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祝迎着锐利目光,神色不变,一脸谄媚道:“将军,小的听说刘督师带人去了京师,还带去了好多辽西兵,不知大军攻打西门兵力是否充裕?”
左良玉瞪他一眼,眼珠不停转动,显然是东方祝起了疑心。
“将军勿怪,小的不怕死,只是城中纵火,担着天大的干系,一家人生死都在辽东兵手里,若有差池····”
东方祝说着,脑海浮现出一妻六妾的模样,还有昨晚刚和自己在轿中缠绵的李桂姐。
左良玉狠狠瞪向东方祝,黑塔般壮实的身躯上前一步,东方祝虽也壮硕,然而在身高九尺的左良玉面前,还是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左良玉伸出大手,用力在他肩头一拍,大咧咧道:
“你是个聪明人,刘宗周不在,江北大营五万兵马,都是老子说了算!什么刘宗周吴三桂,给老子提鞋都不配,还有那个姓蒲的狗东西,逃不出临清城,城中守军,一个活不了,占了临清,咱也去当个兵部尚书,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东方祝连忙行礼拜谢:
“小的替临清十三行七十二街三千商户谢过左将军,不,谢过左尚书!”
第412章 左总兵是有苦衷的
“这是小人前年从扬州德宝斋收的个杯子,唤作渔翁戏荷琥珀杯,原主说是个唐朝宝物,临清围困,往来不便,权以此物当做觐见礼物,献与左总兵。”
东方祝从怀中摸出个三寸长的琥珀色透明杯,递给卫兵。
左良玉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杯子,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荷叶形杯身,把手雕琢成渔翁形状,渔翁发髻高挽,身背鱼篓,左手握鱼,鱼嘴上昂,似在挣扎呼吸,鱼鳞清晰可辨,一副鲜活神态。
“确是个宝物,难得东方大官人有心,”左良玉将琥珀杯收起,抚弄美髯,得意洋洋道:
“天诛逆贼,刘招孙毙命,和逆臣杨镐、沈念等贼一起被炸成粉身碎骨,哈哈哈,陕西贼也伤亡殆尽,天道好轮回!可恨北地文官武将死了大半,吾皇于南京继位,发誓为天启皇帝报仇,所有才有这北伐,目下朝廷用人之际,本官不过区区游击将军,便能升为副将,随刘宗周出征,脱颖而出,东方兄,”
左良玉俯视东方祝,目光柔和,
“像东方兄这样的义商,为国为民,不贪钱不好色,本官以为,你在新朝也当有用武之地。实不相瞒,这次弘光皇帝派本官北上,一则为扫灭刘贼余孽,其二也为上马纳粟(见注释1),为朝廷选拔一些忠心为国的良才。”
东方祝笑吟吟望向左良玉,心里早把这武夫骂了千万遍,这厮表面大咧咧的,没想如此贪鄙,刚送了琥珀杯,张口便又要要银子,言语粗鄙,贪得无厌,捞钱捞的这般肆无忌惮。
“本官早年在辽东时,便听闻临清是运河第一州城,眼下南北鼠疫,蝗灾旱灾,漕运断绝,老百姓饿死病死无数,也只有临清还有些底子,东方兄弟,你这会回去,除了帮咱放火,还得把皇帝招揽人才的旨意传达给那些富商,让他们多捐献银子,捐他个几千万两,眼下北直隶各地州县主官死的死逃的逃,到处都有空缺,只要银子到,官儿便到·····”
东方祝双手抱拳:“一定一定,到时小人必定带头捐献,去做个教坊司的乌龟官,哈哈哈,事成之后····”
左良玉大手一挥,尽显豪迈之色:
“事成之后,你我一九分账,不会少了你的!”
当夜,左良玉和东方祝又秘密商议内应破城事宜,约定好了举事的各项细节,两人越谈越是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直至二更时分,东方祝起身告辞,说是等天亮便不容易混入城中,左良玉当下亦不挽留,派家丁“护送”东方大官人回城。
东方祝推辞一番,指着那名虎背熊腰满脸凶光的家丁道:
“临清兵凶战,我看这兄弟也是个打仗的好手,还是留在左尚书身边吧,也好护卫···”
左良玉大手一挥,一脸豪迈:
“不必了,像他这样的好汉,本官帐下还有一百零七个!对吧,佟牛?”
