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越说越离谱。
但这年头风气就是如此,刘道规早就见怪不怪了,望着城头上嚣张的楚军,心中忽然生出一计,“传令,扔掉甲仗、牲畜、器械,身上的钱帛一并扔掉,向东面下邳退走!”
士卒们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也不管什么阵型,仓促向东退走。
孟干之率斥候盯着寿春的一举一动。
边境上的各支人马一向贪得无厌,经常截杀流民,掠其财货,夺人妻女。
刘道规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最清楚他们的习性。
猫儿就没有不偷腥的,即便建威中军,有例钱,有田产,有军功赏赐,依旧有人手脚不干净……
甲仗、钱帛丢了一路,金灿灿的,夺人眼目。
中军士卒这些年日子都过得不错,每次出征,都会备些钱财,身上穿的也都是上乘料子,还有随军驴骡驮马,全都价值不菲。
当年刘牢之兵临邺城之下,正是中了慕容垂这一招,方才前功尽弃。
刘道规不相信桓石生的治军才能超过刘牢之,能约束住士卒。
西府军的军纪比北府更烂,也比北府军更穷!
而且击败自己这么大的诱惑,桓石生肯定忍不住。
果然,一个时辰后,身后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和喊杀声。
“追来了!”士卒们满脸欣喜。
“成败在此一举,诸军可效死力!”刘道规拔刀在手,全身血液沸腾。
“杀!”
士卒们满脸杀气,也不管什么阵列,直接翻身,朝着马蹄传来的方向杀去。
吁——
战马惊恐鸣叫声响彻四野。
桓石生果然经不住诱惑,漫山遍野都是楚军,足有两万之众,还有一支五百人规模的骑兵,很多人身上还挂着钱串、布帛,以及粮袋,行动缓慢,没抢到东西的更是满脸贪婪之色。
“杀!”
北府军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是厮杀,便无比亢奋,人人奋不顾身。
两军相接,刀光矟影滔天而起,血光飞溅,染红了地上的野草。
刘道规一手扛盾,一手提着新亭侯,杀入敌丛之中,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阵列和指挥了,纯粹是乱战。
而乱战最考验士卒的勇武。
西府军虽多,但在陆地上完全不是对手,披甲率不足两成。
刘道规的这七千精锐,披甲率将近一半。
每个人都是百战勇士。
血、惨叫、哀鸣、尸体……
刘道规眼前变成了一片血红,肩膀上中了一箭,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一路追着敌军向西杀去。
“快关城门!”城头上传来桓石生惊恐的声音。
但为时已晚,孟干之带着五十多名虎贲杀入瓮城之中,城头的桓石生也被高珣一箭射翻,其他守军连头都不敢漏。
“寿春,破了!”
士卒们的欢呼声响彻城头。
刘道规提着刀一步步走入城中,留下一道道血脚印,走到桓石生面前。
桓石生胸前插着一支弩箭,但因盔甲,并未伤及性命,“全是误会……都督果然神勇,绕我一……”
话没说完,一道寒芒就没入他的脖颈之中……
第322章 疲
“我等愿归降前将军!”七八百北府老卒拜在刘道规面前。
他们都是童厚之的旧部。
方才出城野战,逃走了一大批,只剩下这么点人。
不过人数虽少,却人人自带一身精悍之气,一看就是百战老卒。
“诸位请起,今后便是自家兄弟,无须多礼!”刘道规扶起最前面几人。
城中的西府军在桓石生被杀后,全部投降,将近七千多人。
刘道规也没有为难他们,直接放走。
一是节省粮食,二是让他们将恐惧带回建康,乃至西府,只要打过败仗,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手上兵力本来就少,这些人留在寿春,还要派人看住他们。
府库打开,里面粮食堆积如山。
寿春一直被桓玄当成江淮屏障,储备了大量粮草和军械,只可惜桓石生碌碌庸才,约束不了士卒,也守不住城池。
这么多粮食,刘道规心中落下一块石头。
南面虽然还有合肥重镇,但大军可以不走这条路,直接向西进入广陵郡。
北面,慕容德的三万步骑果然没能攻破彭城,甚至都没怎么攻城,在城下象征性的吆喝了两嗓子,见城池坚固,士卒不为所动,也就只能安营寨扎,一面卡住刘道规的粮道,一面到处烧杀掳掠。
手段极其残忍,死在燕军手上百姓多达四千余众。
弄得境内人心惶惶。
而普通武拓军和义从军根本对付不了鲜卑精骑。
高珣建议道:“慕容德危害甚大,若是不管不顾,淮泗多年经营将毁于一旦。”
“士卒休整四日之后,我既率军北上,灭了慕容德这条老狗!”刘道规咬牙切齿。
燕军在境内完全是冲着断子绝孙去的,每袭破一地,老弱妇孺皆杀之,只留下青壮,连田地水渠都毁坏了。
由此可见,慕容德对自己的恨意。
士卒们倒头就睡,刘道规连日行军,劳心劳力,也疲惫不堪,就在军营中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亮。
士卒们已经集结,但无不满脸疲倦,仿佛一把钝了刀,失去了锋锐之感。
从去年春末开始,便大战连连,很多人已经大半年没有回过家了。
虽然肉食供应不缺。但士卒终究是人,心理上也会疲惫。
如今赶回彭城与燕军决战,打赢了,还要再次南下与楚军血战……
别说士卒,就是刘道规也生出一股心力交瘁之感。
在精锐的士卒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到第四日后,士卒脸上的疲色略有消减,刘道规刚准备北上,孟干之就来禀报:“都督,楚将皇甫敷率两万西府精锐北上!”
