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再拜完毕,朝会开始了。
张廷范想笑。一套流程被李振那几个蠢货弄错了一半,圣人还乐呵得不行。
“咳咳。”朱圣清了清嗓子,扫了眼崇政使敬翔。
敬翔低头微微一欠身,开始引导官员奏事。
张廷范满头黑线。你又错了,这该找中书侍郎、门下侍郎。今非昔比,内外军政各有司,各有主者,别整天屁大点事都惦记着你那个敬翔了……
“泗州来报。朱友恭东讨侯嵩、邵光稠、刘弘鄂不胜,会徐州大疫,士卒死伤什之四五,友恭退沛,至是不复出,请召还大梁,以备不虞。”兵部郎中朱元礼率先挑起话题。
朱友恭也是朱圣的假子,出任招讨草贼使半年了,一直拿不下邵、侯、刘三贼。
武臣对他很不满,觉得太丢人。三万精兵啊,这废物却数战无功。是邵贼之辈真的很难对付,还是想养寇自重?
朱元礼现在提出来,明显是建议易帅。
相比其他假子,朱友恭不但武艺高强熟知兵法,而且天资聪颖,城府深,心术权谋了得。朱温在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故而非常器重。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朱友恭的老婆曲莺莺太美艳的缘故。
他对这个儿媳妇也很心热,可惜曲莺莺很警惕,从不单独出门,也不在人前抛头露面。无论朱友恭去哪都一步不离的跟着。朱温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才先骗奸了二媳妇王语。
听到朱元礼的话,朱温捋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这孽子有没有反意?应该有,但还不是很强,处于敢想不敢干的阶段。
朱温考虑过网罗罪名杀掉这个儿子。但长子在军中声望太高,之前父子交恶他动杀意那次,竟然有数百骑跟着儿子跑路。
这还得了?
所以对这个长子他是爱恨交加,既希望朱友裕能担大梁,又害怕朱友裕造反夺位。而朱友恭与朱友裕不和,两人私下矛盾激烈,拿来制衡长子再合适不过。
再者,他还想睡了朱友恭的美丽媳妇。若拿下朱友恭,与之形影相随的曲莺莺肯定就不会再回汴州了。
想到这,朱圣便有了决断,摆手道:“不急。徐州大疫,打败仗很正常,再给他益兵一万。”
“圣明无过至尊。”闻言,朱元礼也不坚持。
反正是造圣人的反,自己做臣子的提前把话说到就行。
“小子李晔既平京西北八镇,最近在干什么?”朱温制止了又一个要奏事的大臣,主动问道。
战略方向是朝廷最争执不下的难题。
敬翔、谢瞳坚持原方案——锐讨已被打废的兖、郓,再灭齐、魏,继续扩张势力,营造天命所归的气象。只要版图越来越大,随着光阴流逝,谁还承认偏安一隅的唐国?届时就算不能灭了李氏一统天下,至少也是东、西并立。与其死磕李晔,不如把能吃到的肉稳稳咽下喉咙。
先东,这是最保险的方案。关中不一定打得进去,但瑄、瑾已是待宰猪羊。李晔非庸主,但王师范无能谁都清楚。怎么选,其实并不难。
持异议者有吗?
肯定有。
比如李振、葛从周、寇彦卿,就极力主张集倾国之力攻入关中肃清余孽,杀掉李晔这个祸害。
大帅称帝确实缓了一口气,极大抵消了被长安诏褫名分带来的麻烦,横海、浙东、杭州、江西也表达了臣服,但跟着李氏声讨大梁乃至实际出兵、造反的藩镇、贼寇还是主流。伪唐一日不亡,诸镇心里就有指望,大梁就无法安生。
李晔可以输很多次,但只要他不死,率领诸侯卷土重来的机会就一直在。而大梁只要惨败一次,满地开花是必然之事。去年入长安失败,事后六州两镇造反!
还有没有?再大败一次,一定有。
此刻听朱温提及李晔,众人立刻来了精神。也许今日就能确定到底是先东还是先西。
“回至尊。”敬翔出列拱手道:“从河中得到消息。上个月李晔西出河渭,略地千里。频逢敌虏,所向皆捷,大挫杂胡之锐。若臣所料不差,此刻应已在围攻金城,欲打通凉州道。”
可谓骇人听闻!
一路打过去,用势如破竹都不足以形容其进展之快。
“此贼,当真起势了。”朱圣一拍扶手,慢慢摇头:“使李贼尽得敦煌、张掖、酒泉、凉州、金城、陇西,复兼汉中、峡夔,便是老鱼入大海,谁还制得住他?”