家丁听了,点了点头。
东方祝无奈,只得再次行礼,带上家丁,出了大营返回临清州城。
左良玉送东方兄弟出了营门,远远撇开药商,对佟牛吩咐道:
“佟牛,看紧这个什么东天官人,他和老婆睡觉时,你也得看着,若敢耍什么花活,就送东天上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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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东方祝,左良玉端坐戎帐之中。
何人踞坐戎帐中,宁南彻侯昆山公。
左良玉自幼丧父,由他叔叔将他照顾成人。明史左良玉传中说他“长身赪面,骁勇,善左右射。目不知书,多智谋,抚士卒得其欢心,以故战辄有功。”
在原本历史上,左良玉最开始在沈阳做一个小小把总,萨尔浒大战后,他靠着家里的关系,结交上了还在做昌平督饷侍郎侯询,由此开始发迹。崇祯元年,宁远卫兵变,辽兵闹饷,将巡抚毕自肃擒获,毕自肃羞愧自杀,左良玉官任辽东车右营都司,受此事牵连,也丢了官。崇祯三年,他便复官,跟随游击将军曹文诏支援玉田、丰润,与清军在洪桥、大堑山、遵化等地大战,战后获得增秩的赏赐。
崇祯四年被侯恂推举为副将,参与松山、杏山之战,之后参与与清军、与流贼的诸多战事,被升为总兵,张献忠败退四川后,左良玉占据武昌,加太子少保,实力达到巅峰,号称拥兵八十万,却坐视李闯东进,北京城破崇祯殉国。
弘光皇帝登基后,左良玉不顾大局,以清君侧之名擅自东下,打乱了江北防务布局,自己也在东进途中病死,终致清军毫无阻力的南下······
不过因为刘招孙的到来,左良玉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重大变化,他虽没有遇到贵人侯询,也避免了宁远兵变罢官,靠着自己努力,仍旧成为左右南明局势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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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坐了一会儿,在小厮服侍下就寝。
躺在床上,想起刘宗周吴三桂迟迟不还,也不知在京师遇到什么变故。土财主马洪起不辞而别,临走时连招呼都不打,看来这临清城一时半会儿难以攻克。
左大帅越想越是烦躁,索性招来营妓,是个叫柳圆圆的扬州女子,两人当下在帐中胡乱折腾一番,天色已是微明。
左良玉头晕目眩,眼皮跳得厉害,总觉有大事发生。
不等打发走柳圆圆,只听外面有人吵吵嚷嚷,吵闹的厉害,左良玉对营门吼道:
“号丧呢?啥事!”
他顺手摸了一把,柳圆圆啊呀一声,娇滴滴道:
“将军每回都来去匆匆,三更半夜叫妾过来,却总不尽兴,要不买点金刚散·····”
“去去去,滚一边去,”
左良玉一把推开女人,匆匆忙忙穿戴衣服。
他胡乱套了个皮弁服走到门口,撩开门帘,马春带着几十个家丁横七竖八倒在门口,像是出殡的大孝子,个个鬼哭狼嚎。
“咋的呢?一个个没了魂儿,临清兵杀出来了?让你们去北方搜寻刘督师,怎的在这里?”
狗熊一般强张的家丁头子马春捂着脑袋,委屈的像刚挨了打的狗崽子。
“左爷,遇上皇帝了,”
左良玉慌忙将皮弁服穿好,满脸疑惑道:
“皇帝?不是在南京吗?你的一百零八将呢?”
马春哀嚎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左良玉一把扯住他衣领,怒道:
“快说,哪个皇帝?其他人呢?!”
家丁头子半天才缓过气来,声音呜咽道:
“前日刚到阜城,还没歇脚,便遇上刘招孙了,被抓了七八个,死了几十个,命大的都在这里,”
左良玉像被大箭射中肩头,高大魁梧的身躯猛地往后一缩。
“刘招孙?”
“他不是死了吗?你他妈眼瞎了!”
