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个人魈也在倭国。
“倭国是朕的一个心结,当年东征失败,大军惨败,都是因为朕用兵操切·····只有手刃德川家光,朕才能走出去,只有诛杀倭寇,朕才能羽化升仙。你留在南京镇守,待朕诛杀人魈,东征归来,便白日飞升,大齐军政大权全交给你,你就是大齐真正的皇帝,朕也可以放心下去陪你娘亲了····”
不等太上皇说完,刘堪扑通一声跪下,眼圈红润,声音呜咽道:
“父皇洪福齐天,寿与天齐,大齐不能没有父皇,父皇春秋鼎盛,儿臣请父皇继续摄政,东征由儿臣前往即可。”
太上皇扶起刘堪,如释重负道:“朕老了,累了,老的不是外表容颜,而是进取之心,不想再折腾了,等灭了倭国,大齐步入正轨,国势蒸蒸日上,剩下的事,就要你来做。”
刘堪红着眼睛望向父亲,他知道父皇这次是铁了心要提前放权。
“儿臣恐不能承担大任,国事繁杂,巴蜀岭南皆未平定,南北政令不一,将来恐怕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儿臣担心自己资历浅薄,恐怕镇不住下面那些人·····”
广德帝诚惶诚恐怖。
这些年来,太上皇像一棵大树,一直庇佑着刘堪,为他遮风挡雨,现在这颗大树要倒了,刘堪忽然觉得有些恐惧。
帝国疆域辽阔,数倍于前明,眼下四方未平,边境草莽丛生,庙堂勾心斗角。
堪堪二十岁,甚至没有多少班底的刘堪,突然上位,自然威令难行。
“这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堪儿,你在扬州做的就很好,治国也没你想的那样难,为父出身微贱,若不是遇见义父刘綎,现在恐怕还在均州当神汉,天天跳大神骗钱····你现在面临的形势远比为父当年好多了,不必担忧。”
“可是,扬州死了那么多人……”
刘堪欲言又止,齐军在扬州整整屠戮了十天,将所有反叛帝国的漕军、罗教、牙商斩尽杀绝,因为杀人太多,秦淮河都被血水染红,以至于刘堪最后都无力承受,被吓得瘫软在地。
“父皇,有一件事,儿臣一直想问您。”
刘招孙放下拂尘,充满慈爱望着儿子。
“问吧。”
刘堪忐忑不安道:“父皇,扬州十不存一,漳州也死了几万人,难道这就是大道,就是正义?”
太上皇沉思片刻,才回道:
“堪儿,正道或说正义,从来都无关是非曲直善良凶残,你要记住,你是君王,只要你治下的国民都想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最后做成了,你们做的事,就是正义。”
“比如唐灭高丽,元灭金,宋灭南唐,难道这些战争也有是非曲直吗?没有,后人记载这些历史,只会把自己代入胜利一方,所以你不能败。败就是原罪。”
太上皇继续举例道:“此次东征倭国,郑一石他们计划登陆虾夷地,向南攻打倭国,大军占领虾夷地,必会遇到当地土著反抗——哪怕这些人和倭寇本就有仇——虾夷地原住民会被斩尽杀绝……以后不会有任何对帝国的指责,更不会有人将北路军的屠戮认为是屠戮。”
“百姓想占据更多土地,大齐上下一心。如果最后我们赢了,哪怕屠城灭国,也是正义。”
太上皇对正义的定义让广德帝瞠目结舌。
刘堪硬着头皮问道:
“父皇,若能攻下江户,占据各藩,父皇准备留下多少大名?”
刘招孙充满慈爱道:
“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这也是正义。”
第672章 十胜十败
后光明天皇正保元年,九月初十日。
京都二之丸御殿。
维克布朗和利物浦商人在不知火山主持春申法师的带领下,走过一段幽深的御殿走廊。
两个体壮如牛的欧洲人踩在松木地板上,地板发出黄莺鸣叫的啾啾声。
这是二之丸有名的鹂鸣地板,据说是为防止刺客悄悄潜入而设计成这样。
英国军官注意到走廊两旁隐藏的兵刃,那些古怪的发出道道寒光,却不见它们的主人藏在何处。
利物浦商人低声对同伴说:
“这是京都的NINJA(忍者)。”
“在暗夜里,忍者蒙着脸,在角落吹暗箭,黑夜里偷袭去攻击,忠心是唯一,烟雾当武器。”
“哦。”
布朗哦了一声,打断商人的吟唱。
“相比忍者,此刻我更关心,杀死野猫的老和尚去哪里了?”
