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我求你们北司派五百人,分头守住吏部、都察院。”
“吏部、都察院诸员需外出考察官员时,由北司的人陪同。”
“有北司的煞神们在,一来可以震慑存有私心之人。二来也可严格排查,以防官员趁外出考察期间,与被考察者互通消息,私相授受。”
林十三想了想,道:“监察百官是北镇抚司的本职。这并不算您老找我借人,而是我循本职往外派人。”
杨博颔首:“所以我说,这事儿不必惊动皇上。”
林十三朝着孙越喊道:“听见杨老部堂的吩咐了嘛?立即去挑选五百名精明强干的袍泽,等待杨老部堂吩咐差事。”
杨博笑道:“在你的地盘,差事还是你来吩咐。我可不能越俎代庖。”
不多时,五百袍泽在校场聚齐。林十三给他们讲明了差事。
杨博道:“十三,多谢了。”
林十三恭恭敬敬的说:“能为杨老部堂效劳,能为京察大计出力,既是下官本职,更是下官的福分。”
“以后大明若有了战事,您老出将建功时,十三愿为您牵马执鞭。”
林十三一通彩虹屁,拍的老杨博舒舒服服。
杨博笑道:“好了好了,高帽子不要再给我戴了。吏部那边两位侍郎等着我回去呢。”
如今的吏部左侍郎是刘进。右侍郎则是张四维。
张四维不光是杨博的蒲州老乡,还是杨博的亲戚。
这个亲戚链是这样的。
杨博的儿女亲家是王崇古。张四维是王崇古的外甥。论起来,张四维要喊杨博一声姻伯。
故张四维属疆臣党,又或者说是晋党的骨干。
张四维可不是杨博那样大公无私的人。
且说这日,孙越带着人在吏部大堂门口当值。
外出考察京官的,是吏部各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三位堂官在京察期间是不出衙的。
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背着一个小包袱来到了大堂门口。
孙越问:“什么人?”
仆人答:“小的是吏部右侍郎张四维张老爷家里的仆人。我家夫人给老爷做了几样时令小菜,又理出几件换洗衣物,派小的送入衙里。”
孙越开动他那不太灵光的大脑袋想了想:师父崇敬杨老部堂。张侍郎是杨老部堂亲家的外甥,都几把自己人。这面子我要给。
说完孙越挥了挥手:“快进去吧,菜别凉了。”
仆人来到了张四维的值房。
张四维见食盒上雕刻的花纹,眉头一挑。
这带花纹的食盒颇为特殊,藏有暗格。张四维打开食盒的暗格,里面却空无一物。
张四维有些奇怪:“要递什么信?提了这食盒却没有一片纸。”
仆人压低声音:“咱晋籍的官员们给老爷送了一堆厚礼。”
“吏部由锦衣卫守着,夫人说可不敢冒险带着礼单进来。万一被锦衣卫搜了去,事情就无法收拾了。”
“故夫人让小的花了三日时间,背诵下了全部礼单,送礼之人的姓名,来此说予老爷听。”
张四维走到值房门口,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后关上了房门。
张四维道:“那些老乡也是多事。这节骨眼上他们送的哪门子礼?多少人都盯着我呢。”
“这么多人往咱家里送礼,隔日锦衣卫的呈报就能递到皇上面前。”
“都是山西人,都瘠薄老乡。我能不暗中向着他们?”
自古朋党聚之,便要相互庇护。晋党的首领虽是个贤臣,不代表下面的人个个都贤。
故晋党也不能免俗。
仆人道:“老爷容禀。老乡们把那些礼都悄无声息的送在咱蒲州老家。咱府的大门、偏门,已经紧锁多日了。”
“夫人还让在门口挂了一条咸鱼,仿悬鱼太守之典。”
第229章 家师海瑞海刚峰
关于京察,杨博是一心为公,张四维则是一心为私。
掌握了京察就等于掌握了京官的任免大权。岂能不提携下那些山西老乡?
两个月后,京察结束。吏部在衙门前张榜公示。
上千个人名、定格定法沿着衙门口贴在墙上,蔓延出去整整半里地。
京城的官员们怀着忐忑的心情查找着自己的名字、格法。
时不时有官员因被免职而满头大汗,晕倒在地。
林十三知道今日吏部衙前必出乱子,说不准会出现被裁官员冲击吏部大堂的状况。故今日他亲自带人来到了吏部门前。
林十三端坐在吏部衙门外的一张椅子上。旁边放了个茶桌,孙越给他倒了一杯茶。
孙越道:“好家伙,人山人海啊。这大清早的,吏部刚贴榜这些京官就忙不迭的全来了。”
“办公差倒不见得他们有这么上心。”
林十三道:“在做官的人看来,自己头顶的官帽就是命。你用不着嘲讽他们。”
“若锦衣卫也搞什么卫查,你小子一准比他们还要上心。”
突然间,林十三听到了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嗷!”
