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何无忌是在为兄长刘裕带话。
刘道规迅速心领神会,“足下有心了,亦某之见,楚王登基,乃是大势所趋!”
无论刘道规承不承认,桓玄篡位,势在必行。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当了楚王,不当皇帝,无法跟追随他的人交代。
说是来询问意见,实则是来打个招呼,让刘道规不要妄动。
而现在的刘道规的确动不了,拓跋珪的十几万人马还在邺城、黎阳、滑台一线,压力巨大,无法抽身。
“都督果然英明!”何无忌拱手一礼。
刘道规道:“来人,设宴款待使者。”
何无忌旁边一人拱手道:“都督好意心领了,然则楚王在建康静候佳音,迁延不得。”
何无忌也道:“后会有期,事成之后,再与都督畅饮之!”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道规点头。
何无忌潇洒转身离去。
高珣道:“都督如今北伐邺城,怀天下人望,何必附庸于桓氏,此人登基之后,必定还会针对彭城。”
刘道规反问:“高兄……莫非觉得司马家还能延续国祚?”
高珣垂下目光,伸手烤火,“司马氏固然衰亡,然则桓氏亦非善类。”
刘道规道:“晋祚衰亡,亦是天下大势,桓玄称帝之后,掌控不了局面,必为天下下人所厌,他不称帝,还能苟且几年,一旦称帝,必天怒人怨,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别人称王,都会免除赋税,大赦天下,桓玄称王以来,非但没有任何德政,还大兴土木,大讲排场,政令繁琐,又朝令夕改,官吏无所适从,百姓疲苦,朝野劳瘁。
士族门阀比以往更贪婪,明目张胆的侵占土地。
投奔桓玄的刁逵,成了西中郎将、豫州刺史。
连桓玄的谋主卞范之都大肆营造府第,居功自傲,子弟们傲慢无礼,横行无忌。
比起桓温的庚戌土断,打压士族豪强,简直有天壤之别,桓玄根本掌控不了局面。
“此乃骄兵之计也,自古篡位都是极凶险之事,桓玄骄奢淫逸,非成事之人,必败无疑!”
说实话,刘道规等的就是桓玄迈出这一步。
司马家被一脚踢下去,朝廷的大义名分烟消云散,寒门庶族身上的枷锁也打开了……
第304章 篡
“陛下,时辰到了。”黄门侍郎王谧带着一众散骑、侍郎入宫,站在皇帝司马德宗面前。
但皇帝坐在御榻上,痴痴傻傻的望着他们,仿佛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倒是旁边的琅琊王司马德文泪流满面,“诸位世受晋恩,何以为虎作伥,夺我家基业?”
桓谦道:“伏睹楚王,天资聪颖,承桓宣武之功德,顺天应人,虽唐、虞无过于此,群臣会议,皆言晋德已终,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托付于楚王,上合天意,下合人心,陛下与琅琊王亦可安享清贵之福,不绝晋祚之嗣统,祖宗幸甚,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会稽内史王愉道:“自楚王继位以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甘露现世,嘉禾蔚生,此皆天兆,示楚代晋之象也。”
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这两个家族已经表态,司马德文纵然千般不愿,也无可奈何。
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自从司马元显下诏征发“乐属”后,司马氏的根基便被斩断了。
只剩下一张表皮撑着场面。
王谢桓庾殷,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数一数二,庾氏因维护司马氏,已经被桓玄铲除,谢氏也因司马元显而门庭滑落,无一人在朝中为官,不足为虑,殷氏投奔桓玄。
现在士族高门没有一人为司马氏说话。
而桓谦的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不绝晋祚之嗣统”,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不从,司马家要失去的不仅是国祚。
“吉时已到,请陛下交出玉玺!”王谧有些迫不及待。
琅琊王氏自从王导之后,便一直屈居太原王氏之下,如今总算扬眉吐气一回,此次“禅让”之后,琅琊王氏将重新成为天下士族的翘首。
至于谁做皇帝他并不关心,只是琅琊王氏继续荣华富贵即可。
不过皇帝司马德宗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将玉玺抱在怀中,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痴痴傻傻笑意。
“陛下……”王谧望向桓谦,毕竟这是他们家的事。
但桓谦城府深厚,杵在原地,装傻充愣。
王谧又望向王愉。
此人平日骄狂不可一世,到了紧要关头,却畏畏缩缩。
王谧无奈,只能伸手去抢。
司马德宗人虽然痴傻,但力气不小,王谧身子骨早被五石散和女色掏空了,竟然一时抢不过来,不禁气急败坏,“还愣着作甚!”
桓谦和王愉也只能上前加入争夺的行列。
此情此景,不由让司马德文嚎啕大哭,“诸公今日如此作为,难道就不怕天谴吗?桓玄今日能夺我家之位,他人亦能夺之,敢问诸位何以自处?”
三人都像没听到一般,只顾着争抢玉玺。
在他们眼中,无论谁当皇帝,都离不开士族高门的支持,所以越发的肆无忌惮。
司马德宗一人终究争不过三人,玉玺被抢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嚎哭,声音极是凄惨。
但无论是王谧、王愉、桓谦,还是堂中其他官吏,都漠不关心,欢欢喜喜的随着王谧出宫迎奉桓玄去了。
“陛下禅位于楚王!”