不知什么时候,走在前面的春申法师突然消失不见。
正在诧异,头顶响起教堂钟声鸣响:
“征夷大将军来了,不得喧哗。”
两个英国人相互看了眼,耸耸肩膀,闭上了嘴。
他们进入一间密室,房间门上刻着一朵稍显刻板的三叶葵。
不用科恩解释,维克布朗也知道,这是德川家的家徽。
门口几个杀气腾腾的武士对两人仔细搜查,从脚底翻到头发丝,确定没有携带武器,才嘟噜了句对不起,伸手恭请英国人进入。
正门对着的屏风上,画着几颗松柏,寓意德川幕府永远繁荣。
松柏枝丫间停有几只大雁,寓意将军与各大名和睦相处。
这里是幕府将军会见各藩大名的场所,也是德川家光在京都的行宫。
朦胧擎雪的松枝与梅花、飘洒的樱花交相辉映,花鸟风月充满立体感,颜色美轮美奂。
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在一群家臣的簇拥下,坐在屏风后面。
光影交错,墙壁上挂着面精致的威尼斯镜子。
德川家光背对英国人,他的目光越过高高的栏杆,正在俯瞰着脚下的京都城。
日本国的疆界容纳了新征服的土地,北方的虾夷地被幕府收入囊中。
南方的琉球很快将被萨摩藩收复,至于朝鲜,相信会像五十年前那样,甚至要更容易得手。
再过一个月,各藩军队就将进入人口稠密的中国。
在浙江福建——那是日本人最为熟悉的区域——有繁华的城镇,稻麦翻滚的田野、醇香的美酒,肥厚的肉食,娇弱修长的女人,以及堆积成山的金银。
这些都在等待着真正属于他们的主人。
“这些年日本的发展过于内向了,”
德川家光想。
“我的父亲,是一个过于谨慎的人,他被刘招孙的淫威恐吓,让日本变成一条冬眠的巨蛇。”
现在是时候让它露出毒牙,野蛮生长了。
德川家光对父亲德川秀忠很不满意,父亲掌权期间,鞑齐强加日本《牛关条约》。
莫大的羞辱。
听说东印度公司愿意协助西征,而且派来代表,将军骨子里流淌着的野兽血液,瞬间沸腾。
四十二岁的幕府将军深知,日本国的物质是何其匮乏!
中下层武士一天甚至只能吃两餐。
据说各藩大名,能吃到鲤鱼都是尊贵的标志!
哪怕作为武家社会地位最高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日常饮食也很简单。
幕府将军曾下令,禁止美食铺张,穿着华丽,他自己带头厉行节俭,平时吃饭不得超过两菜一汤,且滴酒不沾。(注1)
幕府官吏在值班时各自带便当,只有老中等级的人在执勤时过了吃饭时间还能供应饮食,但也以一汤五菜为限。
不久前,山口藩的毛利秀元在江户城值班时,便当盒里带了块鲑鱼,大家皆感珍奇,纷纷要求分享。
天照大神的后裔们,现在太需要出去抢劫了。
鞑靼人统治的暴齐无疑是最好的征服目标。
“中国有成丛的石榴树和裂开的熟透的果子、烧烤叉子串着滴油的牛肉、陷落的地面露出闪光的黄金矿脉,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不知不觉,三代征夷大将军流出了口水。
武士们从中国掠夺来堆积成山的财富,成群的牛羊,像云朵一样的女人。
无数的华宅在江户拔地而起。
成群结队戴着脚链劳作的中国奴隶·····
“尊敬的将军阁下,我谨代表东印度公司驻马尼拉全体代表·······”
维克布朗飚出一大段英语,打断了德川家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翻译连忙上前,在征夷大将军身边耳语几句。
德川家光脸上的狂热稍稍消散,坐在榻榻米上的腰身立即挺直,脸上露出副他爹去世时的表情。
“哦,是英蒺藜的布朗先生?长崎奉行粮草火药筹备的怎样了。”
布朗听翻译说完,不卑不亢说。
“将军阁下,是英吉利,不是英蒺藜,另外,请原谅我对马场大人的部署,并不知情。”
幕府将军身边的谋士家臣们侧目而视,武士下一步就要拔刀。
德川家光大度的笑笑,原谅了红毛夷的无礼举动。
他向后仰头,双脚踩踏地板,姿态夸张。
“布朗先生,你们远渡而来,在长崎只休息了几日,一定非常劳累。今日能见到你们,我很满足。虽然日本已施行锁国令,但我国和英吉利的友谊,如同富士山上的白雪,将永远继续。请代我向贵国女王陛下问好。”
布朗躬身行礼,淡淡回道:
“感谢将军对英日友谊的肯定,我已经十五年没回伦敦了,忘记女王喜欢喝什么茶······我们还是步入正题吧。”
周围武士拔刀相向,怒不可遏。
德川家光云淡风轻,他继承爷爷德川家康的性格,宛若老龟入定,喜怒不形于色。
传说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一起遛鸟,结果那只鸟怎么都不叫。
织田信长说:“不叫就把它杀了,看它叫不叫。”
丰臣秀吉说:“不用杀,叫就给点奖励,不叫就给点惩罚,这样肯定会叫的。”
德川家康慢悠悠地说: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行了,它是一只鸟,早晚会叫的。
众人怒不可遏,想要置英国人于死地时,德川家康的孙子悠悠然道:
“布朗先生此行的目的,我已听长崎奉行说了,听说你对日本国西征有所····”
英国军官对幕府将军躬身行礼,不顾满屋子充满敌意的目光:
“是的,我认为将军阁下的战争计划还有些漏洞。”
“据我所知,鞑靼人控制下的人口超过五千万人,是贵国的三倍,鞑靼人有五万骑兵,十五万步兵,有上千艘战舰,他们的火炮打得远,打得准,火力超过整个欧洲国家,他们控制了琉球,正在殖民澳洲,那里已经成为欧洲人的禁区,欧洲人会被他们当成奴隶卖掉····”
屋中一片哗然,谋士家臣们纷纷侧目,充满敌意的望着这个出言不逊的英国人。
德川家光含笑不语,示意一众家臣侍卫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