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命昭唐 第121节

  一面是唐朝的使相、节帅,向李氏天子诉说赤忱忠心,一面当着黄巢的臣子,宣誓与伪朝不同戴天;其忠诚随着某一方的强弱变化而增减,是一个动量过程。谁强,就忠谁。谁绝对强,就绝对忠于谁。如果两大阵营保持平衡,那就都忠,做两家的臣,谁也不得罪。

  朱温懂。

  名义上臣服他就足够了。

  只要大梁持续变强,何愁这些人不忠?

  李晔一死,怕不是卢彦威这家伙立刻就要派儿子来汴京做人质。而像王镕、王师范那类竖子,肯定就直接降了。

  杭州的钱鏐应该是还想在唐梁之间摇摆,没接受他的爵位,但顾忌汴人南下,也悄悄派人带着珍宝、表文来做了祝贺。

  浙东观察使董昌很让朱圣意外。

  册封董昌为越王的使者抵达会稽后,董昌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排场可谓隆重。朱圣找手下询问,才知道董昌觊觎一字王位很久了,朝廷一直没答应,心里恨得牙痒痒。

  他每年进贡那么多财货,凭什么不能当越王?

  另外的大喜,那就是李克用、李存孝这对假父子开战了。甫闻,朱圣一度以为是晋人的阴谋,毕竟刘妃、盖寓还有出到太原监军的杨复恭都是智谋过人的老狐狸。派氏叔琮去侦查,结果才发现是真的。

  三日前,讨伐军前锋李存信已进抵琉璃陂!

  真是父慈子孝。

  老子说打人就打人,儿子说造反就造反。

  朱圣龙颜大悦,立即以张归霸为“应援昭义使”率三万武士先行开赴上党见机行事。嘱咐——若能取潞州,则取之。若能招降李存孝,则招降之。若能杀之,则斩掉克用一臂膀。不过公开上打出去的旗号还是伸张正义,意图坐实李存孝“阴结汴人”的罪名。

  嘿嘿,李克用不是怀疑儿子勾结朕么。

  此番看到大梁火速救援李存孝,你又该怎么胡思乱想呢?

  ——

  苍白冷月的幽光撒进陷入死寂的禅室,王语美眸呆滞——自己居然被这个貌似天子实则一只腌臜污秽的老淫兽骗到一间供奉神祇的秘房疯狂挞伐了一下午。

  王语爬了出来,意识一阵天昏地暗。每一寸肌肤都布满了淤青和巴掌印,每一条筋骨都酸痛到似乎要解体。

  王语忍着凄楚慢慢地把衣服穿好,顾不得整理凌乱的头发,像蛇一样爬下了床榻,爬出了经历一场暴风雨的禅室。

  快出门的时候,她站起来,双手扶墙,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外走去。

  这时的王夫人就像一朵濒临干枯凋谢的夏日莲花。

  濯清涟而不妖之美犹在,但被远观而咫尺分寸亵玩后,已是出淤泥而太浸染。

  一片空白的王语就这么拖着饱受凌辱的躯体行尸走肉到了家。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书房里,博王正对着《水经注》画自己想象中的三峡之景,来舒缓一天工作的疲惫。大梁建立后,朱友文放下兵甲拿起算盘,转建昌宫副使兼度支盐铁户部制置使,专职为朝廷理财。

  这事不好干,也很累。

  “博王。”王语在庭院中的池塘边怔怔坐下。

  朱友文站在窗户边,将刚画好的画迎风挂了起来,柔声问道:“这么晚了,王妃怎么才回来?父皇突然召见你,说什么了吗?”

  他有点不明白,什么事需要在下午单独召儿媳妇进宫呢。按照汉魏以来的制度和风俗,无论什么正式场合还是私下,召见百僚妻妾、高官命妇、宗室公主等女眷,这是皇后才能干的事。

  在大梁,文明显法圣人天后——张惠才有这个权力。

  所以朱友文确实很好奇朱温把自己老婆单独叫进宫的原因。

  看到丈夫等待答案的关切眼神,王语禁不住心虚,苍白的脸上闪露出了慌张。

  该怎么说呢?

