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93节

  随着点步鼓的擂响,三千六百战兵如木偶人般走出瓮城,严整威武的方阵在城外变换成行军队列,如一条黑色鳞甲巨龙,越过平原丘陵之间的灌木草丛,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急速向南行进。

  骑兵如滚滚洪流,从漫长的长枪队列前面飞奔而过,辽东大地微微震动。

  三千六百名精锐战兵衔枚疾行,锋利的兵刃在晨曦照射泛着寒光。

  刘招孙望了眼东边冉冉升起的朝阳,毅然带着他的百战精锐,策马走入浑河战场。

  “本官不愿再见到浑河落日!”

第95章 毛文龙啊,他是我哥,知道不?

  “主子,不能拔,会死人的。”

  开原城北。

  黄台吉从剧痛中醒来,眼前血雾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八贝勒的左眼上,插着根锋利的鹿角,脸上密密麻麻扎满鹿角残片,像被霰弹打过的城墙墙面,一个戈士哈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将鹿角碎屑一根根拔下来。

  他长长呻吟了声,在戈士哈的帮助下,缓缓将手臂抬起,准备自己去拔眼睛上的鹿角。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他努力睁开右眼。

  朦胧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甲兵站在他面前,身上都是血迹,黄台吉以为他是冲阵的牛录额真,正要问他北门战况,听他说话声音,不像是女真人。

  “你是何人?”

  耳边响起喊杀声和火炮声,黄台吉心中稍安,知道自己是在熟悉的战场上。

  远处,正白旗的勇士们还在向北门冲击,燧发枪爆响和弓箭的呼啸声,响彻护城河两岸。

  那甲兵跪倒在地,对着躺在床榻上的黄台吉磕了个头。

  四周围着的几个戈士哈狠狠望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甲兵。

  “奴才是巴音图主子牛录下的旗丁,奴才是抬旗的汉人,镶蓝旗旗主派我主子巴音图来开原送信,巴音图主子在路上让明军杀了,奴才斩了三个夜不收,刚刚赶来。”

  “八贝勒,你是咋了?”

  听说此人斩了三个夜不收,戈士哈看他的眼神和刚才稍有些不同。

  黄台吉吃力的抬起手,又要伸向左眼位置。

  “主子,不能拔,拔了会死人的。奴才以前做打行,见过人眼上插刀子,不能立即拔出,要先敷金创药。”

  黄台吉扬起的手臂缓缓放下,脸上伤口再次崩裂,流出大股大股的黑血。

  旁边一名戈士哈连忙用帕子给他擦拭。

  甲兵惊叫一声,声音中有了哭腔。

  “主子,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奴才给你报仇去,杀了他!”

  黄台吉朝他摆摆手,吃力道:“你继续说,济尔哈朗让你来说什么。”

  “是,主子,刘招孙从赫图阿拉逃了,镶蓝旗旗主让奴才告诉八贝勒,赫图阿拉无事,他正在派兵追杀刘招孙,他让八贝勒放心,好好打开原。”

  皇台吉惨笑一声,引起左眼一阵剧痛,咬住牙关,低声道:

  “好好攻打开原,哈哈。”

  这时,北门再次响起那种可怕的火炮声,周围戈士哈不约而同伸手挡住脑袋。

  黄台吉努力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那甲兵正要搀扶,一名戈士哈一把将他推开。

  戈士哈握着重刀,虎视眈眈望向这个自称来自镶蓝旗的甲兵。

  黄台吉奄奄一息对那甲兵道:

  “你出去看看,他们城头是不是有火炮?你没见过的那种火炮。”

  那甲兵昂起头,快步走到帐外,他脸上露出道浅浅的刀疤,目光凶狠的朝北门望去。

  甲兵所在的大帐,距离北门约有四里,那甲兵往北走了三里多路,这时地上开始出现后金兵的尸体。

  他躲在一辆盾车后面朝城头打量,很快发现有个文官模样的瘸子,正在城头疯狂乱走。

  在文官面前,还有门体型巨大的大炮,旁边有两个炮手正在装填炮弹。

  他连忙走回大帐,向主子禀告。

  “主子,城头是有门炮,比大将军炮还大,不过不是弗朗机。”

  黄台吉点点头,对旁边戈士哈道:

  “去给雅巴泰说,破城之后,务必将这门火炮留下,带到沈阳,给大汗看看。”

  “八贝勒。”

  戈士哈听到主子说城北那门大炮,怒不可遏道:

  “八贝勒,你刚才昏迷时,一个瘸子在用那个大炮打咱们,又狠又准,几座浮桥都让他打断了,死了好多巴牙剌。雅巴泰主子说,等会儿攻下北门,要剐了这个南蛮子。”

  黄太吉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挥手让众人先退下。

  镶蓝旗甲兵跟着两个戈士哈退出去,刚走到帐篷门口,听见背后一个微弱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他连忙走回,跪倒在黄台吉面前。

  “奴才叫曹忠清。”

  “你就是斩杀五个开原兵的曹忠清?”