宦官一声尖锐的呼喊之后,锣鼓齐响,群臣欢喜称贺。
桓玄肥硕的身躯将冠冕撑的如同发胀的面团,满脸的笑意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从王谧手中接过玉玺后,便大步迈入皇宫之中。
司马德宗司马德文两兄弟已经被人“请”了出去。
“拜见陛下!”群臣拱手。
“众卿免礼!”桓玄大袖一挥,转身坐上了御榻。
只听“轰”的一声,御榻竟然塌了,桓玄两脚朝天,在侍卫的搀扶下方才起身。
桓玄原本就身材高大,入主建康后,越发放浪形骸,骄奢淫逸,一顿饭能食十余斤肉,出行多是车舆,身重两百多斤……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魏晋流行玄学,桓玄继位的第一天,连皇位都坐塌了,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而建康城中早就有童谣:长干巷,巷长干,今年杀郎君,后年斩诸桓。
长干乃建康里巷,乃行刑之地,郎君即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及其诸子,前年被桓玄斩于长干巷,今年桓玄登基,还有几个月就是两年之期。
当然,这些童谣只在市井间流传,桓玄作为高门,市井民间流传的童谣传不到他耳中。
桓玄脸色铁青,杀气腾腾的扫视几个散骑和侍郎,刚要动怒,殷仲文拱手而出,“陛下圣德深厚,地不能载,上天方降下此吉兆。”
卞范之也不落人后,“殷侍中之言是也,破旧立新,此物乃旧朝所有,陛下御极,新朝当有新气象!”
两人跟在桓玄身边,说的话自然称心如意。
其他官吏也跟着拍起了各种马屁,殿中一片乌烟瘴气。
偏偏桓玄就好这一口,脸上的怒气逐渐消散,“诸位所言甚是,新朝就该有新气象,旧朝腐朽如斯,岂能承载新帝?来人,换一副新的来!”
一番折腾,总算将此事遮掩过去。
几乎所有士族都加官进爵。
王谧以奉玺之功,加封司徒兼太保,封武昌县开国公,加班剑二十人。
谢混升尚书仆射。
桓谦为尚书令、吏部尚书,改封宁都侯。
其他官吏也得到了诸多封赏,无不对桓玄歌功颂德,唯独刘裕、何无忌等北府将领原封不动,没有一人在封赏之列。
北府军在刘牢之和几个老将被杀之后,士卒全部拆分各地,由桓修、桓弘、桓谦、桓石生分而掌之。
除了刘道规,已经名存实亡。
刘裕手上的部曲也早已被拆散,除了名气什么都没有。
北府军已经事实上名存实亡,所以桓玄直接无视了他们。
“御榻崩塌,乃是天兆,江左人心震动,可以举事!”何无忌早就看不惯桓玄。
舅父刘牢之和恩主司马元显都死在他手上,如今登基称帝,一口汤也不分给他们,心中怨气越来越大。
刘裕望了一眼身边,冷冷清清,只有檀凭之、刘怀肃、孟龙符几人,殿角宿卫之中,总有几道目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桓玄从未放松过对他的戒备。
“只凭你我几人,实力不足,你可联络北府豪杰,探明他们心意。”
“怎只有我们几人?寄奴莫非望了,淮泗还有汝弟刘道规,拥兵三四万,兵精粮足,他若南下,我等里应外合,桓玄必败无疑!”
何无忌北上淮泗,最大的目的便是考察刘道规的实力。
事实上,他起兵造反之心比任何人都要迫切。
刘裕道:“淮泗鞭长莫及,阿规一动,桓玄必诛杀我等,且拓跋珪十余万人马屯于河北,虎视眈眈,他若南下,中原淮泗顷刻易手,届时你我连退路都没有。”
他说的也是实情,刘道规兵强马壮不假,但周围强敌环伺,根本动不了身。
不仅拓跋珪有吞并中原之心,连慕容德都有兼并江左之意。
北面必须有人扛住外部压力。
何无忌也是文武全才,知道刘裕说的是实话,桓玄在寿春、合肥、广陵一线布置重兵,长江之上,西府水军控制各大渡口。
刘道规的人马根本过不了江。
所以这场兵变,根本指望不了淮泗。
若不是桓玄也将刘道规当成了北方屏障,北府中的刘、何、檀等几家武宗早就被灭门了。
何无忌低声道:“那可如何是好?没有淮泗,我们的实力去了七成。”
周围热闹的嘈杂声,将两人的谈话淹没。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会想到两人就在这太极殿东堂商议造反。
自魏晋以来,东堂决议便是传统,很多影响历史走向的军国大事都是在此地决断的。
“有我在,三成足矣!”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中说出,何无忌绝不会相信。
但刘裕亲口所言,就另当别论了。
妖贼几十万大军,实际上是刘裕扑灭的,几千人马就杀的孙恩投海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