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何苦跑到相府里当个仆奴？”
说完秦胖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骆思恭笑道：“这话不能这么说。在锦衣卫当堂帖校尉有什么好的？起的比鸡早，睡得比鸡晚。”
“每月拿那有限的几个俸银，却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干事儿。”
“且还没个升腾的盼头。堂帖转在册，百中无一！”
“你就不同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儿。你在相府好好干，说不定过几年就混成了徐府的门房。”
“封疆大吏、六部堂官前往相府拜望徐阁老，哪个不得给你几两银子的门包。”
说完骆思恭又给秦胖儿斟了一杯酒。他笑盈盈的看着秦胖儿。
其实在他眼里，已将眼前这个胖得出奇的发小当成了往上爬的一块垫脚石。
骆思恭不断的劝酒，秦胖儿一边抱怨一边豪饮。
渐渐的，秦胖儿酒力不支，开始着一些不着四六的醉话：“我从十三岁就看上了咱血痔疮胡同的许寡妇。”
骆思恭笑道：“许寡妇比你大十岁呢。”
秦胖儿胖手一挥：“你懂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六抱俩金砖，女大九抱三块金砖。女大十，娶了还不迟！”
“可我如今在徐府里当仆奴。说是什么相府仆人，其实就是在后院捡猫狗粪的。日日跟猫粪狗屎打交道。”
“一个月才拿九百大钱。还要扣除在府里的饭食钱。猴年马月能娶许寡妇啊！”
骆思恭一拍桌子：“咳！常言说神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你就是前途无量日后一飞冲天的胖神鸟！”
“小二，再上一壶酒，换大碗！”
秦胖儿劝阻道：“别上酒了。我晓得你的月俸也有限。”
骆思恭道：“请发小喝酒，我会吝惜酒钱嘛！小二快上好酒，拿两个大碗来！”
骆思恭又猛猛灌了秦胖儿两海碗酒。他见秦胖已经醉醺醺的，再喝下去恐怕要醉昏过去。
那这顿饭就白请了。
骆思恭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上司最想搞清楚的问题：“胖儿，我听说你们府里后花园最近弄了六只赤耳雪狐？那可是难得一见的辽东深山异兽啊。”
“小阁老真是神通广大。一次就弄来六只。从哪儿弄的？”
秦胖儿想了想：“那，那是我们，我们小阁老写信.托了，托了什么险山掺丸子蘸大酱，弄，弄来的。”
骆思恭疑惑：“掺丸子蘸大酱？你说参将吧？小阁老托险山参将弄来的那六只狐狸？”
秦胖儿颔首：“好像是。”说完他便醉晕过去。
骆思恭站起身，将几枚碎银子拍在桌上：“小二，结帐。我这朋友在这儿睡会儿，醒了告诉他，账我已经结过，有事先走一步。”
锦衣卫中每一个堂帖校尉都有一个转在册的梦。
十几年前的林十三是这样。如今的骆思恭亦是这样。
最近上头安排下来差事，让北司耳目们打听徐府中赤耳雪狐的来历。
骆思恭听说，北司的孙副千户对此事颇为上心。
孙副千户那是什么人？锦衣卫三掌柜、北司大当家十三爷的徒弟。
若抢在同僚们之前，将此事打探清楚，禀报孙副千户。孙副千户一高兴，在十三爷面前美言几句。那我的堂帖不就有望转成在册了？
骆思恭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一路小跑向北镇抚司的方向。
当天夜里，狗瘠薄胡同林家老宅。
林十三正在院中乘凉呢。孙越大步走了进来：“师父，那六只狐狸搞清楚来路了。”
林十三纠正他道：“在自己家呢。喊我大哥。福儿，快给你胖叔搬个板凳来。”
福儿屁颠屁颠的搬来一个板凳。孙越坐定：“那六只赤耳雪狐，是徐璠写信给险山参将李成梁，让他弄来的。”
林十三惊讶：“李成梁？”
李成梁是林十三的老相识了。嘉靖年间林十三去辽东寻百花仙酒时便与李成梁结识。
李成梁这人擅长带兵打仗，更擅长人情世故。
他跟戚继光是一类人，深知若想长久的为国效力、征战沙场，必须在朝廷里找座大靠山。
背靠大树好乘凉，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故京城的高官、衙内们写信让他在辽东弄点特产，老李一向当成要紧事办。
林十三一拍大腿：“有了！”
孙越道：“什么有了？我师娘，哦不，嫂子，又怀了啊。”
林十三摇头：“别胡说八道的。我说对付徐璠的法子有了。”
