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第一时间得到了堂兄的桓石生密报。
但也被司马元显的果决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一直以为,朝廷在他的封锁漕运下,必然奄奄一息,再加上孙恩在东面消耗,朝廷必然会低头,桓玄就可以像其父桓温一样入主建康。
谁料司马元显完全不遵循常规,什么都不管,就这么纠集所有兵力,堂而皇之的杀过来了,一心一意的要弄死他……
“蠢货,司马家的人个个都是蠢货,难道不怕玉石俱焚吗?”
即便身为西府都督,权势日炽,桓玄脾气依旧没有收敛。
桓伟道:“司马恢之司马尚之皆手下败将,唯独刘牢之……骁勇善战,不得不防。”
桓玄头痛的也是此人。
慕容垂死后,刘牢之声名鹊起,隐隐成为天下第一名将。
至少放在江左是无敌的存在,手上两万北府精锐,也是江东第一强军。
而刘裕只凭千余人就击败了十几万妖贼,更让北府军名震天下。
桓玄无奈道:“为今之计,只能坚守江陵,以坚城挫敌锐气,而后反击。”
西府这三年未经战乱,兵精粮足,桓振和皇甫敷刚刚击退了姚兴的进犯,士气还在,固守江陵绝无问题。
谋主卞范之急劝:“万万不可,朝廷倾巢而出,传檄荆襄,若是闭门自守,则大势已去,依属下之见,非但不能退,还要大张旗鼓迎战,公英略威名振于天下,元显怀天下之怨,刘牢之坐视妖贼攻打京口,人心尽失,若兵临近畿,朝廷诸军土崩之势可翘足而待!”
这一战不仅是战场厮杀,还有朝局和人心。
司马元显上位之后,穷奢极欲,夺了亲生父亲司马道子的权,还将其流放,一道征召“乐属”令,弄得三吴八郡尸横遍野。
朝野上下对其不满者大有人在。
而刘牢之名气虽大,这两年也不知是被权势迷了眼,还是人老昏聩,接连出错,连京口都不管,北府诸将早就对他一肚子的怨气。
不过话是这么说,要跟刘牢之硬碰硬,桓玄心底实在没底。
见他还在犹豫,卞范之继续劝道:“刘牢之反复无常,小人尔,主公可记得王恭之事?”
“王恭!”桓玄眼神亮起。
王恭起兵声讨司马道子,桓玄也参与其中,怎会忘记王恭是怎么败的?
卞范之眼中冒着幽光,“刘牢之在山阴按兵不动,早与朝廷生出嫌隙,可派何穆游说于他,事成之后,建康以东归他,建康之西归我,北府西府同掌权柄,刘牢之贪鄙,必定应允!”
桓伟一听立即就不愿了,“刘牢之一介寒门,不过是谢家养的狗,凭什么与我桓家并列?”
卞范之笑道:“此权宜之计尔,刘牢之若生异心,北府自乱,司马元显非西府之敌!”
“妙计、妙计,我若能入主建康,到时候就由不得刘牢之了,立即派何穆去游说刘牢之!”桓玄精神一震。
“司马元显不休养生息,反来谋我,乃是自寻死路耳。”卞范之每一句话都是冲着朝廷的要害去的。
朝廷现在的隐患显然要多于西府。
西府至少休整了三年,朝廷一直陷入妖贼之乱中。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就跟司马元显赌上全部家当!传令,大军东下,决一死战!”桓玄是樗蒲高手,不缺孤注一掷的决心。
荆襄诸军并起,顺江而下。
但毕竟是与朝廷为敌,此时西府军上下士气低迷,皆有畏惧之心,毕竟西府是朝廷的西府,桓玄虽然威信极大,但毕竟掌权时日太短,年纪太轻。
桓玄也忧心不已,谋划的再好,变数实在太多,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大军自江陵行至夏口,未见朝廷大军动静,再顺江而下至寻阳,朝廷大军仍拖泥带水,就连刘牢之也故态复萌,在洌洲按兵不动。
刘牢之按兵不动,其他两路人马也不敢动。
“天助我也,刘牢之果然是个蠢货,此战必胜!”桓玄大喜。
没了刘牢之的威胁,司马尚之和司马恢之都是砧板上的肉。
“刘牢之私心太甚,当初连京口都愿守,又岂会为司马元显效死?”卞范之亦满脸红光,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寻阳位于九江,往东一步便是长江中下游重镇历阳,历阳之南便是建康。
占据此地,便是将刀架在朝廷头顶上。
此时西府大军已经按卞范之所言,兵临近畿。
果然朝廷诸军心怀叵测,全都裹足不前。
“报……朝廷派齐王司马柔之送来驺虞幡,乞主公退兵!”一名军吏前来禀报。
驺虞乃古代仁兽,虎躯猊首,白毛黑纹,生性仁慈,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非自死之物不食。
司马元显派人送驺虞幡过来,意思是两家罢兵。
他一时兴起主动挑起战事,如今又打起了退堂鼓。
“现在才想起来求和,不是太晚了吗?”桓玄站在楼船的爵室上哈哈大笑,猛地一挥衣袖,指着江面上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战船,“司马元显可自缚出降,某网开一面,饶他不死。”
卞范之忽然高呼道:“朝廷向主公乞降了!”