这不是危言耸听。
李氏天子在关西谈不上有威望,但“大唐”这个名号在那边确实很受欢迎。
甘州回鹘强不强?反正没人说他们弱,但他们经常翻山越岭进贡。去年进奏院还在的时候曾传回一封情报,说回鹘申请发兵勤王,助中国平乱,如安史故事。
这是一个缩影。
足以看出唐朝在诸族的威望。
李氏列圣对胡人关爱所积的德还荫泽着子孙。
有这基础,李贼收取关山五十州不会特别困难。
朱温很焦虑。
如果李贼鲸吞关西,就是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秦凤、上、夏绥、朔方、泾、陇西、金城、敦煌、张掖、酒泉、凉州十四郡,再让他得到山南,加上处于朝廷控制下的黔中以及附庸他的冯行袭、赵匡凝、王重盈、田希德。比谁差?
这小子的潜力着实吓人。
以尚幼之年,嗣垂危之业,守倾覆之基,受内外之制。而一朝幡然醒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短短不到三年,风雨飘摇的江山如今什么光景?让他感受到了强大压力,也可以说是害怕,棘手,恼火。这种情绪,上一次出现还是秦宗权来袭。
“年初就该持之以恒围攻潼关,杀进长安宰了这贼竖子全家老小。”
“现在说这些有鸟用?李贼就缩在龟壳里等你硬啃,有甚办法?”
“改走蒲关道、武关道呗。”
“我看呐,还得把李贼诱出关来会战,俟灭其主力,他还守得住雄关吗。”
“此贼老奸巨猾,怎么诱?”
“李存孝据潞而反,使二十万卒北征,克用要守太原,要么遁阴山。李贼挞伐了他的姑娘,王重盈为之唇齿,岂能不来救?便将两镇兵马堵在阴地关至平阳之间的汾水谷地,克用来策应则击之。固军不出就急攻李、王。成了,顺势平秦晋。不成亦可重创沙陀。若李贼见死不救,这对假翁婿的联盟也再维持不了。得利的依然是大梁。”
围绕怎么消灭李贼,武臣们七嘴八舌,花式提议。
听到这,朱圣看向贺德伦,插话道:“这阳谋,李贼会入局么?”
“太原被围,爷娘宗族危在旦夕,沙陀女和陪嫁将校定然寝食难安,李贼根本没得选。”贺德伦笑道:“既糟蹋了人家闺女,临到关头却不肯承担女婿的职责。任李贼说得天花乱坠,涉及至亲生死,沙陀女听得进去吗。太原人会不会愤而造反?”
“方略可也。”李振等十余大臣表示赞成。
朱温想了一下。
瑄、瑾蹦跶不了几天了,最有战力的老兵阵亡过半,现在转入了全面防守,大会战是打不起了,早杀晚杀不影响。
邵光稠、刘弘鄂、侯嵩这几路叛军到处流窜,过于灵活,一时消灭不了,但已经被朱友恭压制在寿春、淮阴一带,无法对腹地造成威胁。
王师范、赵匡凝竖子,不足为惧。除非李晔兵临开封,不然没胆出境。
南面麻烦很多。胡贼轻松进入武昌,当上了伪唐封给他的观察使。杜洪无能是一方面,主要原因还在于鄂岳诸州对李氏有很强的向心力。不过,胡虹既然敢趁着他攻潼关失败造杜洪的反,说明野心是很大的。指望其真正忠于长安与汴人死斗,那是做梦。
也不需要太担心这厮趁火打劫。
唯一得留意的就是魏博了。
在罗弘信的统治下,他们安分了十年,但其剽悍的本能并未改变。
巢乱期间,魏人还西征河阳,打得诸葛爽出逃。又北征昭义,数败孟氏。未几,东征郓城,击杀天平军节度使曹存实,围城猛攻半年之久。鲜有藩镇的军队能做到这个程度。朱瑄接过帅位后,自认不是对手,直接求和。
这也是朱温前两年战胜魏博一次后不敢过分逼迫的原因。
他可不像李振那样,认为魏博牙军被一百五十年的太平荒废了武艺、战斗力,觉得人家暮气沉沉,打仗不行。这是错觉。魏博的武夫从田承嗣以来,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就只干一件事——读书、习武。人家只是安于现状,不喜欢侵略,不代表不会、不能。
所以被背刺后,他没贸然出兵报复。
这会,魏博易帜,田希德出面领导河朔同盟,宣布效忠长安。如从贺德伦之策,以阳谋逼迫李贼、王重盈到河东地界上一决雌雄,魏博会不会帮忙?
