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既要和自己硬钢到底,刘协也只得按照张既之言细细观看。
……
……
本来天子的神态还算轻松。
但当看到后面时,两条剑眉却是彻底拧在了一起!
“德容!说这些话,可都是要负责的!”
“陛下常年征战在外,不知长安百姓疾苦,自然以为臣在胡说。”
张既面不改色。
“早在太师健在的时候,陛下就曾发布公文,告知府兵百姓,说世间有细蛊,能够使人患上疾病。”
“说实话……臣本来是不信这些的。”
“但随着臣担任京兆尹时间越长,越发现“细蛊”之说并非谣传。”
张既越说,表情愈加严肃。
“长安街道逼仄、道路狭窄,民居混乱,污水、粪便也不能随时清理干净,动辄就有百姓患病。”
“尤其是如今长安不但有凉州、益州、西域这些来的商人,如今更是有大量河北、中原百姓涌入,使得城外百姓的情况已经差到了极点!”
“臣发现,每次有外籍百姓来到长安,常常会使那一片的百姓都患上重病!”
“臣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想到陛下的细蛊之说,以为是这些人带来了外面的细蛊,传给了长安的百姓。”
“所以臣后来每次有外籍百姓来此,都要先行隔离一番,这才让其入城。”
“这法子以前行,但随着陛下英明神武光复人口众多的中原和河北,长安若是还是这般,很有可能会出大事!”
张既言辞恳切,心急如焚。
而刘协也从一开始的不在乎变得愁容满面。
早在数年前,张既就曾劝他修筑长安。
但那时候刘协不以为意,只当张既是个阿谀奉承之人。
却没有想到,长安的情况竟然已经危急到了这样的地步!
“德容之前怎么不将这个理由告诉朕?”
张既无奈。
“细蛊之说虽经由陛下推广,但大多数人还是不信,甚至以为是在妖言惑众。”
“故此,陛下不在长安,臣实在不敢将这些话流传出去,免得引起骚乱。”
张既的用心良苦惹的刘协点头。
“可惜朕一直顾着埋头打仗,竟然没有注意到此事。”
而张既此刻却又从袖口再掏出一份公文,惹得刘协无奈道:“德容为了这次见面到底准备了多少份公文?不如一并拿出来的好!”
“回陛下,就这些,再没有其他。”
张既将公文呈上。
“其实之前臣就在想,若是陛下对细蛊不够重视,便将这份公文呈上。”
“修筑长安,其实并不是一项劳民伤财的举动。陛下若是不信的话,可以看看臣这几年记录下来的内容。”
刘协在拿到这份公文时,立刻眼前一亮!
这哪里是什么公文?
这分明是一份财务报表啊!
张既按照月份,将每个月长安东、西两市的交易数目、金额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公文上的金额数目越来越大,货物数目也越来越多!
而张既呈上这份公文的意图很明确——
“陛下,若是修筑长安,理清市肆,建立秩序后,难道就不能征收商税,供养国家吗?”
第400章 卷六 卖官鬻爵
“商税?”
刘协确实没有想到,张既竟然已经将视线放在了这样的暴利上面。
商税,自古有之。
比如关市税和山泽税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两种。
和农税相比,官税毫无疑问要更加暴利,同时也会在民间落得一个好名声。
毕竟按照现在的理论,商人不说是上不得台面的人,那至少也是一群只知道“苟利营私”的蠹虫。
正所谓“士农工商”。
“士”,是维护国家统治的坚实阶层,当然排在第一。
而“农”、“工”、“商”则是按照其所创造的社会财富进行划分。
按照古人的理解,“商人”那就是一群坏的流脓的东西,完全就和韭菜一样应该老老实实等着朝廷官府的镰刀将其铲平。
然而事实上……
好吧,即便是按照事实上,这群“商人”也该死。
在获得了原始积累后,这群商人做的第一件事大概率就是回家躺平做地主,然后给周围的农户开始放贷,沉淀一两代后供出来个士子后代当官,然后就躲在他的庇护下成为当地的豪族世家……
所以张既说的“征收商税”,刘协一点都不觉得是冤枉了那些商人。
但这种事情也不能竭泽而渔。
若是真的要大规模在长安甚至关中征收商税,又是要有一大堆事情去做。
比如从源头上禁止买卖田地。
再比如给与纳税商人一定的利好。
甚至于,直接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
……
刘协脑海里想了许多,但却对此事上了心。
“朕明白德容的意思。”
“照你看来,这长安城,是非要新修不成?”
