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立马往后厨去,还暗暗回头看了看,当真没人跟着他,惊慌的心思还未真正定下,不免也想着是不是要逃?
也看屋后,打马披甲的汉子围得死死……
逃也逃不了,也更想,逃的话,有必要吗?自己身上有什么大案背着了?还是得罪了什么达官显贵?
如今这般机会在眼前,想来想去……想去想来……
朱贵定了定心神,又往屋外寻了寻,把几个厨子小厮喊回来。刚才店内店外之人,竟是都在店外看管着,一个都不曾放走……
这位苏都监,行事当真缜密!
一桌子菜,便也慢慢在上,菜色上齐,就听得门外官道呼呼啦啦的声音。
二百号人,十几匹马,朱仝雷横到了。
这两人,一个朱仝,长须到胸,江湖人称美髯公,此时是郓城县马兵都头,晁盖宋江之所以能逃脱,就是他私自纵容而走。
这人其实很讲义气,梁山众贼,也很记他的恩情。
只是来日,梁山之人报恩的方式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朱仝只想着过点正常日子,哪怕获罪刺配沧州了,日子也越过越好。
只奈何梁山之人非要赚他上山,亲手打破了朱仝正常生活的最后一点希望,这也是个恶心人的故事。
雷横是步兵都头,这人杀牛起家,正儿八经的江湖屠狗辈,诨号插翅虎,臂力过人,跳跃能力也过人。
这两人,交情极好。
就看两人进入店内,雷横便是大大咧咧来喊:“贼人在何处?”
那朱仝却不同,进门先看一圈,然后立马走向苏武,拱手一礼:“当面可是东平府苏都监?”
“是我!”苏武也稍稍一拱手。
朱仝立马再礼:“见过苏都监。”
那雷横慢了半拍,也是一礼:“见过苏都监。”
“坐!”苏武抬手作请。
两人看着一桌酒菜,便也落座,雷横先问:“都监,知县相公见得公文,立马派卑职二人前来,不知贼人在何处呢?”
“还没到!”苏武笑着,又看了看跟着两个都头进来的一些军汉,说道:“我与你们两位都头有公家密事要谈,你们先出去。”
几个军汉等了等,看朱仝回身来点头,便出门而去。
如此,朱仝才问:“不知都监是何吩咐?”
苏武笑脸一收,看着朱仝,陡然就问:“朱都头,你先把那朝廷大贼晁盖私自放走,又把那杀阎婆惜的宋江也放走,心中可还有国法纲纪?”
此话一出,朱仝瞬间大惊,甚至手已然握在腰刀之上,好似说暴起就要拔刀。
雷横却是先转头来看朱仝……
这场面,有点有趣。
却是苏武随后又有了笑脸,问:“都头莫不是要官军火并?当真也准备上山去入伙了?”
朱仝立马把手从腰刀上移开,深吸一口气,换了一个平静的表情,也挤出几分笑容:“都监怎能如此说笑?”
“你看某是说笑吗?”苏武脸上还真是笑容。
雷横却开口了:“苏都监,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是吗?”苏武还是笑,也看雷横:“要不,你问一问你这好兄弟,看看某是不是血口喷人?”
雷横当真去看朱仝,朱仝却不看雷横,只看苏武,脸上阴晴不定几番,还是一语:“都监说笑……”
雷横似也察觉出来什么,转头去看,看的是门外,雷横这份义气着实不假。
只是门外那百十号披甲打马的汉子,还真就不是郓城县那些衙差厢军可比。
苏武却转头与朱贵说:“掌柜,倒酒!”
朱贵看得这场面心中已然就是惊涛骇浪一般,闻言,连忙上前来倒酒。
“先饮一杯……”苏武先抬杯。
朱仝当真也抬杯,雷横再来,三人一饮。
苏武放了酒杯,慢慢再开口:“我打马从官道来,贼人步行,还要走小路,怕是今日半夜才能到此。这伙贼人里,有那吴用,有那阮氏兄弟,朱都头,某来此啊,是想与晁盖吴用二人见上一见,朱都头为中人,不是难事吧?”
朱仝却问:“都监是官,他们是贼,如此相见,传出去也不怕得个通贼的罪名?”
“通贼?你不就是通贼吗?不也好好坐在这里吗?”苏武反问。
朱仝微微沉默。
“就见两人,晁盖与吴用。劳烦朱都头从店后的芦苇荡里乘船往山寨里去一趟,如何?”苏武转头示意朱贵再来倒酒。
朱仝抬手一指朱贵:“都监何不让他去?”
“朱掌柜?他没这份脸面。”苏武笑着摇头。
朱贵闻言,心下也是一叹,让晁盖来见东平府的兵马都监,他还真没这脸面说得动。
朱仝却问:“都监不会是想利用卑职把梁山头领一网打尽吧?”
“要一网打尽,今日到此,也就不会知会你来了……”苏武答道。
朱仝皱眉去想,想得片刻,还是来问:“吴学究等人今夜当真会到此处来?”
朱仝自是不那么相信。
“这些贼人之事,吴用只以为我定然不知,这里有吃有喝,备了船在等,有朱掌柜守在这里,他们身后又并无官军在追,他岂能不来?”
