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道规麾下兵力膨胀到五万,虽然都是乌合之众,连兵器都不全,看上去与难民无异,但人多势众,也能吓唬吓唬姚兴。
他麾下的兵马也不见得多精锐,打了快三个月,连洛阳都没拿下。
“报,毛督护突袭金镛,击溃姚回部,斩杀六百众,解金镛之围!”
“报,秦军撤去洛阳东面之围!”
“细作传回的消息,武都氐部屠飞、啖铁等人杀了陇东太守姚回,掠走了三千多户百姓,占据方山反叛!”
似乎一切都朝着刘道规的预料发展。
魏燕秦,北方胡国,没有反叛才是怪事。
姚兴现在是处处漏风,洛阳攻不下,士卒疲惫,后方开始不稳。
“秦军为何还不退?”刘怀慎疑惑道。
“他不退,那咱们就进一步,洛阳城下见个真章。”
手上的人马多了,己方粮草也开始出现问题。
趁着现在士气高昂,刘道规干脆将大军领过去,碰一碰。
刚要下令,斥候飞奔来报,“禀将军,姚兴东进,奔我军而来!”
“什么?”刘遵愣住了。
刘怀慎也是满脸不解之色,“莫非他要与我们决一死战?”
姚兴这个举动太出于常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交战不利,就会面临两面夹击的窘境。
关中混战,姚兴胜出,并非有勇无谋之辈。
“他敢来,我们还不敢战吗?传令,全军戒备,派人向洛阳和金镛传信,让他们先按兵不动,切不可轻出,等我军令,再一同反击。”
刘道规只需坚守不出,姚兴必败无疑!
“领命!”众将纷纷拱手,满脸亢奋,这一路走来,也算屡战屡胜,锐气正盛。
“若能擒杀姚兴,便是滔天之功!”刘遵哈哈大笑。
刘道规斜了他一眼,事情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过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天,两天,三天,姚兴行军异常缓慢,贴着洛水之南行军。
至偃师时,忽然南下伊阙。
这个举动让刘道规更加疑惑了,伊阙之南是襄城郡和南阳,是桓玄的地盘。
不过很快就有了消息,南雍州流民帅韦华、夏侯轨、庞眺等人率领襄阳两万多人叛晋投秦,杀奔襄城郡而来。
姚兴率五万大军出伊阙,南下接应。
闾丘羡和邓启方之前大败,葬送了豫州的守备力量,汉水以北正是兵力空虚之时。
而南阳郡和襄城郡与弘农郡相接,韦华、夏侯轨、庞眺等人的投降,非但葬送了这两郡,连襄阳都岌岌可危。
韦氏京兆大族,庞氏是陇西豪族,与姚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姚苌能在关中立国,本就得到了关中士族豪强的支持。
比起洛阳,襄阳的价值更大。
若是落入姚兴之手,相当姚秦一脚踩住了江东的脖颈……
“姚兴果然狡诈。”刘道规没想到姚兴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
如今桓玄正在与司马元显对垒,兵力都集中在长江下游,大战一触即发,暂时顾不上襄阳。
刘遵道:“那咱们追不追?”
刘怀慎道:“怎么追?伊阙在别人手上,我们根本过不去。”
刘道规想了想,南面谁胜谁败,其实都无所谓,但如果姚兴拿下了南阳和襄阳,形势就大大不妙了。
北府的根基在京口,门户其实在彭城。
西府根基在江陵,但门户却在襄阳。
襄阳周围是北方流民的大本营,人口极多,桓温当年就是在襄阳起的家。
“军府精锐随我从颍川郡绕行南下,跟在姚兴后面,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拿下南阳和襄阳。”刘道规平复心情。
这年头叛来叛去的,再正常不过。
姚兴南下,洛阳之围解了。
第268章 狼
刘道规从荥阳绕行至颍川阳翟,而襄城郡已经望风而降,姚兴五六万人马,没受到任何阻挡,还获得了粮草。
“姚兴应是预谋已久,否则不会这么快。”刘怀慎脸色凝重。
弘农没了,现在南阳也快没了,崤函道上的城池关隘全被秦军掌控,秦军以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久守必失,洛阳没有晋室的支持,根本支持不住。
自永嘉之乱以来,洛阳就是各方争夺的核心区域。
“现在就看宛城,若能挡住秦军,我们还有机会重创姚兴。”刘道规心平气和道。
尽人事,听天意。
姚兴十万大军西进,晋国郡县纷纷投降,可见司马家的确穷途末路了。
“斥候可有消息传回?”
