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孟道:“老裴,银子,会有的。”
沈炼从马背上取出号箭,便要朝天上放,齐孟阻拦道:
“这里人多,往前走几步。”
一行人往西走了两里地,来到大营边缘,营帐明显稀疏一些,远远望见几个包衣拄着木棍,靠在草堆旁打盹儿。
齐孟三步并作两步,揪起个包衣,那包衣突然被拎出来,面如土色。
“尼堪来了,你这狗奴才还在偷懒,走,去杀尼堪!”
听见说尼堪来夜袭,包衣兵露出诧异表情。
“主子,尼堪不是被打败了?大汗灭了杜松,怎么还有尼堪来送死!”
“在那里!”
齐孟手指远处正在燃烧的篝火,火影中,有后金兵倒下。
“主子放心,他们是来送死的,奴才一定要了他们的·····”
张潮手起刀落,将说话的包衣砍翻在地,剩下两个包衣见状,大叫一声,夺路而逃。
齐孟正要驱马追赶,沈炼取下步弓,张弓搭箭。
弓弦震动,逃出百步之外的两个包衣应声倒地。
齐孟道:“射得不错,一箭双雕。”
沈炼道:“想学啊,我教你。”
眼见得就要逃出大营,前面又出来两个白甲兵阻拦。
“军中不得驰马!”
齐孟看也不看,大声道:
“尼堪夜袭,杀了咱们镶蓝旗不少勇士,二贝勒有令,各牛录抽调人马,前去西边堵截!”
说罢,头也不回,加快马速,率领众人继续向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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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六日,东路军统帅、辽东总兵官刘綎率兵返回沈阳,谎称东路军在董鄂路大获全胜,是役歼灭东虏三万人,灭镶蓝旗,阵斩奴贼黄台吉、莽古尔泰等人,监军康应乾、千总刘招孙等人已往赫图阿拉追击建奴,待大军稍事休整,即可扫穴犁庭。
在沈阳城中“运筹帷幄”的经略杨镐,御史汪可受、巡抚周遇春等官员,听到东路军大胜的消息,起初怀疑有假,毕竟东路军兵力最弱,火器不堪用,没想到竟能一举击败镶蓝旗,还杀了阿敏黄台吉·····
三月初七日,刘綎请求率大军进城休整,杨镐以“城中多有浙兵,南北兵士不和”为理由,拒绝东路军进城。这让原本就不怎么对付的刘杨二人,关系更为紧张。
当年万历援朝战争期间,刘大刀便曾摆过杨镐一套,这次萨尔浒大战给东路军分配物资火器也是最少。
见城中不肯开门,围在城外的几千战兵大声喧哗鼓噪,控诉朝廷对自己不公,甚至有人张弓搭箭朝城头射箭。
驻守城头的南兵不等上官命令,便射箭还击,眼见得双方打了起来,辽东巡抚带上御史上前劝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杨经略,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同室操戈不成血流成河!”
“周巡抚所言甚是,刘綎是否虚报战功暂且不论,先开城门!让将士们休整一下。”
杨镐摇摇头,手指一河之隔、骑在马背上的刘綎。
“不是本官托大,本官在登州兵备道带兵多年,壬辰年又去了朝鲜,这沙场上的事,比你们懂得多了,杜松马林都没打赢,他刘大刀能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刘綎如此这般,怕不是进城休整这样简单,一定别有用心!”
周遇春王可受互看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别有用心?他一个武夫能有什么用心!他的亲人家眷可都在南昌·····”
不等两位同僚说完,杨镐大手一挥,打断道:“本官不管他安的什么心,眼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
说罢,杨镐指着城头一众守将,怒道:“没有本经略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违令者,斩!”
城头南兵将领轰然应诺。
周遇春拂袖而去,临走时回头对汪可受道:“如此草菅人命!逼良为盗,汪御史可愿本官上疏,弹劾杨经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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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城下,东路军中军大帐,刘綎召集义子刘天星和几位营官幕僚,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如今那老贼不肯开城门,大军粮草只够支撑数日,屯兵坚城之下,当如何是好!”
帐内众人,除刘綎本人外,其他几人都是铁了心要造反,倒不是因为这些人也是东部世界玩家,其中很多人莫名其妙被刘綎带上了这条贼船,一步错步步错,想要回头已是不能了。
“义父,事已至此,不如驱动附近辽民进城,看他们开不开城门,想那杨镐是个文官,必然不敢射杀百姓!”
刘綎的幕僚杜光庭道:“如此便是彻底撕破脸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还是先截获朝廷运往辽东的军粮,同时派出使者前往辽西,询问祖承训,邀请他一起起兵。”
刘綎对祖家颇为熟悉,这群武夫都想做李成梁第二,独占辽东,让他们配合自己,火中取栗,显然是不可能的。
见刘綎沉默不语,杜光庭接着道:“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某有上中下三策,不知刘总兵想听哪一策。”
“说。”
“上策,致书建州,约定时日,共取大明,我取辽沈,他取铁、开,事成之后,互为奥援····”
“中策,奇袭辽南,占据盖、金,旅顺,图谋山东。”
“下策,围攻辽沈,屯兵于坚城之下····”
刘綎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幕僚闭嘴。
这三策,除了下策,其他两个根本没有任何可行性,努尔哈赤不会相信自己,除非他能想后金汗解释自己是刚刚穿越过来的,穿越就要造反。
至于中策,听起来就更是天方夜谭,大明在辽南的统治还没有彻底瓦解,自己又没有水师,即便攻下辽南,也守不住的。
刘綎默默对自己说道:“是我太心急了,不该穿越就造反,原来小说里都是瞎编的。”
第777章 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刘綎率兵马围攻沈阳数日,一无所得,遂北上攻打铁岭。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十二日,沈阳城,经略府邸,客厅暖意如春。
杨镐将一道奏疏放入信封,盖上火漆,长长叹了口气,颓然坐在太师椅上。
他不是天神下凡,这次启用前,还在河南老家“鳏居一室”,无所事事近十年。
对女真的变化、对明方的变化都不太熟,即使当年巡抚辽东,精力也主要放在蒙古身上,对建州鲜有顾及。
对杜松、马林,他又了解多少,朝廷又给了多长时间让他磨合呢?