  他们夫妻的感情其实很好,从互相的称谓就能看得出来。王语想曝光真相,但担心丈夫受不了刺激,愤而造反或是自杀。

  如果要欺瞒丈夫,让丈夫戴着一顶来自兽父的子站在朝堂上,被群臣和将士在背后指指点点,她又不忍心。

  而且,纸包不住火。

  就算骗,能骗到什么时候呢。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老贼今日尝到甜头,拿自己做了第一个,其淫性势必会日渐水涨船高,乃至有一天完全压制道德,到达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无不可的地步。以后还会有更多儿媳妇、部下妻女遭殃,这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想到这,王语斟酌了一下措辞,隐晦的暗示道:“父皇召我进宫,说想起了亡母,打算在寝殿附近设一道观祀之。让我物色几个人选,择日下敕书,度为女冠。”

  理由很充分。

  朱友文虽然不清楚李家那些破事的详细内情,但他还是很快意识到了其中的古怪,狐疑地看着对方:“按朝廷修订的礼仪,不管供奉谁,在皇城开道场,该付祠部和玉虚宫。如何会找到王妃头上来?而且,王妃不懂神佛之学,也不认识什么道士,让你物色女冠,这不等于让李振去挑选擅长打仗的武夫?父皇这么糊涂?”

  王语没回答,只是眼泪夺眶而出。

  朱友文则是大吃一惊。

  打量着妻子神情里的犹豫煎熬以及脸上的疲惫与脚步的虚滑,顿时心下一沉。

  父皇应该不是李隆基那种强占儿媳妇的活畜生吧.

  朱友文走在王语身边坐下,将妻子抱在怀里,道:“王妃有话不妨直说。”

  “不好说。”

  “你说就是,为夫征战沙场这么多年,饮冰卧雪,出生入死,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吗?”朱友文轻轻拍着妻子的背,宽慰道。

  王语靠在丈夫肩上,泪水打湿了对方的衣裳,哭泣着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了一句:“博王承受不了,是个男人都承受不了的。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说。”

  “便是王妃想要我的命,我也给。”

  王语彻底崩溃,丈夫这么有情,自己却—

  “就是——”王语呆呆道:“如果博王还当我是王妃,不管听到我说什么,都不能造反。”

  这下,就是王语不说,朱友文也知道了。

  他松开怀抱。

  “博王要干什么?”王语捂着领口。

  朱友文却不理,直接三两下剥掉妻子的衣服。

  当王语光溜溜的站在那,看到妻子那满身的挞伐痕迹,朱友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自己虽然不是父皇的亲儿子,可也是叫了十几年阿耶啊。

  父皇怎么可以这样。

  这不是吗?

  他夙兴夜寐为大梁社稷治河修渠兴盐铁,居然换得个被父皇居然强奸王妃,这算什么?

  这下换王语来抱朱友文了。

  王语忍着剧痛,吃力的蹲下来,把瘫软在地上的丈夫抱在怀里,哭道:“我不想背叛你,可一进去,他就站在那。他还专门挑了个幽深的禅房,四下就只有我一个人。”

  “滚!滚开!你这个贱妇,还有脸回来?怎么不去死啊!”朱友文蹬着腿,推开王语破口大骂。

  想到自己的妻子在父皇身下辗转承恩,被搂在怀里干得嗷嗷直叫,朱友文就恨不得立刻自挂东南枝。

  “博王要我死,那我就去死。”王语擦了擦眼泪,起身就要去跳旁边的假山池塘。

  被朱友文一把拉住。

  刚才他唾骂妻子属于一时被气昏头。

  转念想,王妃才是那个受害者,不该要她死。

  该死的是朱温那个老猪狗。

  “朕朕朕,狗脚朕!就这样的货色,也配当皇帝?”又看了眼妻子被险些被揉烂的一对乌青车灯,勃然大怒的朱友文提着剑就要冲出去:“老子去杀了他!”

