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依旧保持着凶狠,看着不断爬上来的女真人,
又看了看长刀上那如锯齿一般的缺口。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并不记恨眼前这些女真人,
他记恨的是身后辽东。
明明在北直隶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好好看着漕运,每月都有钱粮发放,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差事?
卖命也就算了,卖命钱还没有,吃也吃不饱。
憋屈!
很快他就觉得身子越来越冷,手脚愈发僵硬。
他想要挣扎着站起身,做最后一搏。
但一个踉跄,不仅是支撑身子的长刀歪斜、摔在地上,
他的双腿也无法支撑身子,歪倒在地,
他也倒在了血泊中。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虽然他愤怒、恼火、憋屈,但.已经无力再改变。
十息之后,军卒睁着眼睛,没了声息.
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感,所有人都能从他身上体会到那一抹不甘,
一双粗糙且布满血污的大手轻轻抹平了他睁开的眼睛,
是海津卫指挥使姚修杰,眼前这人是他的兵。
姚修杰没有说什么,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叹。
甚至他心里都没有什么波动,
因为死的人太多了,多到已经记不清抹平了多少双眼睛。
万余军卒,现在死的死、伤的伤,
这处营寨中,能有可战之力的不到三千。
而且,他心中沉重
左右两侧的青阳堡以及镇夷堡,都已经被陆续攻破。
女真人并没有向辽东深入,而是率先开始包围灵山坡所在,
似是要彻底断绝灵山坡与三万卫的联系。
时间可能就在今日,
到了那时就算是有粮草,也没有用了。
“唉”
同样的叹息在关押梅义的营寨中响起。
黄映之短短三日就瘦了不下十斤,
整个人像是皮包骨头,坐在桌旁有些阴森。
而对面的梅义状态也不是太好,断粮一日,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神情萎靡。
黄映之发出一声叹息,轻声道:
“女真人最迟傍晚就要将灵山坡尽数包围,
等四面烽火之时,就是汝南侯身死之日。”
梅义脸色阴沉得可怕,话语狠狠地扎在了他心里。
原本平息的懊悔再一次涌了上来。
“本侯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来了你这狗屁营寨!”
梅义暴跳如雷。
黄映之压了压手,轻声道:
“小侯爷,你还是歇歇吧,
营寨中现在没有了粮草,本官也不会给你吃的。
你现在这样做,就是在白费功夫,
对了说话也要小声一些,饿的慢些。”
“黄映之,你他妈不守规矩!”
“规矩?山高皇帝远,现在本将手中兵多,本将说的话就是规矩。”
说到这,黄映之摇了摇头:
“小侯爷,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辽东总兵,世袭勋贵,享受尊荣,
为什么还要横生波澜?非要与朝廷对着干?”
“放你妈的屁,老子可没感受到什么尊荣!”
梅义更加暴躁,声音更大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黄映之:
“辽东总兵、世袭勋贵,
在你眼里是尊荣,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享受过尊荣!
这算是什么尊荣,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要钱钱没有,要人人没有,什么都干不了!
老子的汝南侯是怎么来的,你知道?”
“愿闻其详。”
黄映之眼中闪过诧异,笑呵呵地听着。
“是我爹用命换来的!!!”
“老侯爷去世,小侯爷袭爵理所应当。”
“放屁!”梅义破口大骂:
“皇帝不准备让我袭爵,
准备让汝南侯的爵位就这么消失!
我爹只有死在云南战场上,才能换家中爵位承袭!
要不然,你还能见到辽东总兵?还能见到我这个汝南侯?
若是没有我爹一死,我现在应该在哪个卫所,当一个窝囊指挥使,
会有今天?
老子是汝南侯,可老子的儿子呢?
不能袭爵,难不成去当那个世袭指挥使?
孙子呢?做指挥佥事?
这算狗屁殊荣!”
梅义似乎说到了心中愤恨之处,有些不解地看着黄映之:
“老东西,我就不明白了,
皇帝如此薄情寡义,为什么你就非得跟着他干?”
黄映之抿了抿嘴,陷入沉默。
他确实不懂梅义的恼怒。
他没有爵位,尊荣也只有个世袭千户,
他同样清楚.
这个千户能不能到手还要看旁人脸色。
若是有人阻拦,这个千户定然是没有了,自己的儿子只能从头开始干。
黄映之沉声道:
“陛下确实做得不好,我在北平就听闻,
陕国公的次子为了袭爵使尽浑身解数,直到今年才功成。
现在小侯爷你要是死在这战阵之中,儿子或许也无法袭爵了。”
“妈的!”
梅义更加烦闷了,破口大骂。
他努力平复心绪,沉声道:
“你听我的,全军后撤,我会派人与女真人交涉,让他们就停留在三万卫。
事成之后,先前一切本侯既往不咎,
还要禀明韩国公,为你请一个都指挥使的官职,如何?”
“韩国公?”
黄映之瞳孔骤然收缩,心中迷雾又清楚了许多。
若是有韩国公参与其中,
派他这么一个湖广人来这里,那是真的合情合理了。
转念一想,他忽然笑了起来:
“李祺也无法袭爵?”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梅义冷冷地说道。
黄映之笑了起来:
“是了.陛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辽东的事,是你们在与陛下摊牌?”
梅义冷笑一声,忽然冷静下来:
“你一个指挥佥事操心这等事做甚?离你还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