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不免也猜想,兴许这些人才真正最盼望苏武去西北的,已然知晓苏武如此豪迈舍财,只看友军发家致富,岂能不急?
许也就是要这种效果,许这些急将急兵,更好用,苏武只管把钱放在大帐里让众人看着,众人岂不急着立功来换?
不免还得弄钱,靠朝廷那点三瓜两枣来,那真是买屎吃都不够。
只看这大帐里,分了钱的,哪个不是喜笑颜开。
头前的阴霾,也扫去不少,至少这一刻是欢喜得紧。
只管是刘光世来说:“哥哥之大恩,着实教人感怀,跟着哥哥出来,哪怕功劳小,朝廷不赏,哥哥也不会让我等白白跑一趟……”
刘光世这话里,不免也有唏嘘,钱是挺好的,那是哥哥的情义,若是再能升官就更好了。
只管前后都是起身来。
“拜谢苏帅!”
“拜谢苏帅今日之情义!”
“苏帅,来日再会之时,定然不负苏帅之义!”
“唯有苏帅,真拿咱们军汉当人看!”这是姚平仲的话语。
“苏帅啊……”
“好了好了……”苏武左右抬手来压,也说:“闲言少叙,把钱运回去,先发了赏赐,让儿郎们也高兴高兴,乃至也入城去看看,买得一些家乡里没有的物什,到时候回家路上,便也高兴……”
众人皆是来笑,也点头。
苏武忽然严肃一语:“军中禁赌,参赌者,不论在何处,一经发现,严惩不贷,军杖四十!”
苏武这条命令,那是专门说与西北各军来听的,苏武自己军中,早有这般规定,而且苏武军中从来不曾发现赌博之事。
但西北军中,其实不少,风气并不那么好,刺配之辈也许多,乡勇之人也多的是,所以风气差一些也正常。
其中好酒好赌好色之辈,比比皆是,乃至好打架斗殴之辈也不是少数。
苏武只想一事,军汉难得挣点钱,不要还没到家,就成了欠债。
上次在江南,就发生过这种事,只是当时苏武没来得及处理。
这次,那是万万不要严苛起来。
众将得令。
苏武再说:“最好啊,把钱发下去之后,发到军汉手中,再收一半上来!大军还要在此有一段时间,只待归乡再给一半……”
种师道点头来:“这倒也是个办法……”
既然种师道觉得没问题,苏武便点头:“那就这么办!”
众将自是再得令!
只待燕京忙碌来去……
又过几日去,女真使节又来了,此番不仅仅是高庆裔,还有年少的完颜乌珠。
这小子,长高不少,健壮许多,见得苏武来,激动不已,在府衙之中,竟是上前来抱。
苏武自也知道女真没那些恭敬拱手的礼节,倒也上前抱了一抱。
两人往府衙里落座,完颜乌珠为主,高庆裔为辅,且高庆裔也是通译。
只管听得完颜乌珠来说:“兄长,这么久不见,我立功不少,原来只有几个谋克,现在我有两个猛安。”
所谓谋克,其实就是百兵的编制,大概是两百人,一个正兵,一个辅兵,一百个正兵,是一个谋克。
最早,兵,那一定是女真,乃至女真近亲部族,就是话语能通的部族,多也有那深山老林里招来的。
而今,兵的成分也慢慢复杂了起来,乃至辅兵战时也能补为正兵。
一个猛安,自就是千人队,其实不止千人,两个猛安,大概有四千人上下。
完颜乌珠其实不是在炫耀,而是真与苏武这个昔日里深山老林中拜过神灵的兄长来分享喜悦。
苏武笑着说:“不错不错,看来你立功不少!”
“那是当然,还是兄长昔日送的那些铁甲立了功,我凭着那些铁甲,连连立功,如今,我铁甲越来越多!”
完颜乌珠捂着自己的胸口,与苏武一礼。
苏武点着头:“你们的大仇要报了!是喜事!”
