理,那时的他希望父亲别说了。

  但今日这些大道理他都听得懂,甚至孜孜不倦,希望父亲多说一些。

  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御民一方,作为主官都没有太多依靠,胜败荣辱皆系于己身。

  更要命的是,一旦到了这等地步,身旁之人所说所言,不论真假都是好话,这让陆云逸产生了一些不真实感。

  所做之事在大宁进展得太过顺利,这让他有一些狐疑,

  前方是不是万丈深渊,但他却恍若不知。

  今日父亲一番所言,让他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陆云逸轻声开口:

  “父亲,您觉得.关外之人如何成为真正的明人?”

  陆简之瞳孔微微收缩,知道他所说的不是简单地将领土收归大明,而是更困难的人心。

  思忖了许久,陆简之指向墙上悬挂的大明舆图,指尖在长城以北的广袤疆域处停留:

  “陛下当年收复燕云十六州,设九边重镇,行‘移民实边’之策,将江南百姓迁至塞北屯田。你可知此举深意?”

  烛火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说是种地,实则种人。

  是将大明的律法、文字、礼义,像种子般种进这片土地。”

  “太祖皇帝命中山王重修山海关,以砖石筑城,不仅为御敌,更在关内设学宫、立市集,让往来商贾、戍边将士皆习大明典章。

  现在,那些关外子民,说着官话,行着汉礼,供奉孔孟牌位,早已将自己视作大明子民。”

  说到这,陆简之微微叹了口气:

  “山海关庇护关内百姓,但将我等大宁百姓隔绝在外。

  为父开学堂、行古礼,就是希望能让中原文华在大宁蔓延,

  但终究形单影只,无力而为。”

  陆简之扯下墙上的舆图,铺在桌上,指节重重按在山海关的位置,震得茶盏中的残茶泼溅而出:

  “想要让大宁真正成为大明疆土,山海关必须拆!”

  “山海关不是屏障,而是枷锁。”

  陆简之声音平淡,但却说着惊雷般的话,

  “陛下设九边,是因北疆未靖,不得不筑墙自守。

  可如今二十年过去,长城内外早已是大明子民,这道城墙却将血脉相连的百姓生生割裂!”

  陆云逸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他无法想象以往轻柔古板的父亲,在心中会有如此激烈举措。

  拆山海关这种事情就算是他也没有想过。

  他所想的只是在大宁之外重修一座长城,将山海关笼罩其中

  陆云逸震惊了片刻,久久未曾说话,

  直到陆简之重新恢复了刚刚的云淡风轻之后,他才重新开口:

  “父亲.孩儿打算在大宁之外修一座长城,让大宁在事实上变为关内。”

  陆简之眼中闪过一丝称赞,能有如此考量,

  说明儿子在对大宁百姓的安置上下了苦心思。

  “云逸啊,山海关本就如同一道鸿沟,

  硬生生把大宁与中原内地分隔开,

  使得关内关外仿若两个天地,人心难以交融。

  如今你若再于大宁外修长城,

  看似是在巩固大宁,但辽东怎么办?

  辽东亦是大明疆土。

  一堵墙隔开了北平与大宁,为了缓和再修建一堵墙,隔开大宁与辽东?

  这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又会让辽东与大宁产生新的隔阂。”

  陆云逸听闻此言,身体猛地紧绷,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是啊为了消除一道墙,再建一道墙,值得吗?

  陆简之也没有出声打扰,就这么任由他思绪。

  烛火在房舍中轻轻闪烁,茶水倒映着点点橙红色的光芒,也倒映着二人静静坐立的身姿。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逸的视线一点点凝实,他没有去想先前之事,而是转头发问:

  “父亲,您觉得.一个城池应该有城墙吗?”

  陆简之对于这个问题有些诧异,仔细思量片刻,轻声道:

  “有边界,不应该有城墙。”

  “为什么??”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当年的金陵城墙高耸入云,却挡不住朝代更迭,如今不也成了应天?