不等马春回话,旁边一个逃回来的家丁满眼惊恐道:
“是,是他,前年在天津卫码头见过他,他一拳把王三儿的马打死了,沙包大拳头····”
刘招孙多次往返运河,亲自招募过几波纤夫兵,所以,不止一个家丁认识这位武定皇帝。
剩余家丁纷纷描绘他们所见情形,述说武定皇帝是如何如何神勇,只手就把一个家丁扔到半空,一脚踢飞乱跑的马匹·····
这些平日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家丁都像见了鬼似的,变得神神叨叨,有几个已经语无伦次,说在阜城袭击他们的不是人,而是鬼魂。
左良玉昨晚和东方祝喝了不少酒,刚才又和柳圆圆缠绵一番,此时头疼欲裂,他大吼一声:
“去,赶紧去追,追上那个药商,今晚便在城内纵火,全力攻城,务必攻下临清。”
马春不知道药商是谁,看到左良玉暴怒,不敢迟疑,连忙骑马朝临清城墙跑去。
左良玉望着家丁头子远去背影,骂骂咧咧道:
“老子不过是来北边抢点银子,怎的这么倒霉,偏就遇上刘招孙这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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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城西北。
家丁王三儿哭诉道:
“左总兵是有苦衷的,他自幼贫苦,父亲死的早·····待士卒一向很好,粮饷足够,从不拖欠咱们,士兵逛窑子没钱了都是左大帅给,眼下运河到处都是鼠疫饥荒,连地主老财都活不下去,左总兵这次带兄弟们来北边,只是讨口饭吃,无意冒犯了皇帝,求皇帝爷爷开恩,饶过我等····”
刘招孙立于马上,神色冷漠:
“那不是理由。”
章东手起刀落。
注:
1、上马纳粟:指明清两代纳粟报捐入国子监为监生。始于明景帝初。初限于生员,后扩大及平民,称为例监。黄瑜《双槐岁钞·援例入监》:“景泰改元,诏以边圉孔棘,凡生员纳粟上马者,许入监,限千人而止。
第413章 刘招孙觉醒
三百精骑席卷阜城西南,片刻之间,便砍瓜切菜般将左良玉家丁杀散,光秃秃的大地上留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不等武定皇帝他们策马离去,就有一群流民从城中涌上来,他们蹲到那些受伤家丁身前,在左良玉家丁不似人声的惨叫中,开始动作熟练的割取家丁身上的肉。
章东和三百辽西兵望着周围狼吞虎咽的流民,牙齿都不自觉的上下打颤,这场面太过惊悚,饶是这群杀人如麻的武夫也忍受不住。
刘招孙冷冷望向流民,挥鞭策马狂奔,战马掠过一名饥肠辘辘的流民,那流民兀自还在埋头大快朵颐,马刀疾驰而过,人头高高飞起。
“杀光!”
皇帝一声令下,已经奔出半里的辽西马兵纷纷调转马头,各人扬起手中腰刀,对向还在地上吃人的流贼,一阵乱砍乱杀。
原野上惨叫连连,流民们四散奔逃。
章麻子抬头仰望天空,王恭厂大爆炸的迷雾早已散去,可是,天空还是灰沉沉的,这个从萨尔浒战场一路走来的家丁现在还不适应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一珠人血溅落到眼里,章麻子稍稍一愣,目光恢复阴冷,拎起雁翎刀,加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戮中。
一百多个流民很快被他们杀死,皇帝立于马上,用龙袍擦去脸上血污,确定没有活口后,下令将家丁身上的银钱粮食分给众人。
谭二瑟瑟发抖站在一旁,目睹了整个杀戮过程,厨子吓得面无人色,手指还在颤抖。
章东翻身下马,走到厨子身前,递去块肉干,
“给,从死人身上摸的,不是人肉。”
谭二伸手接了,鼻子闻了闻,一口吞了下去。
他们搜遍阜城,一无所获,连耗子都没有,鼠疫之下的阜城县,和京师差不多,百姓死绝,剩余粮食早被流贼洗劫一空。
京师鼠疫的彻底失控,王恭厂大爆炸和小冰河气候,北直隶鼠、旱、蝗轮番上场,加上流民和官军洗劫,这个位面的天灾人祸,比原本历史惨烈百倍。
“章把总,”
谭二吃下牛肉干,手指终于不再抖动,抬头望向章东,谭二
“皇帝咋变成这样了?”
谭二声音很小,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小心朝四周张望,刘招孙正勒马站在远处一具流民尸体前,谭二不确定皇帝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据说皇帝现在耳目聪敏。
“你问我,我问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