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河东两路宣抚使谭稹,此时自是把军令来行,燕云之内,东兵西调,大批抽调,皆往易州、涿州、良乡三城去驻防。
燕京城内,有郭药师之怨军,还有不少昔日辽国旧兵,拢共算算,再抽调燕山南边诸部,拢共算算,四万人应该是有,若是再发动城内青壮守城,十万人怎么也凑得齐,辽人对女真,那是恨极了,动员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乃至也要往河东去军令,太原王禀,也要做好防御准备,以防女真忽然袭击。
想来想去,又想到了河北,以往的宋辽边境,自也当各自备战,雄州等城池,以防女真忽然南下……
按理说,女真当是不会南下的,但是,谭相公还算严谨,都去军令叮嘱一番,乃至也还要知会河北各部,随时准备北上入燕云来援。
如此一番准备,左右来看,自也是应对得天衣无缝了,先这么备着,且看朝廷旨意如何。
却是那西边,弘州之地,早已是一片凄惨,女真来了,做的事就是抢,抢钱抢粮抢人,人只管去绑,男女老幼,都要,青壮开荒种地干活,老头养牲畜伺候人,孩童养大继续干活。
女真要想当真发展下去,保持强大,人口是重中之重,而今女真,不到百万的人口,十几万的军汉,这种状态,那是一定维持不下去的。
若是能抢得二三百人口去,那一切就能步入正轨了。当然,人口不嫌多,三四百万也行。
历史上,女真破辽之燕云的时候,第一时间做的就是这件事,几乎把燕云人口迁徙半空,后来把燕云还给宋,宋得到的燕云自也不用说。
要问女真现在为何不屠杀人口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人口与牲畜一样,皆是财产,是奴隶,是这个“传销”组织的底层架构。
其实女真是很珍视人口的……
只道这些被掠夺去的人口,都会很凄惨?
其实也不一定,这些被掳掠去的奴隶,他们也是有前程可以奔的,他们也有机会拥有更底层的奴隶,他们也有机会越混越好,混个官职,混个出身,乃至混着混着,从奴隶变成臣子,乃至出将入相,皆有可能。
当然,这只是少数人,绝大多数人,自也凄凄惨惨……
弘州在掳掠,大军自还往东去,兵临蔚州……
五万骑兵,那是何等威势?漫山遍野的马,乃至大马小马,老马母马,整个马群随着一起出击,走到哪里养到哪里吃到哪里……
女真士卒们,甚至也带着副兵,带着奴隶,一起行动,甚至也带女人,军营就是部落,既是打仗,也是生活。
作战与过日子,也并不分得太开,一拥而来,那不是五万兵八万兵,那是呼呼啦啦好似一个巨大的部落在迁徙,甚至其中还有孩童。
当然,这是女真前期,只待当真立国了,所有人都开始有一个家,有房子,有不动产了,开始安定了,再打仗就不一样了。
乃至掳掠,那是一家老小齐上阵,管理掳掠而来的人口,与管理畜生一样,老的小的都卖力。
只看蔚州城下,被围困得是水泄不通,各种营帐,密密麻麻,这支大军,兵将之数许就在七八万,但一同来的加在一起,至少二三十万之多。
便是从城头上往下看一眼,都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大概也是女真最后一次这么打仗了,因为他们真的马上就要开始有那些不动产了,要开始安定下来了。
当然,这些女真军将士卒带在身边的,也不一定真是他们的女真亲眷。
其实带着的都是奴隶,女奴隶们也开始生孩子了,生的孩子自是女真。
男奴隶们许多也跟着负责打仗,许多也开始成为了既得利益者,开始分享主人得到的战利品,其中不少人,日子不一定比被掳掠之前差,甚至可能更好,只要战利品越抢越多,他们的身份与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乃至也开始主动维护起眼前的生活方式。
这也是这种“传销”组织的可怕之处,发展壮大的速度极快,且在很短时间内就能收聚人心。
这种模式,一直到几百年后满清崛起,依旧还有其中的影子,所谓那些包衣奴才,也能混得越来越好。
燕云之事,正在发酵,却是速度并不很快,一来是女真人掳掠拖慢了进度,也是女真人真的太穷。
二来,也是女真人此时还有些束手束脚,放不开手脚,并没有那种狂飙突进之念,对大宋,对燕京城那边的宋军,也还保持了基本的尊重。
一个是不知道对方有多菜,一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菜。
此时灵州城下,苏武与种师道早已扎好营寨,开始挖掘壕沟围城。
其实,城内之党项兵,以数量而言,比城外宋军还多。
但城内之人,还真就不出城来战,也是一时间李察哥还不知宋人具体动态,毕竟此番宋人总体兵力,远多过西夏之军。
那苏武在李察哥心中,已然当真就是高明的对手。
李察哥,既不是项羽在世,也不是什么万人无敌,他就是一个稳健而又老道的主帅。
他知道宋军不得长久,坚城而守,就是胜算最大的谋略,只要宋人打不下城池,自就会退,只要宋人退兵了,此战就胜,家国社稷可保。
再来扩大战果,追击掩杀,许还能大胜!