想到这,朱温手抓龙头,道:“事不在小,朕还须请示天后。”
前次暗中授意诸将率领儿郎们以黄袍加身的方式劝进已经惹得天后震怒,害得他在卧室跪了一个多时辰,并赌咒发誓以后万万不自作主张,这才勉强消了阴火。
这次朱温可不敢再先斩后奏。
等天后从宋州回来吧。
“圣明无过天后!”群臣晓得至尊惧内如猛虎,恭维道。
“再下一诏。”一想到李贼正在日渐强盛,朱温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就像被一把钢刀抵在背心,令人坐立不安:“悬赏李贼、何虞卿、杜让能的首级,携二圣头颅来见者,封秦王。杀宰相者,实封八千户侯。”
哼哼,倒要看看没了这个老东西为你操持家业经营财赋,你拿什么跟我斗。
“遵命。”
朱温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累了,正要挪屁股走人,却听一名御史大声喊道:“陛下,博王为何没来上朝?请治其罪!”
唔。
这孩子,脾气还不小啊。
不就占了你媳妇,反应有必要这么强烈?你现在之所以难受,是因为只有你的妻子独自受宠。
等为父玩弄了你全部兄弟的女人,你的那些嫂嫂、弟妹就都成了为父的好媳妇。儿媳们都给为父做暖床丫头,就不会显得王语刺眼了。
第136章 明镜慈悲光明辛者
狂风吹得满城彩旗哗哗响。
时隔数十年,明镜慈悲光明辛者、灵岩大贤者、黄头和尚、神巫咒术师、白帽苯教师、金刚士、护军者、招福者两百余神职、僧官罕见的一起站在王造塔下。
自补野王室利用苯教开创王统,其教义就成了指导大蕃全社会各阶层的至高准则。
在苯教理论下,赞普是代表天神统治人间的神子。同样是天人感应、君权神授这一套,是不是觉得赞普和天子是一回事?其实不然。
大蕃以苯起家,以宗教法律治国,而教法、教旨的解释、修订权被祭司阶级把持。赞普的神圣性来自于对教义的认可。教不授予威权,就没有任命大论治理世俗的资格。王在法下,王在教下。从聂赤到赤德,二十六代赞普都是这么过来的。
到了弗夜氏,为摆脱掣肘,一方面引入佛法小范围传播,人为制造摩擦。一方面向李世民求婚,寻求外部势力支持。
恰逢吐浑、突厥入朝,闻吐蕃欲尚公主,大怒!这帮蛮子也配?乃进谗言——出姑娘图什么?图他们卧室里屎尿横流?图他们一辈子不洗澡?二凤听了,由是礼薄,遂不许嫁。
这便是吐蕃、吐谷浑结仇的开端。
弗夜氏讨伐说坏话的吐谷浑,随后复表入朝献金帛,扬言:“不嫁公主,就入寇。”
二凤让侯君集上了一课,但弗夜氏非常执著。打得好,但打死我也要讨老婆!就这样拉扯了七八年,李世民绷不住,令李道宗奉公主进藏。
弗夜氏对文成怎么样?文成讨厌吐蕃人赪面,便令国中罢之,内外见王后不得赪面、服毡裘。文成不懂蕃语,就找人教自己说汉话、写汉字。
在位期间,双方关系挺不错。王玄策出使途中被天竺劫掠,发兵问罪。高宗嗣位,弗夜氏写信警告长孙无忌等——天子初即位,若臣下有不忠者,当勒兵赴国除讨。及驾崩,朝廷刻其石像附于昭陵神社。
也正是弗夜氏执政的这些年,佛徒遍地开花,而教乱也来了。
修大昭寺,被放火破坏。
天宝十四年,苯教徒发动政变杀赞普,下令全国灭佛——毁佛殿、埋佛像。寺庙被贬为屠宰场,信佛大臣被处死。
开成三年,达玛嗣位,有感于佛法罪恶,蚕食统治根基,再次灭佛;于会昌二年被和尚刺杀。
这只是较大的两次。松赞干布以来,佛苯之争就没消停过,形形色色的暴乱层出不穷。两派武士、贵族、平民动不动就开片,王后都能吊死……但在维护奴隶制和既有特权上,他们却出奇的统一。
无论什么信仰,总会败给现实。面对一个个美女软玉温香的小口服侍、一箱箱金光闪闪的钱币、一群群俯首帖耳的仆从、超然于凡尘俗世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地位,要信仰什么才能抵挡住诱惑?
所以,这一次面对唐人的大举来犯,金、鄯、积石诸城的佛苯势力毫不犹豫的联合了起来。先解决生存的主要矛盾,再讨论孰优孰劣的次要矛盾。
明镜慈悲光明辛者明罗看了眼被晨光笼罩的王造塔。
东方欲曙,朝阳初升。
很好。
又看了眼一层塔门前的案几,上面放着羊头、熟肉、五谷和糌粑、酥油捏成的耶堆。这在以前是要用新鲜人肉的。但相对温和的上世间法影响甚深,加上道门和婆罗门入侵带来的竞争,原始的血祭劣习受到了一定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