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好意思跟他们相提并论吗?”
齐王建被打的很委屈,垮着张老脸缩到了父母的身后。
齐襄王安抚的拍了拍老儿子的肩膀,然后感慨着说:
“当年姜齐的康公被饿死在海岛上,我的儿子建被饿死在荒山里,如今田齐最后的君主,也在海岛上迎来落幕……这何尝不是一种历史的循回往复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
便是吕鹏没有下斩草除根这样的狠手,用宽容解除了姜田之间的仇恨。
“只是不知道汉朝对此,会有何感想了。”
……
“齐国发生内禅,使曾经的征夷大将军做了新齐王?”
“他们派使者过来,请求天子的册封?”
长安城中,
正在庆祝自己孙儿周岁的太子刘据听说了这件事,不免惊讶了一阵,逗弄怀中小儿的手也停了下来。
正好长出小牙齿的皇曾孙刘询趁机抓住祖父的手指,将它放到嘴里当磨牙棒。
只是在辛苦进攻了许久后,也没能给祖父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除了给我涂一手的口水,还能干嘛?”
刘据笑着把手指从孙儿的嘴里抽出来,然后把沾上去的口水,全都返还到了刘询的脸上。
小孩于是不高兴的撇起嘴,开始哭闹。
他的父母赶紧上前,把这个“只准自己作恶”的小子抱回去。
刘据没了负担,便跟东宫臣属去往旁边的房间里,讨论有关齐国的事情。
“陛下对此怎么看呢?”
“陛下并没有生气的痕迹,直接同意了齐国的请求。”
刘据听了,便点点头说,“陛下这两年的脾气,比以前稳定多了。”
“可能是被人骂清醒了些吧。”
有臣属仗着是私下议事,颇为不客气的说道。
刘据并没有呵斥他的不敬。
因为他心里也有类似的想法。
他只是说,“难怪有贤人说‘偏听则暗’……如果身边没有敢于劝谏的人,即便曾经英明的君主,也难免犯下错误。”
好在,
带领大汉走上新阶段,开创新辉煌的皇帝,到底没有在偏听偏信的路上,一去不回头。
从征和元年开始,
年老的皇帝在缓和了跟储君的关系后,又开始了频繁的巡游。
他在眺望自己治下山水的途中,见到了许多人,也听到了许多声音——
这些年里,于乡野之中,
莫名兴起了一股议论朝政的风气。
虽然在经历了“大议盐铁”之事后,有识之士都能看得出,对如今土地辽阔,集权中央的大汉来说,像先秦那样召开“国人大会”,已经是艰难且低效的事,
但这到底还只是潜在的认知,
在明面上,朝廷也没有禁止言论,封闭民智的举动。
所以,
民间的文学之士,以及生活安稳的小民,仍旧遵循先人传下来的习惯,还有自己内心的家国情怀,对国家的诸多事物表达着关心。
为了更方便让大家了解到国家四方的情况,
一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人士,也会在乡野之间,将来自远方的消息散播出去。
虽然他们的消息灵通到有些诡异,昨天在西域塞外发生的事情,今天就有传达到中原的……
但百姓很少会注意到这一点。
诸夏血脉里的务实本能,让他们自动忽略了这点“小事”,更加关注那些南来北往,被人称之为“报郎”的家伙嘴中,所谓的“独家新闻”。
很多时候,
这些来历不明,很难被人找到踪迹的“报郎”,不会向百姓诉说自己的看法,只会带着卷成一卷的,在上面写满了文字的巨大纸张,来到热闹的乡野集市之中。
他们在人群中把自己的手高高举起,等“所有目光向我看齐”后,就会把纸张打开,将上面书写的各方见闻,转述给大家。
至于百姓们听说这些事情后有何想法,发出什么议论,那可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毕竟,
他们只是平平无奇,泯然于众人的“报郎”嘛!
而百姓们从“报纸”上得到了“新闻”后,就会在闲暇之时,坐在树荫之下,或者田埂旁边,对这些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
其中一些话语,
自然会传到正在巡游的皇帝耳中。
更有胆子大的,会在皇帝下令召见这些言论制造者时,直接在其面前说一些令旁人感到惶恐万分的话语。
好在,
皇帝似乎在寿数将尽之时,找回了年少时那“懒得跟你计较”的脾气。
他没有责罚那些指责自己好大喜功的百姓,还会给予那些敢于指斥乘舆之人赏赐。
在私底下,
皇帝会跟霍嬗、霍光这些受其信任的年轻臣子说,“朕最近想了很多东西,心里的感情十分复杂。”
“在过去的一些事情上,朕的确是有过错的。”
“只是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霍光安慰皇帝,“陛下有这样的心,已经十分贤明了。”
至于该做什么?
年近七十,
还能折腾什么呢?
不如把任务交付给后人,让后继之君去弥补错误。
霍嬗却直爽的说,“眼下不知道怎么弥补,那就在之后讨论相应的措施。”
“可以先承认自己的错误,以免下面的人还要奉行您旧时的命令,而不知道改正,继续给他人带来伤害。”
皇帝当时听了,心里不是很高兴。
他对霍嬗说,“天底下哪有认错的皇帝?”
知错改错可以,
但认错?
这就有点损伤属于“天子”的神性了。
但霍嬗梗着脖子说,“从秦始皇以来,至今又有几位‘皇帝’呢?”
“而且我听说西秦之所以可以得到延续和昌盛,正是因为其太祖召来大集议,反思了秦国历代君主的错误,并且对之进行了纠正。”
“西秦尚且可以指责自己祖先犯下的错误,陛下难道连承认自己的过错,也难以做到吗?”
在西秦复立之初,
在秦人们还蜷缩在西海角落的河谷之时,
嬴辟疆作为君主,为了国家的未来,考虑起了许多东西。
他亲身经历了秦朝的覆灭,也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迁移,心里知道:
仅仅拥有凭借武力和权力,是没办法巩固国家统治的。
因为这二者都来源于“人”,
当“人”决心反抗、抛弃自己头顶上的那位君主之时,
再高贵的身份和地位,也将化为无用之物。
所以诸夏的贤人,那位创立西周的武王很早就在《尚书》里说: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西周行至晚期时,周厉王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个道理。
奈何总有人认为:
自己会是特殊的,是无法被这些真理所束缚的。
嬴辟疆必须承认,
他所崇拜的祖父,
那位一统天下的始皇帝,
就在这方面,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再向前追溯,
那些秦君秦王,自然也存在类似的问题。
所以在对臣民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后,
嬴辟疆下令,让人将历代秦君所犯下的错误,书写在议论朝政的宫殿墙壁上,时刻提醒自己不能重蹈覆辙,将辛苦复立的基业,再次带向歧途。
时至今日,
那面墙壁上的文字虽然已有了褪色暗淡的痕迹,
但安都城的新宫殿中,仍旧将之传承了下去,书写上了新的文字。
这是西秦得以兴盛的一大原因。
也是秦国使者在汉朝停留,跟汉人互喷时,经常拿来吹嘘的实例。
但皇帝还是没有听霍嬗的话,他把这家伙训斥了一顿,然后又继续巡游起来。
“希望陛下可以保持这样的作派,不要再做奇怪的事情了。”
在小房间里商议了一下近来的朝政,以及皇帝所做的事情后,刘据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随后,
他的妻子过来求见,请他出面,继续主持皇曾孙的抓周事宜。
刘据便遣散了臣属,继续去参加庆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