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94节

  丁碧在旁边怒道。

  炮手对丁参将笑了笑,继续将木送子(炮弹和火药之间的木质隔片)用装填杵推进炮膛。

  一套动作做起来颇为熟练,装好一门大将军炮,不等主子发话,他又主动去装填旁边另外一门。

  他一个人装填速度比很多炮手两人装填都要快。

  莽古尔泰和李永芳望着这个能干的炮手,两人都微微点头,总算有个做事靠谱的奴才,以后要重用此人。

  等做完上述这些,炮手转身望向李永芳,表情认真的问道:

  “主子,打霰弹还是球弹?”

  不等李永芳回话,旁边的丁碧又怒道:

  “废话!当然是球弹,正蓝旗甲兵就在白杆兵盾阵旁边,用霰弹,你想打主子不成?”

  炮手连忙点头,在地上抱起个三斤重的铁球。

  然后,他站在木箱子上,吃力将铁球塞进炮膛,又用装填杵朝里面轻轻捅了下。

  接下来就是瞄准目标,炮手从木箱里拿出个类似回旋镖的尺子,对着尺子比比划划,这种学名叫做四分仪。这个时代炮手,稍稍专业一点的,都用此类测具进行瞄准。

  这位话痨炮手的操炮技术显然要比茅元仪他们好得多,一边说话一边干活,一个就很快便完成了所有操炮动作。

  “主子,朝哪里打?”

  等得不耐烦的莽古尔泰走过来,一把推开李永芳,指着两百步外的白杆兵盾阵,用生硬汉语道:

  “打那个骑马的南蛮子,看到没,就在盾阵东边,旁边有个总兵官大旗,大汗说他叫陈策,六十多岁,是个大官!瞄准他打!”

  “好嘞!”

  李永芳朝两个甲兵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将重刀缓缓拔出,冷冷注视着这个话痨炮手。

  “哦哦,盾阵在两百步外,奴才就要调一下射角,咱平时都是对着护城河这边打的,只有一百步,每次打完,熊廷弼还要咱们去河边扛炮子,说是省钱,打的远了,炮子找不到,走路也累的慌,对了,主子,你们以后让奴才捡炮子吗?”

  他唠唠叨叨,丝毫不顾身后两个不怀好意的真夷甲兵,说罢又哼起来了小曲儿,猛地拎起把铁锤。

  两个甲兵以为此人有什么不轨之心,连忙将刀拔出,指着这个过分热情的炮手。

  炮手却是毫不在乎,用锤子将炮身下面的三角小木楔子用力锤了两下。

  木楔子是用来调节大炮仰角,这个时代的火炮发射轨迹基本都是抛物线,仰角与射程密切相关,通过调节仰角,就能调节炮弹最终落地。

  炮手又跑到另一门将军炮旁边,将另外一个木楔子锤进去几寸。

  然后,他用手指对着远处白杆兵盾阵比划了一下,才终于道:

  “主子,好了,可以开炮了。”

  李永芳满腹狐疑的望着这个炮手,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四贝勒,要不叫咱们炮手上来看看,他们虽不知用药多少,但射程是知道的。”

  莽古尔泰对这个疑神疑鬼的包衣奴才很是不满,怒道:

  “一直听你们啰哩啰嗦,李永芳!等会就是咱们正蓝旗冲阵,没有大炮破阵,你是想让我和阿敏一样,底下人都死光,然后也被大汗废掉吗?!”

  李永芳万没想到莽古尔泰竟然说出这话,他脸色阴沉,感觉自己对大金的一腔热忱受到了严重伤害,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城头跑上来两个戈士哈,李永芳认出其中一个是后金巴图鲁,是大汗的贴身侍卫。

  “大汗有令,让正蓝旗继续攻打白杆兵盾阵,一个时辰内不能攻克,牛录额真全部斩首!”