“正是!”
刘协想了想前两天才刚看过的朝廷赋税,微微点头。
“朕知道了,长安城,确实应该重新去修缮。”
“但是,这钱不能让朝廷来出,让官府来出。”
张既正要反驳,却被天子伸手打断。
“朝廷如今用钱的地方海了去了,或许修建长安城是要紧事情,但在朕眼中,绝对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就好比朕在没有发动河北之战前,那个时候即便德容你将这理由拍到朕面前,朕也一定会不为所动,继续筹备战事。”
“你也看到了,如今朕桌案上堆积的公文已经成山了!”
“中枢官职的改革是一项。”
“北庭都护府的贸易是一项。”
“各处府兵的军需封赏又是一项!”
“除此之外,诸如敦煌太守杨阜就传来文书,说是有部分迁徙过来的西部鲜卑和羌人又在劫掠,袭杀来往中原和西域之间的商队;再比如犍为太守张裔也上奏公文,说是南方蛮族近来行径十分诡异,要朝廷派兵协助……你说,这些事情,应该要优先于哪一样?”
张既脸色发涨,显然不知该如何辩驳。
“朕曾经在研习兵法的时候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抓住主要矛盾。”
“何谓主要矛盾?就是有一种矛盾与其它诸种矛盾相比较而言,处于支配地位,对事物发展起决定作用,这种矛盾就叫做主要矛盾。”
“德容以为,如今朝廷的主要矛盾是在何处?”
这下,即便是有一肚子话的张既也不得不承认:“如今朝廷的当务之急就是改革官制,重整吏治!”
若是中枢没有一个合理稳定且高效的行政机构,便是说的再天花乱坠,也落不到实处。
此刻的张既,好像才是真的明白了天子为何要这样坚持,当即低下头去,有些愧疚。
见张既如此,刘协的恶趣味收敛了一些。
“但主要矛盾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峰回路转。
“德容方才说的细蛊之事危害百姓,却是比很多事情都要重要的多。”
“若是真有大型瘟疫在长安爆发,那朕还哪里有什么心思去整顿吏治,去改革官制?”
刘协将张既呈上来的三篇公文叠在一起,放在旁边一沓公文的最上端:“所以,新建长安,确实是十分要紧的事情。”
张既此刻已经被天子给搞糊涂了。
他不知道,天子如今到底是修不修这长安城了……
“所以,朕方才说不动用朝廷的府库是真话,但新修长安也是真话。”
刘协停顿一番才说道——
“所以,修筑长安的钱财,由朕来尽快筹备!”
张既一听,双目瞪的浑圆!
那可是修筑整个长安的钱财!
若是真算下来,万斤的黄金都挡不住!
这种数目的巨款,想必把未央、长乐两座宫室卖了都不值那么多钱吧?
“另外,德容谏言的废除州一级制度官府的事情,朕也允了。”
“不过此事不要由你亲自出面。”
“你去重新写一份公文交给贾诩,然后让贾诩将这份公文呈递上来,明白吗?”
张既瞬间领悟了天子的意思。
裁减机构,而且还是直接裁减地方最高级别的一层机构,必然会得罪不少人。
若是由张既直接上书,怕是会有不少人记恨于他。
但让贾诩背这口锅就没事了。
贾诩虽然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贾诩在大汉朝还有在天子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