“我问你，李成梁是什么人？”
孙越答：“险山参将，辽东边军的三品武官啊。”
林十三笑道：“内阁首辅的儿子，私自调动边军帮他捕捉赤耳雪狐，这是什么罪？在大明，臣子私自调兵就是图谋不轨，意图谋反！”
“无论调兵的目的是什么！”
孙越皱眉：“调动边军？我打探到的消息是，徐璠只是给李成梁写了一封信，让他帮忙留意赤耳雪狐。若寻到送进京城里来。”
“信里似乎没提什么调动边军的事啊。”
林十三笑道：“你忘了咱锦衣卫的本行是什么了嘛？栽赃！”
“什么给李成梁的信啊？那分明是一道调兵手令！”
“李成梁为了稳住心怀叵测的小阁老，一面暗中派人捕捉雪狐，送入京中。一面将此事暗禀给了北镇抚司。”
“他还将那张徐璠的调兵手令交给了北镇抚使林十三。是这么一回事嘛，我的胖二弟？”
孙越一拍脑瓜，随后伸出了大拇指：“大哥，您够阴的啊！”
“没有子虚乌有的调兵手令，可以伪造一张。这样就有了物证。”
“李成梁是您的熟人，跟您一头的。人证也是现成的。”
第235章 没皮没脸林十三
林十三摇摇头：“呵，他老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我的人？他谁的人都不是。又或者说，他可以做任何人的人。只要价码合适！”
孙越道：“那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收买李成梁。”
林十三想了想，笑着问孙越：“险山参将的直属上司是谁？”
孙越答：“这谁不知道，自然是辽东总兵。”
林十三又问：“辽东总兵的上司又是谁？”
孙越答：“是辽东巡抚。”
林十三再问：“辽东巡抚的上司是谁。”
孙越再答：“蓟辽总督。”
林十三道：“这不是巧了嘛，现任蓟辽总督是王崇古——杨博的亲家。”
孙越道：“您是说，走走杨老部堂的门路，许诺李成梁升官？”
林十三道：“走，去杨博府上。”
这一夜，林十三与杨博一番深谈。
杨博是个正派人，掌兵部时，从不将武将职位私相授受。掌吏部时，从不将文官职位私相授受。
但这一回，身为开海派骨干的他，为了斗胯政敌。他选择了听从林十三之言。
只要你李成梁听林十三的话，你就是下一任辽东副总兵！王崇古那边我杨博去说！
一个吏部尚书一个蓟辽总督为林十三的许诺背书，这个许诺可信度十足！
林十三派孙越去了辽东，亲自将此事说予李成梁。
接下来的时日，是漫长的等待。
这日御门听证结束，百官从奉天门鱼贯而出。
林十三走到金水桥边，徐璠叫住了他：“林十三，站下！”
林十三转头：“小阁老？”
徐璠冷笑一声：“呵，我听说你在查我？”
林十三沉默不言。
他最近调动整个北司的耳目力量查徐璠，动作这么大，很难掩人耳目。
何况庞大的徐党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情报网。纸包不住火。
林十三干脆来一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啪！”徐璠竟给了林十三一个大逼斗！
要论嚣张跋扈，隆庆朝的小阁老跟嘉靖朝的那位小阁老不相上下。
林十三好歹是锦衣卫的三掌柜。你徐璠一个太常寺少卿竟直接扇他的大逼斗？
这一个大逼斗得给十三爷留下多深的心理阴影啊！
林十三被徐璠扇懵了。他没想到徐璠竟不顾政治规矩，直接上手扇人。
要知道，所谓政治规矩便是：当面笑呵呵，背后捅刀子。表面一团和气，背地刀光剑影。
哪有在奉天门外、金水桥边动手扇人大逼斗的道理？
你小阁老也太不讲武德了吧？
徐璠指着林十三的鼻子痛骂：“你只不过是废阁员高拱的一条狗！”
“你的主子都被贬为草民，狼狈出京了。你这条狗竟敢咬我？”
“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就在此时，徐阶一声暴喝：“混账，那你又是谁的狗？”
随后徐阶快步走了过来，和颜悦色的对林十三说：“十三，璠儿年轻气盛。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这爷儿俩明显是在玩红脸、白脸的把戏。
徐阶话锋一转：“话说回来，你真派北司的人查璠儿了？你可不要给别有用心之人当刀。”
“正如璠儿所言，那人已经狼狈出京了。你又何苦替他办事呢？”
要说忍辱负重、脸皮够厚，还得是林十三！
受了奇耻大辱的林十三一不做二不休，纳头便拜，梆梆梆先给徐家父子来了十个大响头。
随后林十三眼泪婆娑的说：“哎呦欸！阁老、小阁老可算是冤枉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