  莽古尔泰心烦意乱,他不能违抗大汗王令,只是,他也不想带正蓝旗去打这支白杆兵。

  他不想损失几千人马,最后变成另一个阿敏。

  “回去告诉大汗,等城头炮击过后,我就下去攻打,叫大汗放心,正蓝旗一定把白杆兵杀光。”

  两个戈士哈冷冷望着四贝勒也不说话,他们在城头待了片刻,望见炮手背对着众人在炮架前倒放火药,戈士哈有事再身,也懒得多问,转身匆匆离去,临走时还瞪了李永芳一眼。

  莽古尔泰转身,用生硬的汉语,对炮手大声吼道:

  “开炮!”

  话刚落音,炮手举起根燃烧的火把,依次将两门大将军炮尾端的炮捻点燃。

  李永芳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叫道: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叆阳守备毛文龙,是你什么人?!”

  那炮手头也不回,望着呲呲燃烧的炮捻,笑呵呵道:

  “他是我哥啊。”

  “老子刚才说了那么多遍,你们几个欠削的瘪犊子玩意儿,猪狗不如的东西,只知道乱杀人,咋听不懂人话捏?”

  “毛文龙是我哥,我俩儿来沈阳守城,他在东门那头,我在北门这头,现在整明白没?哈哈哈。”

  李永芳大声叫道:

  “快把炮捻砍断!!!”

  两个甲兵呆了片刻,连忙上前用刀乱砍。

  毛云龙站在原地,手里举着火把,对三人嘲笑。

  李永芳脸上露出极度恐慌的神色。

  炮捻燃尽。

第96章 毛文龙血战沈阳城

  “轰!”

  一声巨响,在众人惊愕注视下,大将军炮三斤多重的铁球从炮管迸射而出,越过浑河两岸几万大军,擦着白杆兵盾阵上空的总兵令旗,呼啸着朝后金大汗织金龙纛位置飞去。

  李永芳莽古尔泰脸色惨白,一时竟忘了下令杀死那炮手。

  毛云龙咧嘴笑笑,丢下手中火把,一脸无辜道:

  “对不住各位,手抖了,要不让小的再打一炮?”

  一直负责监视炮手的白甲兵,此刻眼中冒火,抡起重刀,猛地斩下,一刀便斩断毛云龙手臂,第二刀挥下时,另一门大将军炮刚好响起。

  炮筒发出一声闷响,仿佛鞭炮埋在土里爆炸。

  两千多斤重的大将军炮,忽然像蛤蟆似得原地蹦了起来,然后在空中连翻了几个筋斗,最后从城头掉了下去,砸在一队白甲兵身上。

  木制炮架被猛烈的炸膛击碎,巨大的冲击力下,炸飞的木块像炮子一样在城头四处纷飞。

  距离最近的两个白甲兵,身体像被铁锤撞击一样,腾空而起往后飞去,锁子甲挡不住迸飞的木块,木块将他们打成千疮百孔,还没落地便已经断气。

  “他,他把火药点燃了。”

  李永芳惊叫一声,急忙往瓮城台阶跑去,莽古尔泰一把推开他,自己跑到了前面。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后金兵惊叫声。