只管此番若是大胜,那宋人至少二三十年之内,乃至四五十年,再也发动不起这般巨大规模的攻势了。
大帐之中,苏武与种师道对坐,左右军将无数,许贯忠、吴用、朱武等人也到了……
只是此番,还有一个小插曲,便是苏武与种师道互相让座之事,最后,还是在苏武的坚持下,让种师道坐了正中,苏武在侧。
济济一堂之下,却又是苏武先来开口:“此番,不急着打,壕沟能挖多少就挖多少,多挖,一直挖,且等辛总管与小种相公大军也到得顺州与怀州,让他们先打,我等再视敌而动!”
种师道点头:“此策高明,党项主力之军,只在六七万左右,而今多屯在灵州与保静两城,至于其征召的民夫,那是万万离不开城池的,所以,党项能出城来去之军,也就是六七万之多,也皆是头前在漠南之地,苏帅一阵大胜三万党项步骑,才有如此好局面,眼前,还有两万多党项骑,此重中之重也,却还不知藏在何处,诸部游骑,还要多探!”
说着,种师道也皱眉,也是最近几日,游骑出去无数,就是寻不到党项骑兵在哪里。
按理说党项骑兵,定然在某处藏着掖着,只待局势稍稍清晰,就会出现在大军身后,是袭击也好,还是断粮也罢,此党项倚仗之战法,不可能不做。
苏武皱眉有语来:“李察哥真是越发谨慎了……”
种师道便答:“对咱们来说,此战尽得党项边境城池,也得党项河西四郡,已然盆满钵满大胜之局,即便战事就此作罢,诸位也都是功勋在身,回去也是凯旋,党项人不知咱们是一心灭国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那李察哥谨慎保守,便也应当,自是他们输不起,他们一输,再无党项!”
苏武慢慢来想,说道:“游骑还是要加派,但兴许党项主力之骑,还真就藏在灵州之北保静城中,何也?便是谨慎保守之举,先保不失,再谋其胜,也让咱们一头雾水寻不到,只待要用之时,突然出现,所以,还当加派游骑定住北边保静城池!”
种师道认真一想:“倒也有点道理,许还真是这般,看来游骑当真要犯险往北多去!”
“还是要把他们逼出来!”苏武如此一语,再道:“这般,最近多运攻城器械之物!”
“甚妙,此地攻城极难,何也?皆因木材难寻,器械难造,只要是大量的攻城器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路上,李察哥必然也会越来越急,那骑兵兴许就出了。”种师道的手已经拍在了大腿上。
眼前这年轻人,还真是机智善谋,每每遇到麻烦,应对之策出得是又快又好。
年轻人,脑子真活络!
种师道便是又问:“苏帅可是已经有了破敌骑之法?”
苏武稍稍点头:“有一些小谋划,还待完善!”
自古,破骑兵之难,不必多言,甚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有一支比敌人更强大的骑兵部队,从无例外,汉击匈奴,唐击突厥,都是如此,打敌骑,就得自家骑兵更加善战。
否则,绝无可能大胜敌骑,最多击退。
种师道倒也不知苏武到底能用什么办法,能以弱骑大胜强骑?
却莫名就是相信苏武定然真有奇招,只管一语来:“那就等苏帅谋定而动!”
众人皆看苏武,脸上哪个不是跃跃欲试,便是苏武有谋,定然不假,可得大胜。
苏武压压手去:“胜败,不过两战,一战敌骑,二战攻城,皆靠诸位奋勇。但也先做好眼前之事,要防备城内之敌出城袭击,那壕沟,要越挖越多,各部军汉,不可一点懈怠!”
众人起身来:“得令!”
苏武摆摆手去,众人自也起身就退,忽然,苏武反应过来,与种师道抱歉一笑,便是他不该越俎代庖,把主帅的威风都使了,毕竟种师道才是主帅。
却看种师道也笑着来说:“无妨无妨,此战之谋都在你,此战之功也都在你,军中大小军将,哪个都服你,你也不必如此,只要你不出差错,只要战事能胜,老夫听你的又何妨?你也知晓,老夫不是那般小肚鸡肠贪功自肥之辈……”
苏武起身就要一礼……
种师道连忙来拉:“坐坐……且说说你那破地之策,如此老夫才是欣喜!”
苏武点头:“那就说说……先说敌骑若出,必然直奔我军身后去,劫粮劫物罢了……既然知道他们要这么做,寻他们一战,那是寻不到的……那就等他们来。”
“以后勤辎重设伏?”种师道就问。
“这般设伏,也难,一来是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出现,二来是他们的游骑斥候自也不是吃素的……”苏武答道。
“那……”种师道都明白,哪里有那么简单?