孟干之道:“姚兴封锁路径,我方斥候过不去,不知宛城现状。”
“应该是没了。”刘道规不抱任何希望,朝廷在襄阳南阳侨置雍州,吸引了大量关中流民过来,其中不乏羌人。
自曹魏时代开始,关中就逐渐沦为羌氐的天下。
姚兴的秦国现在风生水起,对这些关中流民有极强的吸引力。
反观晋室,在一轮又一轮的内乱中,消耗的国力,连皇帝都能被妃子弄死……
刘怀慎道:“我军倍道而行,或许还能抢在姚兴之前进入宛城!”
刘道规望着前方龙蛇起伏的山峦,升起一股莫名的陌生感,这里不是徐州兖州,地势复杂,己方仓促而来,贸然深入,容易中埋伏。
姚兴从关中群雄中杀出,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南阳的兵力本来就空虚。
而自己手上只有七千建威中兵,其他人马都甩在后面。
“兵法有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罢了,不追了,就在此地安营扎寨。”
刘道规也算仁至义尽,解了洛阳之围,已经用尽全力。
不过安营扎寨也不是一件简单事情,周围几乎没有树木,豫州流民乱军人来人往,能砍的早就砍光了,附近土丘也都是光溜溜的。
要砍伐只能去西南面的山中。
而现在天色已晚,显然来不及。
“不就一天功夫?随便将就一下。”刘遵大大咧咧道。
周围将士连日赶路,也都满脸疲惫。
“没有树木,就掘土为垒,不可松懈,此乃军令!”身为主将,在这种事情上,决不能妥协。
本来就是人生地不熟。
中原形势复杂,除了晋军、秦军,还有乞活军、流民军、胡人部落。
刘道规扛着铁铲,亲自掘土。
士卒们再无怨言,有铁铲就用铁铲,没有的就用刀斧。
阳翟者,嵩山之阳也。
此地挨着嵩山,石块极多,士卒们用木车取回,堆在土垒之上,一座小小土城拔地而起。
按照老规矩,士卒分成三拨,轮流守夜。
刘道规在周围设置了十七处暗哨。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年头阴沟翻船之事太多,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先管好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与敌军争锋。
一整夜,除了狼嚎声,并没发生什么事。
刘遵还在埋怨多此一举。
到了中午,高珣带着三千义从军赶来。
毛德祖的骑兵也从南面赶回,“姚兴在郏县、襄城一带留下了五千兵马,挡住我们的去路。”
阳翟之南,便是汝水,襄城和郏县位于汝水上下游,互为犄角。
通往南阳郡的道路已经被阻断。
再绕,就要从东南的汝南郡了,路程增加了三四百里,士卒这么来回折腾,赶过去也成了一支疲军。
如果只有姚兴也就罢了,关键南雍州的这些流民,明显心向着姚秦。
晋室对北方流民如同猪狗,随意掠夺,边境上的晋军,杀其夫夺其妻女,流民心向姚兴一点儿都不奇怪。
“传令,返回滑台。”刘道规意兴阑珊。
这种局面不是自己能挽回的。
大军当即启行,缓缓向北。
而在西南的山梁上,几匹战马正在眺望着他们。
其中一人身穿匈奴人特有的皮氅,身高八尺五寸,虎背熊腰,却姿容俊美,眼神如刀,在众骑之间鹤立鸡群。
山梁之后,一支三千人的骑兵悄然无声。
“莫非他们识破了我军的埋伏?”旁边的军吏惊讶道。
其实只要晋军再往前行军三十里,便会进入秦军的埋伏圈,姚兴在汝水周围布置了两万人马,就等着刘道规钻进来。
“彭城刘氏,名不虚传,即便昨夜入围,我们也未必留得下他,姚天王色厉内荏,虽擅谋略,并非雄主,竟然因为爱惜士卒性命,而不强攻洛阳,此等人物,岂是英雄?若给我刘勃勃十万兵马,莫说洛阳,河北亦唾手可得,拓跋珪以蛇吞象,正是虚弱之时,得河北,中原反手可下,何必在洛阳迁延日久!”
此人正是匈奴匈奴左贤王刘卫辰之子刘勃勃。
拓跋珪灭铁弗部,灭刘卫辰满门,刘勃勃因留在叱干部为质子,而幸免于难,后投奔姚兴。
姚兴见其生有异象,聪慧善辩,风度翩翩,以礼相待,拜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常参军国大议,恩宠超过勋旧。
只是姚兴绝想不到,他器重之人,竟然对他不以为然。
“将军所言甚是,这姚兴跟当年苻坚一个毛病,只知怀柔,不懂为君之道,以属下所见,秦国江山长不了。”随从的军吏大笑起来。
岂料刘勃勃却冷冷盯着他,“你笑什么?”
军吏笑容僵在脸上,不知如何回答。
“我在问你笑什么?为何不回话?”刘勃勃本就身躯高大,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