  抚顺驸马看到漫天橘红色火焰。

  ~~~~~~

  沈阳东门。

  狭窄拥挤的瓮城城头上。

  叆阳参将毛文龙,抬头望向北方升起的一团橘红色烟云,那声震动沈阳全城的巨响,将弥漫在他耳边的战场杂音全部驱散。

  听到爆响的瞬间,毛文龙知道自己四弟可能已经战死。

  这位四十三岁的辽镇猛将,眼神有些涣散。

  城头守军听到远处爆炸声,纷纷朝北边望去。

  此时沈阳城还在血战的,只有北门的白杆兵和东门的浙兵。

  开战前,毛文龙率八百叆阳辽兵把守东门瓮城,戚家军调派五百战兵增援毛文龙,击退鞑子两轮攻击后,瓮城城墙上剩下只有八百多人。

  北门的发生这场爆炸,让东门这些陷入绝望的辽兵们,更加心惊胆寒。

  毛文龙揉了揉微红的眼圈,对着他一众部下大声喊:

  “别看了!别看了!死的都是鞑子。”

  “冤家又上来了,赶紧固防!固防!守好各自垛口,白甲兵登城前,不要冒头!”

  瓮城城墙上响起毛文龙沙哑粗豪的嗓音,八百多个疲惫不堪的明军,回到各自把守的垛口后面,纷纷将身子伏下,只露明盔上的红缨在垛口外面,有人将火铳步弓攥在手心,有人拿着万人敌和火折子,还有人直接搬来石头和滚木。

  所有人都背靠着城墙,躲在垛口后面,静静等待鞑子新一轮的进攻。

  嗖嗖两声,瓮城望楼上,毛文龙用铁臂手将飞来的轻箭挡开。

  旁边一个把总抱怨道:

  “毛参将,援军啥时候到?白杆兵快撑不住了,就剩下浙兵,熊经略说援军一日便到,这都第三天了,戚金也不多派点浙兵增援瓮城,听说镶白旗一万多人进城了……”

  毛文龙举目望向东边,几百步之外的浑河岸边,浙兵大营被数万后金兵团团围住,无数背插小旗的真夷甲兵围着车营来回奔走,黑压压后金兵围着车营放箭射铳,一点点蚕食浙兵防线,仿佛是蚁群在啃食一个巨大的尸体。

  毛文龙隐约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火铳爆响声,转身对把总道:

  “戚总兵派五百浙兵来帮咱们,已经够意思了。熊大人殉国了,咱们要给他报仇,打退这一波进攻,会有转机的。”

  “刘招孙连自己都顾不住,不会来沈阳的,没人来救咱们了。”

  毛文龙不再多和这把总解释,匆匆走下望楼。

  “没人救,就自救!废话少说!走,下去督战,白甲兵又来攻城了,看来杜度真急了!鞑子被咱们打疼了。”

  由于沈阳西门丁碧叛变,后金正红旗、镶白旗人马全部涌入沈阳城。

  正红旗旗主代善率三千真夷甲兵攻打白杆兵镇守的北门瓮城,镶白旗旗主杜度率四千真夷甲兵攻打毛文龙镇守的东门。

  由于刘招孙的介入,和历史上相比,这次沈阳防御战很多方面都发生了变化。

  熊廷弼加大了对浙兵、白杆兵的支援力度,给两支客兵提供了充足的粮饷供应,在军需物资上也丝不吝啬。

  他给浙兵提供了更充足的火药储备,不仅将沈阳城中的五千斤火药储备全部调拨给戚金他们,还从山海关紧急采购一万斤火药增援浙兵。浙兵的火药储备比历史上更为充足。从而避免了浙兵刚开打就弹尽粮绝,被迫与后金兵肉搏的情况发生。

  在刘招孙的建议下,两个月前,熊廷弼以班军轮换的名义,将驻守叆阳的毛文龙调到沈阳。

  这位小小守备很快被熊经略破格提拔为参将,率一千叆阳兵驻守沈阳东门。

  丁碧和李如桢很快派人来给毛文龙送银子送女人,态度诚恳的拉拢这位辽东好兄弟加入他们高级包衣团队,毛文龙因为感激熊廷弼对自己的知遇之恩,而且对当后金奴才没什么兴趣,于是就拒绝了丁碧他们,惹得对方很是恼火。

  毛文龙不仅拒绝当包衣,还把他的四弟毛云龙从老家调到沈阳,安插在北门,提拔他做炮营把总。

  两个月下来,北门炮手都被换成了熊经略的人。

  在原本历史上,浑河血战中,后金兵以十倍以上的优势兵力,强攻三千白杆兵,两次竟未攻下,反而损失惨重。

  “死于枪弩者数千人”,骑兵亦“纷纷坠马”,数位八旗将领于战斗中阵亡。(《全边略记》)

  最后,抚顺驸马李永芳用重金收买北门炮手,让他们向白杆兵开炮。

  在猛烈的炮击下,白杆兵阵型出现缺口,后金兵趁机发动猛烈冲锋。

  最终,激战一日的白杆兵,力竭战败,大部战死,残余兵马渡河加入浙兵阵营,继续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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