苏武自己一饮,不再与二人提杯。
“都监真是好本事,若是今夜吴学究当真至此,卑职便上山为都监去请一请!”朱仝显然也是看懂了一些。
这位苏都监,似并不真想剿贼。
不想剿贼,其实……是好事。
若真对面而谈,谈的应该就是……如何相安无事?如此也好交差?
还是其他什么?
朱仝想不来这些,但他知道,兴许吴用想得来这些。
眼前之事,是朱仝也有一家老小,更是他朱仝从来没想过要落草为寇。
苏武把朱仝已然拿捏得死死,也是朱仝自己的破绽实在太大,旁人不知,苏武又岂能不知?
“好!你把麾下之人都叫到店里等候着,只需你二人随我往道口去拦,如此,你也体面。”苏武已然起身,往店外走去。
这一番,要的是彻底打击梁山之人面对他苏武的心态与自信,特别是吴用面对他苏武的心态。
要让吴用往后只要听到他苏武的名字,心中就不自觉会打鼓,就得畏惧几分,就得怯懦几分,更多生顾虑顾忌。
还有一点,那就是朱贵,从此之后,梁山任何风吹草动,都在苏武耳目之下,以后也就不会再这么被动了。
此乃苏武心中谋划的第三番,养的贼,就要圈得住!
回头,便是回去摆弄那个天选打工人,这就是这一系列谋划的第四番。
几番之后,苏武才能安心去做其他事情。
至于董平,今夜是死期。
头前引蛇出洞,并不能做到万无一失的埋伏,今夜守株待兔,才能万无一失。
第69章 你与我捉单决死
八百里水泊在月光下荡漾出银光点点,湖风稍稍一吹,芦苇一丛一丛轻轻摇曳。
月黑风高夜,六十来个猎户汉子穿甲在身,蹲在路口两侧的草甸之中,用的是大宋禁军里的强弓硬弩。
五六百步之后,是那朱贵的酒店,酒店里挤满了人,有本就在客店的旅人,也有黄昏之时恰巧从店外路过的行人,还有二百号来自郓城县的衙差兵丁。
客店之外,有三十号来自大名府的精锐军汉披甲守卫,不准任何人进出酒店。
月慢慢东去。
十来道月光下的黑影从北边行来,从小路插进大路,脚步极快。
十来个人中间有一个学究,忽然皱眉不止,却问左右:“我怎的心中如此不安?一直七上八下?”
一旁有阮小二来答:“学究,一路上并未有官军尾随追缉,不必过于担忧……”
那学究忽然心中一紧,说道:“是啊,那苏武何以不来追缉?”
有那董平话语:“他拿了林教头,只管往东京殿前司高太尉送去,不知能换多大的前程,此时只怕早已在城中吃起庆功宴了!”
在董平看来,头前那苏武不入林子里来追他,而是转头去围林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那林冲多值钱?是那殿前司高太尉的软肋。
“唉……”吴用一口气叹去,便又说:“此番真是吃了天大的亏当,事未成不说,还损兵折将,把林教头也陷了进去,此番回了寨子,又如何与晁大哥交代……”
董平恨恨一语:“学究,我早就说了,只管把寨子里的五百人交给我,我带着去那东平府,打破府城不在话下,你们偏偏不听,非要出这些馊主意……”
吴用闻言,目光看去,却也没有话语。
就听董平又说:“还说什么把那知府千金绑来与我……唉……此番回寨子里,你们都听我的就是了,只管把人马给我,我带着你们去,那东平府里我多少亲信心腹?岂不是说破就破?”
吴用依旧不言,只管往前走,阮家兄弟三人在后,却是频频去看董平……
董平见吴用不开口,只管又道:“去之前,学究与我说得那么多诸般利弊之语,这回无话可说了吧?”
吴用终于开口了,竟是有几分笑容:“还是将军好计策啊……”
却是吴用又岂能不知山寨里四五百喽啰是怎么回事?
王伦麾下养的人手,王伦当面被杀之时,也都是跪地求饶之辈,劫个道还行,还真能上阵打仗?还能去攻城拔寨?
而今山寨里,连一人一杆正儿八经的好兵刃都还凑不齐,还等着十万贯的生辰纲来慢慢置办。
去打东平府?岂不是个笑话?东平府里,还当真都是能随董平谋反之人?
董平依旧自顾自在说:“上阵打仗,你们皆不如我,只管看我如何破城就是!”
吴用依旧有笑:“那是……回了山里再议就是……”
董平心中好似舒服多了,左右看了看,虽然身上有伤,此时却也起了几分神气。
心中只想,如今是落了草,落草也要是条好汉!
却是听得头前忽然有人喊:“可是吴学究?”
吴用闻言一惊,脚步一停,先不说话。
再听得问:“是吴学究吗?”
吴用听出来了,心中一松:“是朱都头?”
“是我!”
就看头前黑暗之处,走出来一个汉子,近前十来步,吴用连忙上去迎,也问:“朱都头何以半夜在此处?莫不是接到了东平府的海捕公文?所以得令至此?”
朱仝看着吴用,又看了看吴用身后那些人,一个个狼狈不堪的模样,便是摇头叹气:“唉……”
“怎么了?”吴用立马再问,心中又是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