“所以,要解决两件事,一来就是笃定他们一定出现,二来就是瞒骗过他们那些游骑斥候之眼。”
“你说……”种师道还有些急了,感觉苏武在卖关子。
“哈哈……老相公,有时候,越是埋伏,他们越是不来,不若光明正大一些,便也简单,组织一次庞大的后勤运送,器械粮草,乃至钱,只管装得个蔓延好几里地去,我军骑兵全出,还要从环庆与鄜延再调一二万人临时来护送,就闹个声势浩大,乃至,老刘总管亲自押送,一直从鄜延押送过来!”
“如此反其道而行之?”种师道慢慢在想。
“然也,反其道而行之,大张旗鼓,李察哥不是觉得咱们难以长久吧,就弄一次长久给他们瞧瞧!”
“苏帅之意,便是以此让李察哥知道,只要这般后勤运送一到,那短时间内,大军粮草器械皆是不缺,可长久围困?所以,李察哥即便再如何谨慎,也不得不动手一番了?”
种师道显然懂得。
“是也……”苏武点头来。
“要筹措如此大了一次运送,只怕也难,咱们也没有这么多东西可运……”
旁人不知,种师道岂能不知,大军后勤,其实艰难,而今越发艰难,若不是河北京东之商人帮衬在运,只靠朝廷,大军要不得多久就要缺吃的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粮草钱物来装?
苏武忽然神秘一笑:“没东西装无妨,装人就是,还有拒马之物,既然不是以往那种设伏,那就是要党项骑兵冲击来打,装上一车一车的拒马,就是等他们来!我还要亲自去押运……”
“哦……好策好策!车驾里装满了拒马与军汉,引党项袭营而来,以拒马遍地去阻滞骑兵突袭,好似仁宗朝大帅郭谘之策乎?”种师道点头来问。
苏武也点头:“然也,只要能阻滞敌骑,步卒围击,还有万余骑兵在旁绞杀,敌骑必是大败,只是此策若是要成,还当调兵再来,从环庆与鄜延调兵来……藏于车驾之中,便也艰辛,藏于其中,至少六七日不可出。”
种师道闻言便说:“再调,那就是环庆鄜延,为之一空了……”
“生死之战,想不得那么多,空就空了,已然打到这个地步了,当一场决胜,乃至关中之兵,能动的,全部调派上来,都藏于车驾之内!”
苏武是真豁出去,因为这么干,若是一旦败了,一泻千里之下,那党项人当真一路掩杀,就可直接打到京兆府长安城了,长安城也无几个兵可守,那就真是关中陷落,潼关难保,若是潼关也落,党项真发狠起来,直入河东以南、河北以西……
哪里还有可阻挡之军?难道靠京畿禁军?
以往即便败了,党项人再怎么追击掩杀,也越不过西北这些城池堡寨,这回若是这么干,那就是弃了这些城池堡寨的城防,真若再败,哪里还稳得住局面?
后果不堪设想!
种师道眉头深皱,这把真是赌大了,身家性命上去赌!
赌是不赌?
种师道看了看苏武那坚定的面庞……他还是有些犹豫……
苏武一语来:“朝廷在催,眼前之局大好,却是我等后勤难济,当真长久不得,若是就这么偃旗息鼓,回头去,天子与诸公当面,靡费那么钱粮,天子起几十万大军,你我不过都是怠战之贼……”
种师道深深叹息……
苏武继续说:“且,此番若是不能彻底灭亡党项,我大宋与女真之战,老相公也知,终是要起。来日之党项,定是女真之盟友,两线作战,以如今我大宋之兵势,又如何招架得住?天下除了京东与西北,哪里还有堪战之军?不免是我在京东河北苦战,老相公在西北苦战,不免又是几十上百年鏖战之局,亦如以往,而今女真,更比辽人善战,往后几十年岁月,老相公们都去了,我一人,孤木难支也!”
说着,苏武不免也在叹气,也是要让种师道知道,现在真是没办法了。
党项之国,何其难灭?连那往后崛起的世界第一强蒙古大帝国,打党项也打了五次。
此时党项已然衰弱至此,这个机会不把握住,只等与女真开战之后,苏武哪里还有余力?
这大宋哪里还有余力?
难道要七十岁了的种师道还有余力?
种师道岂能听不懂?又岂能想不明白?
朝堂诸公与天子,只以为汉唐就在眼前,种师道却也知,这汉唐,可还远着呢……
天下之兵,都在眼前了,拢共算在一起,真正精锐战兵,不过这十来万人。
眼前,是要一把梭哈,拿西北众多州府,还有关中之地,一把梭哈……
却听苏武一语还来:“成则成,不成,老相公,还有我,皆先亡了去!”
“哎……”种师道还是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