  黄台吉情绪微微有些波动,剧烈咳嗽了起来。

  戈士哈连忙拿来椰瓢,给主子喂了点清水喝,黄台吉稍稍恢复,呼吸平静下来。

  曹忠清停了一会儿,才道:

  “回主子,奴才上次在开原,杀了十五个白杆兵,不是五个。”

  “好,曹忠清,你是个好奴才,等回赫图阿拉,升你做牛录额真,以后,你就留在正白旗,给我当奴才。”

  “奴才谢主子提拔!”

  “奴才这就去北门登城,剐了那明国炮手!替主子报仇!”

  ~~~~

  沈阳北门。

  “大人,小的想抬旗!”

  “小的是叆阳来的,这炮最是熟悉,天天都在打,比他们打的准,让小的来打四川兵吧!”

  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辽镇炮手从后面将被那个选中的同伴扯了回去。

  他狠狠瞪向周围炮手,推开前面炮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弯腰走到莽古尔泰身前,一脸媚笑。

  丁碧见此人如此大胆,怒道:

  “狗奴才,叫主子!”

  那人对莽古尔泰叫了声主子,又对李永芳和丁碧叫了遍主子,身子弯的像张弓。

  旁边炮手都抬头望来,朝这人投来鄙夷目光。

  叆阳炮手却是毫不在意,他抬头笑呵呵的望向几位主子,眼睛眯缝成条线。

  莽古尔泰大度的挥挥手,形势危急,没必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李永芳见终于有人上道,不由大喜,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对那炮手道: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归顺大金,前途不可限量,此战之后,升你做个把总,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毛云龙,是熊经略调小的来沈阳的,我和兄长一起过来的,我还没成家,不过我哥他成家了,我们毛家有后了。熊廷弼真不是东西!咱来沈阳半年多了,天天让发炮,还要抽查,打不准就要挨打,好多兄弟都挨了军棍,粮饷也不给······”

  丁碧抡起刀鞘打在他脸上,怒道:

  “狗奴才,在主子面前要自称奴才!听到没?还有,再敢啰啰嗦嗦,在主子面前废话,把你的舌头也割了!”

  这几天,丁碧脑子里想的都是开原兵从地窖里一箱箱搬走银子的画面,这些年他好不容易积攒的金银珠宝,几十万银子的粮食布匹,全都给刘招孙占了去。

  丁参将恨不得立即回铁岭,活剐了刘招孙,可是努尔哈赤不放他走,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杀了几个白杆兵,心里还是恼火。

  他打了两下,那炮手鼻子流血,却还在对几位主子傻笑。

  丁碧还要打时,莽古尔泰大声阻止。

  李永芳上前,将暴怒的丁碧拉在一边,转身对叆阳炮手道:

  “赶紧开炮,主子都等着你,打开那个盾阵,先赏你五百两银子,给你抬旗,分女人和宅子。”

  “好的嘞。奴才早想着成家立业了,想要个女人,不和兄长一起待在东门,我来了北门,这边死了好多四川兵……”

  炮手啰哩啰嗦,走到一门大将军炮前,开始进行装弹。

  李永芳朝两名甲兵使了个眼色,两人拎着刀站在炮手后面,监视这人一举一动。

  “你一个人就能发炮?”

  李永芳满腹狐疑的望着眼前一脸殷勤的炮手,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主子,一个人当然可以的,奴才几个月天天在沈阳城头打炮,一般都是对着护城河这边打,这样就不能跑得太远去捡炮子,咱们又不发饷,吃不饱,跑不动路,主子也可以问问丁参将,奴才说的对不对。”

  李永芳对他这些话一点不感兴趣,忽然打断道:

  “你一人怎么清理炮膛?”

  两个甲兵将手指按在刀鞘上,等待这炮手回话,李永芳脸色阴沉,像在打量一个死物。

  蹲在地上的炮手,此时不约而同朝这位准包衣投来鄙夷的眼光。

  “奴才说了,奴才最熟悉大将军炮,人多了只会碍事,主子要是嫌弃奴才,那主子换人吧,马大山,你过来打炮不?”

  丁参将走到李永芳身前,盯着眼前这个形迹可疑的炮手,低声道:

  “我不认识此人,面生的紧,不过他们都是熊廷弼从别处招来的,不是咱们的人。你要觉得可疑,老子把他们都杀了!”

  “那怎么行?”

  李永芳惊讶道:

  “炮手操炮都不同,火炮之间也有差别,咱们炮手不熟悉药量,不敢乱打,你把这些人都杀了,谁来开炮?大汗责怪怎么办?”

  丁碧还要说话,莽古尔泰早已等不耐烦,大声道:

  “别啰嗦!赶紧让他开炮,大汗派人来催了!”

  顺着四贝勒目光望去,两名背插黄色三角旗的戈士哈穿过遍布尸体的护城河,匆匆朝瓮城赶来。

  李永芳被一打岔,忘了刚才要说什么。

  “快些开始!”

  炮手举着根三尺多长的木棍,木棍上绑着羊毛,像猴子似的爬在炮管上,用羊毛棍使劲捅炮膛,动作极为熟练。

  然后,他拿起木架旁靠着的长柄火药勺,从大木桶中盛起一勺火药,朝炮膛里连续装了五勺,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用装填杵压实火药,那动作,仿佛朝鲜人在杵罐子里的腌咸菜。

  “慢点!那是火药!若是待会儿炸膛,老子活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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