完颜乌珠激动不已:“皇帝陛下说,等到真正抓住了辽人的皇帝,大仇就真正得报了。”
“你来寻我,是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吗?”苏武也问,完颜乌珠来了,自是真有事来谈。
完颜乌珠点着头:“有,我带了礼物来给兄长,二百匹马,一些从辽人那里抢来的金银器物,还有貂皮,人参,珍珠,许多许多!”
“到时候我也送你一些礼物!”苏武笑着来说。
“嗯,要粮食,我们皇帝陛下请兄长卖一些粮食,交易,与以往一样!”完颜乌珠认真来说。
苏武看了看高庆裔,话语是高庆裔翻译转述,又看了看完颜乌珠。
资敌……
苏武心中在犹豫,但头在点,便是不愿让完颜乌珠看出他的犹豫,也问:“要多少?我军中粮草也不多,我这二十几万在吃,怕是匀不出多少来。”
女真显然缺粮,但不是缺军粮,女真以往都是劫掠模式,而今显然真有了国家,真有了子民,真在考虑人口与生产的事情了,所谓可持续发展。
以往里,人吃马嚼都在深山,如今里,这些深山里出来的人与马匹,都不自己生产了,到处去抢,乃至军队规模越来越大,原来抢的是别人的百姓,而今百姓变成自己的了,也就成了负担。
关外人口本也不多,被女真自己先蹂躏了一番,更是不多了,越是不多,反而如今越是珍贵了。
本来,宋人应当在燕云拉一坨大的,女真看得情况,自也不再把宋人放眼里,便也顺理成章起了心思,看向燕云,要不得多久会一家伙子打进燕云来,打进燕京来,劫掠无数,什么事都解决了,还要抢人口回去开荒种地,再把半空的燕云卖给童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但如今宋人这个盟友已经占了燕云,宋军打起来也不拉,这燕云也就不好再打了,如今之为难,岂能不来找盟友帮忙?
完颜乌珠便也直白来说:“先要十万石。”
苏武眉头一皱,摇头不语,面色为难。
完颜乌珠看得懂表情,便又说:“八万石……”
苏武还是眉头紧皱,但也说了话语:“兄弟不知,我不曾劫掠燕云,燕云数百万汉民,我也劫掠不下手,我的军粮,都是从宋境各地运来,其中花费之巨,难以统计,我二十多万人在此,每日靡费你可算一算,不知几何……我着实也不多……”
“那……五万石呢?”完颜乌珠并生气,却也失望。
苏武还是摇头,只管一语来:“三万石……”
完颜乌珠便也为难不已,嘟囔一语:“太少了……”
其实真不多,这个时代人的食物,主要就是主食,一石一百多斤,一个真正的壮汉,一天就要吃去两斤三斤,一石最多供这般人一两个月,三万石,真放在以数十万计的人口里,能吃多久?
苏武便又说:“眼前,最多这些,往后,待得燕云稳定下来了,许燕云赋税有多,可以再来卖一些……”
“甚好甚好……”完颜乌珠连连点头。
眼前,宋金,真不是敌人,真是盟友,那大同城每日,也还在尸山血海在战。
苏武愿卖粮,岂不就是兄弟盟约之义举?
完颜乌珠并不生气,只管来说:“那就先来三万石,兄长开个价码。”
苏武真就开了价码:“马,那些金银之物,我真不缺,我向来缺马,你也知道!”
完颜乌珠便已皱眉,就问:“兄长要多少马?”
苏武微微一想,便答:“我这粮食从河北京东之地运来,着实靡费甚巨,我也不说假话,一石若在当地,最多一贯钱,运到这里来,四五贯也打不住,你我公平买卖,一石我亏钱卖你,就算四贯,马匹我也市价来买,燕云便宜,好马六七十贯罢了,但在河北,马价在一百贯左右,我按照河北马价与你来买,只算你我情义其中,也是盟友之间的资助,如此,二十五石,换你一匹马,可好?”
苏武此时,真诚无比,价钱来算,当真亏本,粮也亏,马也亏!
三万石粮,换一千两百匹好马!
高庆裔立马去翻译,完颜乌珠听来,也问高庆裔:“你知道情况,我兄长所言当真?”