不要说什么四路大军令行禁止,布置统筹完备,就是把这群南兵北兵调来辽东,凑到一起,杜松刘綎李如柏没有先打起来就算给自己的面子了。
况且,这四位主将,无论是李如柏还是刘綎,亦或是马林杜松,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
怪只怪,万历老皇帝怠政多年,明军将领早已断层。
朝廷情况怕真可用“无人”来形容了。
礼科给事中亓诗教所言:“此时朝中见在之人,内阁止一人,尚书止四人,侍郎止四人,科臣止七人,台臣领差在京者亦止十人,总之则不满三十人也”(注释1)。
朝廷缺员之严重,从杨镐的推选,便可见一斑。
按照本朝祖制,辽东经略须从辽东巡抚中产生,至少能做到熟知虏情。
近十年辽东巡抚的任职有:赵楫、张悌、李炳、杨镐、张涛、郭光复、李维翰七人。
其中张悌未赴任,郭光复死于任上不用考虑;赵楫是因为著名的宽奠六堡事件被罢,李炳因为长定堡失事被罢,李维翰正是抚顺失陷待罪人,都不可能;张涛任内发生了努尔哈赤质子事件,再加上本人年纪也大了,万历四十六年年底就死了,也不可能。
这么一排下来,最有可能产生经略的历任辽东巡抚,不就只剩他杨镐了吗。
杨镐收回思绪,将信递给身边一位年轻幕僚。
“石民,快马发往京师。”
茅元仪,号石民,自幼喜读兵农之道,成年熟悉用兵方略、九边关塞,万历四十六年,以知兵之名被任为赞画,随杨经略督师辽东。
“经略,有句话,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茅元仪再次行礼,语气急迫道:“眼下大军惨败,东虏猖獗,辽沈人心不定,若坐视刘綎乱兵蜂起,开原铁岭恐亦将不保,到时圣天子追究下来,经略凶多吉少,不如先招降刘綎,补发粮饷,再从长计议·····”
杨镐苦笑一声:“四路大军,两路败亡,李如柏不知所踪,精锐尽失,辽沈城中能战者,不过区区数千川兵,自保尚且不够,如何能增援开、铁,至于招降,”
说到这里,杨镐将拳头攥紧,砸在案几上:
“石民,你还年轻,不知刘贼德行,当年在朝鲜,刘綎蓄养娼妓,与倭寇小西行长频繁来往,以至倭贼不以敌国待之(注释2)。”
茅元仪诧异道:“竟有此事?”
杨镐冷冷一笑:“哼,万历二十六年入朝征倭,川兵粤军在顺天与倭寇大战,陈璘与倭寇在海中鏖战时,刘綎所率步兵不予增援,只在岸上擂鼓造势,顺天攻城失败,都是这刘綎·····”
“罢了,都是陈年往事了。”
茅元仪目瞪口呆。
“原来刘大刀竟如此不堪!”
杨镐端起茶杯:“沈辽,铁开,皆为坚城,只要扼守险要,让叛军攻打,待其疲惫,一战灭之,至于招降,那是万万不能的。刘贼既已反叛,便可将其杜松、马林之败,推他身上·····老夫已奏请圣上,到时这赞画之功,少不了你的。”
茅元仪连忙拜谢:“多谢经略提携之恩。”
“不过还须尽快逮拿刘贼家眷,细细拷问,追查同党,刘贼在辽东发难,想必早有预谋,要派锦衣卫查!”
“那是自然,查找同党的事,交给底下那些御史言官去做便可。”
御史出身的杨镐,自然清楚刘綎背后靠着的是谁,若能以此扳倒朝中那些同党,他在朝中的地位也更牢靠。
“经略老成谋国,佩服佩服。”
两人相视一笑。
杨镐一挥手:“去吧。”
茅元仪转身就要离去,客厅大门吱呀声响,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来。
“大老爷,宽甸那边来人了。”
刚刚躺在太师椅上的杨镐听见这话,立即睁开眼:“宽甸?东路军不是被刘綎裹挟到沈阳了吗?宽甸为何还有明军?”
家丁上气不接下气道:“回老爷,小的不晓得,那人说是来增援的,”
“增援?”
“对,是齐千总的家丁。”
“齐千总?”
杨镐猛地坐起,望向家丁,又回头看向茅元仪,茅元仪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认识此人。
刘綎麾下把总以上的将官,茅元仪早已谙熟于心,却从没听过有姓齐的千总。
杨镐从容道:“带他进来。”
家丁匆忙下去,茅元仪在厅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怪哉!怪哉!东路军不是被刘綎裹挟作乱?怎的还有兵马从宽甸过来?”
杨镐不动神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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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丁带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