  城墙能挡住流寇,却挡不住人心疏离。

  能圈住土地,却圈不住文华交融。

  若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商贾往来如织,即便没有城墙,此地亦是坚不可摧的乐土。

  但若是官民离心,就算城墙高筑,也不过是困住自己的牢笼。

  只有百姓自己心中矗立的城墙,才是最坚不可摧的城墙。”

  陆云逸陷入了沉默,眼神开始飘忽思绪

  他想到了高楼大厦,想到了霓虹遍地,砖石构造的城墙消失不见,

  但心里的城墙却高高筑起,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固。

  过了不知多久,陆云逸的视线渐渐凝实,整个人也从先前的飘忽不定,变为了如今的耸立如山!

  “多谢父亲,孩儿知道了。”

  “只是.孩儿心中有许多思绪,但却因为种种桎梏,不得实现,孩儿应该怎么做?”

  “可以走得慢,但不能停。”

  “孩儿知道了。”

  一夜的时间眨眼而过,今日的大宁城显得尤为喜庆。

  天还没亮,城北的百姓就悄悄摸摸地起床,

  翻找出了都司前些日子发放的对联福字,

  想着浆糊的做法,开始笨手笨脚地张贴。

  今日天公作美,虽然天气依旧寒冷,但没有大风更没有风雪。

  一家家房舍前摆放着一个个古朴的凳子,

  还能看到盛放浆糊的小碗,

  以及张贴好又掉下来的半截对联。

  百姓们手忙脚乱地忙活着,

  想着快一点干完,然后再去安和街排队!

  此刻,安和街排队的不仅是孩子以及妇人,还多了青壮。

  好在康乐商行并不限制一家人都去排队。

  城南的百姓对于张贴对联福字这一件事儿,轻车熟路。

  在贴好对联与福字后,他们便裹着厚厚的衣裳,前去城北的康乐商行排队。

  一行人一边走,还能听见他们的嘀咕:

  “怎么这商行偏偏就开在城北呢?为什么不在城南也开一个?每天都要走这么远!”

  “是啊,是啊,那些草原人也是个贪财的,早早就去排队。”

  “依我看呢,若是这天气再暖和一些,那些草原人都不会回家!”

  “哈哈哈哈。”

  笑容在几人中回荡,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城池中央的都指挥使司衙门,看着门前新张贴的告示,有人发出一声冷笑:

  “看到没?昨日大火的事儿,果然没有张贴出来!”

  另一人凑近了一些,仔细看着告示上的新春贺语,嘀咕道:

  “明天就过年了,哪能说这等不吉利的事儿,这贺语不是写得蛮好的,想看大火之事,估摸着得等到年后。”

  这时,一名胡子拉碴的草原人冷哼一声:

  “等什么?这等大事儿怎么能贴在告示上?这不就在说今年不吉利嘛。”

  “你瞎嚷嚷什么呢?”

  一名裹着厚厚衣裳的中年汉子,横眉冷竖,骂道:

  “每年你们城北放那么多烟花炮仗,点燃了不知多少草垛,也没见你们说不吉利!”

  “那能一样吗!说的就跟你们城南不点是的.”

  二人又开始争吵起来,很快告示前的众多百姓就加入了这场争吵,

  但因为旁边有军卒站立,他们迟迟没有动手。

  匆匆而来的陆云逸听到了告示前的争吵,也听到了他们所说的内容,所以嘴角微微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吵架也好,恨也好,爱也罢,比起老死不相往来可要好很多。

  进入都司衙门,来到左厢房,伍素安早早等在这里,见他前来,立刻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大人后,将手中文书递了过来。

  “大人,胡掌柜以及石掌柜,他们都愿意出一些银子,来买平安。”

  “多少??”陆云逸一边走一边问。

  “每家两万两。”

  伍素安心惊肉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涌在心头。

  三个月前他还是默默无闻的吏员,

  三个月后,这等银子就要从自己手中流过,这让他恍若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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