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总有两面性。
地盘小,就意味着情况没那么复杂。
若是真的尝试均田制、府兵制,船小好掉头,可以改革的彻底,扫清关中二百年积攒的弊端。
倘若现在真的给刘协一个三都一十三州,恐怕刘协反而没办法将变革进行下去。
如今关中世家衰弱,以往的秩序已失去力量,正是朝廷发力,正式浴火重生的时候!
三人虽然依旧头皮发麻。
但在看到刘协宛若骄阳一般为他们规划着蓝图,他们又莫名有些心安。
要改变大汉朝两百年的制度,这份压力远远不是常人能够背负的。
可倘若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天子,那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彷徨。
“汝等身后站着的,不光是朕。”
刘协为三人加油打气。
“你们身后站着的,是太师,是士卒,是关中百姓,是千千万万,想要恢复太平盛世的大汉百姓!”
“有这些人在,破旧立新之法,必然可以成功!”
变革,不是刘协一张嘴就能变成的。
任何一项变革,需要的从来不是上位者的决心或者官僚们的努力。
它需要的,是民意,是民心。
恰好!
均田、府兵制度,就是真正终结了汉末之后数百年纷争的正确变革。
使士卒有家产。
使百姓有武德。
使国家有盈余。
使天下有公平。
这样的变革,不是空中楼阁,不是水月镜花,而是真正经历过实践,能够终结乱世、中兴帝国的一剂良方!
可贾诩还有犹疑。
“陛下,太师真的会同意此事吗?此事毕竟改变了军制,恐怕太师不会轻易变革。”
均田、府兵制度,如今最大的阻碍其实并不是世家。
关中世家,早就被董卓杀了一批又一批。
之前因为私铸小钱一事又杀了一批。
现在经过王允的牵连,马上必然又会杀掉一批。
若是还有不长眼想来和朝廷掰手腕的,便是刘协都要夸赞对方一声勇气可嘉。
反而是董卓。
因为要进行均田、府兵,其实是变相的将士卒分散到关中各地,有削弱董卓权威之嫌。
所以贾诩才问——
董卓,会同意吗?
“会的。”
“一定会的。”
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
营成周、制礼乐。
曾几何时,打死董卓他都不信自己能做到和周公一样的政绩。
但现在的均田、府兵制度就摆在了董卓眼前。
这两项制度若是真的由董卓推行,继而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其功绩,便是不能比肩周公,恐怕也能顶半个周公了吧?
“不过这般粗略的计划让太师去看,太师肯定看的一头雾水,是不会同意这两项政令的。”
还是要精细。
比如均田制。
每人赐多少亩田、赐的田允不允许买卖、就算能允许买卖的话,需要满足什么条件、要不要报备官府?丁牛怎样分配、农田里要种植什么东西才能满足朝廷所需、各级官员要分多少亩田地……这些种种,都要讲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像是府兵制。
要给士卒免去多少田租、赋税、府兵平日要怎样训练、管理府兵的具体制度、现在将领与之相匹配的地位待遇、府兵设置的具体位置……这些框架,也必须要在一开始就讲清楚,不要有模糊不清的地方。
好在贾诩之前到关中各地看过一遍,对各地具体细都了如指掌,不用再去探查。
加上贾诩也在行伍中待过,对于董卓麾下的军制也很清楚,不用再去询问……如此,自然就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从黑夜到白天。
从月桂到金乌。
从群星到晴云。
刘协与三人始终在这尚书台中争论不休!
不知疲倦,不知困乏!
越聊越兴奋,越聊越激烈!
因为几人知道,此刻他们身上背负的,是能撑起大汉的柱石!
他们今天的随口一字,可能就会改变大汉朝无数百姓的一生!
兴存恤,修政教!
谁能在这种事情上掉以轻心?
别管贾诩是不是善于谋身。
别管钟繇是不是八面玲珑。
别管荀攸是不是寡言藏拙。
三人此刻,全都争论的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谁管你是天子还是尚书令?
只要说错了,那就是开喷!然后在激烈碰撞中寻求能够统一的答案!
一连十日,尚书台灯火不休!
而“战争”的规模,也从君臣四人延伸到尚书台中几乎所有的尚书、曹官!
尚书台本就是处理天下政务的地方,若是论及对民生的了解,这些人就是当今天下最顶尖的那一小泼人!
一开始他们兴许还顾忌天子等人的身份。
但在气氛炒热后,便是这群品级并不高的尚书曹官也敢硬怼刘协、贾诩。
“这事是天子说的那样的吗?啊?纸上谈兵嘛这不是!”
“来来来!不服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旁边的华阴县看看!看看那里的农田和长安周围的农田能不能种出一样的粮食!这田和人一样!都有高低之分你懂不懂?”
“啥?每户两头牛?缺的你补!”
“你大爷的!出去决斗!”
……
……
争吵中,逐渐露出真相。
混乱中,逐渐透出秩序。
感性中,逐渐浮出理性。
两篇足以支撑起大汉根基的公文,正逐渐在尚书台成型。
唯一让人有些担忧的,就是尚书台中众人的心智……
当董卓听到刘协自那日进入尚书台后已有十日没有出来时,也是有些担忧。
“孤该不会将陛下逼疯了吧?”
不至于吧?
董卓并不是想为难刘协。
他的思路,其实和钟繇的思路差不多。
再加那么一点税赋,苦一苦百姓,这日子不就能过下去了?
可别就因为这么点事,把天子逼出个好歹来……那可就真出了大事!
“白,郿坞中还有多少钱财?”
“好多。”
“好多是多少?”
“用不完的那种!”
董白此刻正拿着硝石,往水盆里挨个丢进去。
最后剩下一点,她干脆悄咪咪的放入自己口中,想看看此物能不能让自己也凉快一点。
“怎么热热的?一点也不冰!”
……
董卓已经开始心软,想着要不要自己将这钱出了。
可这一次的钱他出了,下一次的怎么办?
郿坞中的钱财,董卓那可都是想留着给董白当嫁妆的!
便是委屈了谁,也不能够委屈自己的孙女啊!
就在这时。
忽然有宫人来报——
“太师!陛下还有贾令君出了尚书台,正在过来的路上。”
陛下出来了?
董卓这才放下心来。
“出来就好!还不让陛下前去休息,就说孤自己想办法,不用陛下那般为难!”
宫人刚刚离开,可很快又折返回来。
“太师,陛下执意现在就要过来。并且陛下身后还有两辆载满竹简的马车,也已经开始让宫人帮忙搬运,说是要呈递给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