高庆裔便真点头:“当真,他这粮食从千百里外运来,是要这个耗费,燕云昔日的马价,便也真在五六十贯……在宋到底多少钱兵不多知,但一百贯的马价,应该差不离……”
“你算算……”完颜乌珠如此一语。
高庆裔立马算好:“一千二百匹。”
完颜乌珠来看苏武,目光里有几分复杂,都是聪明人,完颜乌珠更是女真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而今不比以往了,其中思虑之事,长远之下,不免多想……
苏武虽然听不懂两人对话,但他有自己的路数,只管一语来:“我还要在这里留两三个月,之后,我就撤兵回乡了,这两三个月内,若我还有多余粮食,只管紧着兄弟你来……咱还是这么换!”
高庆裔连忙去翻译,完颜乌珠当真就来问:“兄长两三个月就回乡去?”
苏武认真点头:“燕云已下,只待你们把大同也打下来,按照盟约,交到我手中来,我就是大功告成,我自回乡去,麾下军汉多是外地,长久在此,心中岂能不思乡?我在家中也是新婚,哈哈……”
完颜乌珠闻言大笑:“兄长竟是新婚,还好还好,此番我真带了重礼来,只当是兄长新婚之礼,在我们那里,新婚,家家户户都要送礼物来……”
“那就多谢兄弟了。”苏武拱手,也说:“我当与兄弟回礼才是,再多送两千石你带回去。”
完颜乌珠,又与高庆裔来去几番话语,高庆裔转头来:“我大金使节说,多谢兄长,我自派人送来一千二百匹好马,兄长把粮食派人送到文德城北,如此交割,可否?”
文德城北是哪里?张家口!
那里,在燕京西北方向,在大同东北方向,是草原与中原的交界之处,是路口,也是重镇。是往后的居庸关外,也是此时此刻,不必约定的燕云边缘,是宋军与正在攻打大同的女真军不必约定的军事分界线。
来日,不免也是军事要冲。
苏武只管点头:“行!”
“好,那我回了!”完颜乌珠显然来去都急,便是战事正酣,他本是战阵猛将,合该在战阵之上,却忽然被抓来出使,若不是因为来见之人是昔日的兄弟苏武,他许真就不愿来了。
苏武送去,便也真远送几步。
这个交易,自是女真人大赚,但苏武也是大赚,以价钱算,苏武看似亏了,其实苏武在河北京东,哪里还买得到堪用之马?
这些日子,周遭但凡能用来打仗的马,早已被苏武买空了,马在河北京东,那是有价无市。
一次买得一千二百匹马,若真有这般一个商人来,便是一匹一千贯,苏武也买得下手,苏武把口袋花得一空,只要能换来马,苏武也都愿意,何况不过一百来贯。
盘算起来,苏武此番,得了耶律大石一些马,不多,七八百匹,是苏武战场上收拢来的,完颜乌珠当礼物送来两百匹,而今又买下了一千二百匹。
拢共一算,得了两千二百匹左右的好马。
不够,远远不够,若是麾下,常备马匹,能有个三万匹,苏武才觉得勉强够了,这就是真正一万来骑。
如今苏武能有多少?加在一起,不过堪堪破万,能装备的轻重骑,也就三四千。
还差得太多太多。
这粮,还得卖,但也只能抠抠索索来卖。
苏武也还指望西边耶律大石,乃至长久之计,三万匹马,其实也远远不够。
去打党项,不免也想,党项马好,党项马也不少。
乃至,党项往北也可去草原西边,那边草原上的白达旦部,也是极好的交易对象。
战场上的机动性,太重要,特别是面对女真,没有机动,那就完全被动,面对如今巅峰之女真,小胜可有,但怎么也不可能大胜……
乃至也是耶律大石之言,女真将帅但凡高明起来,苏武真就只剩下疲于应付,疲于奔命。
马马马,苏武又陷入了这个困境里。
征讨党项之事,着实不能等得太久。
其实东京也还有一些马,养在东京西北边一个叫做牟驼岗的地方,不多,大小马匹万余左右。
只是这些马,是这个国家最后的储备,也是东京禁军的储备,也是天子仪仗用马的储备,枢密院、诸多衙署用马的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