这声哀嚎之惨烈,差点惊掉了林十三手中的茶碗。
林十三吩咐孙越:“怎么了,看看去。”
原来是户部湖广清吏司一个姓杨的主事,四格定在了“守——平”、“政——怠”、“才——短”、“年——老”。
八法又定上了“无为”、“不谨”、“年老”、“才弱”四个考语。
他的京察结果是:罢官夺职。
杨主事高呼道:“天地良心啊!杨某为官三十年,清清白白、兢兢业业。怎么就被罢了官?”
“我在户部做了二十六年的主事啊!不说升我,反而要免我?”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吧!吏部不公!我拼上这条命也要找吏部的堂官论个短长!”
一名刑部的王姓郎中附和道:“我也是清清白白做官,兢兢业业做事。却给我降三等任用了?”
“老子是嘉靖三十二年殿试的榜眼!凭什么?”
“老杨,我跟你一同进吏部大堂,找堂官理论一番。姓杨的姓刘的姓张的若说不出个缘由,我砸了他吏部大堂!”
平常京官们没人愿意得罪吏部。
这一番却不一样。吏部要断他们的官途,他们怎能不急眼?
王郎中拉着杨主事就要往吏部大堂进。
一个礼部的员外郎拱火道:“杨兄、王老弟,咱们可是府试、院试、会试、殿试一路考出来的。可别丢份儿啊!”
王郎中正了正自己的官帽,这位饱读诗书、儒雅博学的榜眼公,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焯!”
一众官员纷纷拱火:“对!”
“好样的!”
“精神点!”
眼见这二人就要闹出事来。林十三站到了二人面前。
林十三正色道:“我是锦衣卫北镇抚使林十三,你们两个,报上官职、姓名。”
王郎中见到锦衣卫的三掌柜,下意识的一缩脖。
一众起哄的官员也纷纷闭上了嘴。
得罪了吏部的人最多丢官,得罪了锦衣卫的人却要丢脑袋。
王郎中拱手道:“在下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王知远。”
杨主事道:“在下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杨再道。”
林十三问:“你们觉得吏部给你们的考语不公,所以要到部堂们那里闹事,对嘛?”
王郎中道:“对!”
林十三拍了拍手。他身后闪出一个长得比狗还难看的小旗。
这小旗是北司之中有名的“活档案”。他干啥在司里干啥啥不行,就一个长处——记性好。
北司档房中的官员档案,他能背的滚瓜烂熟。
林十三吩咐小旗:“这二位的姓名你刚才听到了吧。想想他们在北司的密档,他们都干过哪些出格的事儿?”
“活档案”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睁开:“嘉靖四十五年三月,浙江嘉兴富商黄成才与佛郎机人勾结,绕开市舶司交易丝绸。事发,案件呈报刑部。”
“六月,时任刑部员外郎的王知远,得黄成才家人贿赂三千两,珍宝一匣。擅自将此案销案。”
“嘉靖四十三年八月,广西布政使司藩库亏空。藩司衙门派胡姓师爷入京,重贿时任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杨再道白银五千两。”
“杨再道得银之后,删改户部账册,将亏空改成了盈余。”
“活档案”一连背诵了王、杨两人十几件隐事。
这二人已是汗如雨下。
林十三挥了下手:“好了,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这二位老爷恐怕万死都不能赎其罪。”
“我说二位啊,你们以前犯下了那么多事,我们锦衣卫没有追究,又或者说是懒得追究。”
“如今京察放榜。你们一个被罢官,一个被降职,这是薄惩而已!还不回家偷着乐去?还要进大堂闹事?”
“你们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翻脸!你们只要进了吏部大堂,那咱们就照着规矩,把陈年老账一件一件算清楚!”
林十三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杨主事、王郎中七魄吓没了六魄。
林十三道:“还有其他人要闹事嘛?愿闹事,我林十三奉陪!咱们慢慢算算老账。”
官员们被林十三吓住了。纷纷低头不言。
林十三大步回到了衙门口的椅子上坐定。
孙越忙不迭拍上了林十三的马屁:“师父,还是您老厉害。也就您能压服得住那些京官。”
林十三却道:“不是我厉害,而是咱锦衣卫历年搜集的官员隐事厉害。”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林十三突然听到了一声怒吼:“此次京察有鬼!”
林十三放下茶碗,自言道:“得,又来闹事的了。”
他大步走到了吼“京察有鬼”的官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