周围亲兵也跟着呼喊。
霎时间,西府士卒士气大盛,“杀、杀、杀……”
江面上吼声如雷,岸上,步骑林立,甲光映日,刀矟如林,也一同发出欢呼。
第272章 跪
洌洲。
江水滔滔,旌旗猎猎。
朝廷的水陆大军在此云集。
刘牢之却三令五申,严禁出战,直到桓玄领兵快速南下,先一步占领了寻阳,与洌洲相望,北府军的士气开始动摇起来。
“桓玄大军远来,立足未稳,有骄兵之气,末将愿率本部人马,突袭寻阳,都督率大军在后,定能击破西府!”
刘裕现在是北府军中炙手可热的猛将,声望极大。
每次都能以少击众,无往不克。
朝廷的兵力远在西府之上,还有北府精锐,以及刘牢之这样的猛将,胜算极大。
当年的洛涧之战,刘牢之五千人马就敢主动渡河,进攻五万氐秦大军。
桓玄选择寻阳,将刀悬在朝廷头顶上,但也将自己暴露在北府军的兵锋之下。
可以说只要刘牢之点头,北府诸军齐进,桓玄必败。
“为何要击破西府?”刘牢之目光灼灼的望着刘裕,手一挥,周围将吏都退出中军大帐。
只有刘敬宣留了下来。
刘敬宣道:“桓玄此人譬如董卓,必祸乱朝纲,父亲为国家重将,受朝廷所托,当忠人之事,若不抑制桓玄,汉末之乱将重演。”
“我岂不知此理?朝廷、西府、北府三足鼎立,若是西府败亡,朝堂上的那些高门能容得下我们吗?司马元显定削夺我兵权!”刘牢之斥责道。
混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朝廷不会容纳他,西府桓氏同样不会容纳他,
刘裕道:“都督手握两万精锐,北府诸将唯马首是瞻,何必要西府和朝廷容纳?”
这便是两人最大的区别。
北府西府朝廷,实际上北府军最强,根本用不着依靠谁,也用不着谁来容纳。
这话让刘牢之一愣,眼神惊讶地望着刘裕,“你——”
刘裕眼中闪烁着一团幽光,“都督击败桓玄,便可威震天下,届时率兵入朝,匡扶社稷,何人敢说半个不字?荣华富贵自可取之,何必他人施舍?江左存亡在此一战,彭城刘氏兴衰亦在都督一念之间!”
到了刘牢之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再寄人篱下,不出头也要出头。
手上的兵马便是最大的保障。
打赢了这一战,北府军将无人能制,刘牢之声威暴涨,根本用不着跟朝廷废话。
只是刘牢之脸上阴晴不定,始终拿不定主意。
父子两代都是谢家家将,自幼对士族生出仰望羡慕心理,在战场上固然勇猛无畏,但在权力角逐中,总是放不开手脚,瞻前顾后。
“容我思虑一二。”刘牢之还是选择了观望。
“父亲还思虑什么?当初背反王恭,已落人口实,见京口受难而不救,人心尽失,如今若是坐视桓玄入主建康,天下人如何看我父子?”
这种话,也就刘敬宣敢当面说。
刘牢之面色铁青,“大胆!”
这一怒,风云变色,帐中骤然冷了三分。
刘牢之是虎将,身上累积了十几年的虎威。
刘敬宣顿时色变,不敢劝了。
刘裕却面色不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都督——”
“都督,有故人求见。”这时帐外亲兵的禀报,打断了刘裕的话。
刘牢之精神一震,似乎等待此人许久,张口就道:“传!”
“哈哈哈,昔日彭城一别,多年未见,都督还是如此威风,羡煞在下。”人未至,声音先到了。
刘牢之从帅座上起身迎接,“原来是何兄,别来无恙。”
帐帘掀开,正是何穆,扫了一眼刘裕,笑而不语。
刘裕冲刘牢之拱手,退出帐外。
九月的江左,已有寒意,江水荡漾,战舰轻轻摇动。
只是士卒们皆无战意,浑浑噩噩,连牙旗都有气无力的左右摇摆着。
六月出兵,在此屯集了两个多月,锐气已被耗尽了。
现在即便出战,胜负也难以预料。
“如何?”孙无终、刘袭、何无忌等人等待许久。
屡次击败妖贼,保住了京口,刘裕隐隐成为北府中的第二人,在士卒心目中的地位其实不在刘牢之之下。
不过刘牢之是北府都督,手握生杀大权,加上多年的声威,不是一时片刻就能超越的。
刘裕道:“荆州派来了说客。”
孙无终道:“都督一向耳根子软,经不住别人的诱惑,桓玄若是许以重礼,都督定然背叛朝廷,不如我等合军,突袭寻阳,站端一起,两边自然谈不下去……”
何无忌摇头,“不妥,诸位兵力加在一起,不到一万,桓玄亲率四万西府精锐,麾下猛将如云,且有坚城为凭,此去必败无疑。”
孙无终的部曲,早在讨伐妖贼时,损失惨重,到现在还没恢复。
刘裕麾下兵马也才四千。
如果野战,自然不惧,但攻城就另当别论了。
而且刘牢之将北府诸军屯于洌洲岛上,就是怕有人不听号令,私自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