  王语连忙拽着他的手:“你不要去送死,我们已经有孩儿了。”

  嘭!朱友文一拳直打在石头上。

  王语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正反我已经是个贱人敝履,你就把我当成小妾、妓女一样的物品好了。我在老贼身边,就相当于你的一双眼睛,对你也大有裨益。若大梁终能灭唐,我好为你谋储位。反之,他年有幸看到长安天子出关征讨老贼,使事有不谐,届时有我在宫里,我夫妻内外结合,杀朱温取其首而献李氏也是可能的。一时屈辱不算什么,博王既不要我以死谢罪,今后要算计的是籍此牟利。”

  听到这话,朱友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王妃为自己,为这个家,真是付出了太多太多。自己何德何能,能娶到这样一位贤明聪慧的女人。

第135章 张廷范

  开平元年七月十六,拂晓。

  罗城待漏院,大梁朝官正等候在这里。

  嘉福殿内有一座滴水钟。液流尽后,通事舍人萧颀点点头,于是武士开启宫门,众臣在御史的率领下走进甬道,一一接受监门校尉史太的检查。

  已从霸府外勤狗腿子晋升开封府尹的张廷范眉头皱成一团。

  通事舍人只是中书省的谒者官,核对常朝时辰这是萧颀的事?

  还有,让御史走在宰相前头率领百官又是什么操作。秦汉以降,都是丞相、太尉、平章事、御史大夫领衔,何时轮到三院御史了?简直荒唐!

  更可恶的是,史太验门籍,居然放任武夫嘻嘻哈哈的在大臣腋窝、裤裆里乱摸,还有的人更是对着大臣呼来喝去,推推搡搡。

  谁教你们的外办?外办是这么执行的?

  还当是以前的幕府啊,已是公卿将相的文武不要脸面吗。

  史太这么粗鲁,凭什么当监门尉。

  李振、敬翔制定的什么礼仪……照着前朝抄都抄不像,搞得大梁跟沐猴而冠的楚人一样,难怪屡试不中。外办弄成这副德行,到底是圣人无知,还是道德的沦丧、世风的扭曲?又或者说,归根结底是圣人极其防备、轻视、猜忌下属,所以行此羞辱之举?

  张廷范有点难绷,强忍着恶心,被卫士推来转去。

  礼崩乐坏!

  堂堂京兆尹,古代秩比两千石的重臣。即使现在也是三品紫衣,在大梁上朝却几乎被当成罪犯、刺客来严格盘搜,这耻辱可不是一般地深!前唐以来,圣人与公卿坐而论道,时宰见帝不奏名,亲王见宰拜礼。何曾这么下贱过?张廷范一张脸憋得通红。

  大伙又不是你朱家的奴材、家僮,让群臣在场合上如此难堪,觉得很有意思是吗。

  大梁就这?

  还不如大燕安禄山对手下人够意思。

  再想到朱温设计的崇政使与宣徽使合署办公,两省主官及尚书诸司郎中同房议政,张廷范突然就觉得圣人是在过家家,朝廷就是个不伦不类的草台班子。礼仪职官这种事,不懂不要紧,可以刘随萧何、叔孙通嘛。花钱请十几个老进士养着,能花几个钱?

  一个完备系统的制度的重要性,张廷范明白,李振之辈虽然成事不足,但也在尽全力试图去弄好,就朱圣这傻子左耳进右耳出,不过张廷范相信,朱圣很快就会意识到了。

  规定是规定,实际上,非朔望、元旦、冬至、二圣诞辰、立后,日理万机的京兆尹一般不来浪费时间的,罚款就罚款,长安那边因为经常缺勤被数落的大臣一直不在少数。今日他这个开封尹被要求到场,显然是有紧急之事要中外共商。

  会是什么急务呢?

  这样想着,刚来到陛下广场。忽闻一阵鼓噪声,张廷范与众臣回头看,却是寇彦卿等一群峨冠博带的武夫姗姗来迟,或三五成群地飞奔蹦跳嬉戏,或高声讨论,就像在家里。

  御史出言呵斥,却被扬起拳头威胁,顿时哑火。

  “朝廷草创,武人傲慢。”张廷范喃喃低语,有些头晕目眩。

  群臣再次等待,加“侍中”衔的李振昂首挺胸走进嘉福殿“请中严”——就是宣布君臣即将相见,要求中朝戒严的意思。

  于是寺人、女官、卫士有序入场。

  趁着这个空当,外朝门下侍郎裴迪“相礼仪”,命令诸职官、亲王、散官、勋官再次检查仪容仪表,脱鞋,要上厕所的赶紧去。

  中书侍郎王殷则挨着挨着叮嘱大伙一会不要瞎鸡儿乱出列说话。

  殿内,中严结束后,百官就座。李振向先一步代表皇帝来到现场的阁门使告“外办。”阁门使确认一切正常后,朱圣在几个阉割未久的寺人的簇拥下走出小门,登上龙庭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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