高珣惊讶道:“他不是在围攻京口吗?”
北面有慕容德,现在南面又来了皇甫敷。
皇甫敷不是桓石生,是西府四虎将之一,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率两万人马北上,江淮形势为之一变。
孟干之道:“寿春失守,江左震动,桓玄急调皇甫敷北上,令桓谦、刁逵、王愉诸军继续围困京口。”
京口是北府军根基,造反之心最坚决,众志成城,所以是一根硬骨头。
但只要刘道规和刘裕没有杀回京口,威胁就不大。
桓玄的谋略不差,知道问题的根本在哪儿。
没有刘道规和刘裕,北府就不是北府。
“传书广陵,令刘毅孟昶拖住皇甫敷,待我击破慕容德,与沈庆之、毛德祖、刘广之诸军汇合,再一同南下,围剿皇甫敷!”
刘道规目光落在舆图上的广陵。
南面北面战火纷飞,广陵却没人管了……
刘毅和孟昶联手诱杀了桓弘后,广陵城中的万余兵马全部被他们掌控,加上其麾下鲁宗之、赵恢等流民帅的人马,至少一万五千人马。
他本就是广陵地头蛇,若肯出力,拖住皇甫敷应该不难。
北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刘毅的长兄刘迈被桓玄杀害,两边水火不容。
孟干之立即派斥候南下,向刘毅求援。
刘道规提兵北上,留高珣一千三百人马镇守寿春。
“报,燕军骑兵分成两部,一部蹿入鲁郡境内,一部蹿入高平!”斥候送来最坏的消息。
刘道规想跟慕容德决战,但慕容德却不愿意。
他有骑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掌握战争优先权。
慕容德打了一辈子的仗,自然也知道刘道规最在意什么,他根本不需要决战,只要这么耗下去,让桓玄从容布置,就能获胜。
“传令兖州全境戒严,坚壁清野!”刘道规也调整心境。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这办法虽然笨一些,但只要人保住了,以后再卷土重来便是。
幸好当年与后燕对垒,高平、鲁郡修建了大量坞堡,各种抵御骑兵的工事完备,折冲府也起到了关键作用,勉强挡住燕军骑兵。
北面刚稳住了,南面又出了幺蛾子。
刘毅倒是出兵了,却根本不是皇甫敷的对手,一个照面就被击退,缩回广陵。
刘道规都怀疑他是出工不出力,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连拖住别人都办不到……
刘毅这厮以前心眼就多,自恃破落士族的身份,看不上刘道规。
他还特意快马传书过来请罪,说是他手上的人马还未归心,都不肯出力,不是皇甫敷的对手,让刘道规“谅解一二”,还说北面之事只能靠自己兄弟二人,他回去看顾京口……
广陵城中归降的兵马或许不堪重用,但他自己的部曲,鲁宗之、赵恢的流民军也有四五千人,只要跟在皇甫敷后面,他就不敢肆意妄为……
刘毅退走,皇甫敷便没了束缚,继续北上。
而北面慕容德的骑兵在鲁郡和高平占不到便宜,又合军击破檀道济所部,窜入泰山郡。
刘广之、毛德祖、沈庆之、萧承之跟在后面疲于奔命。
几路兵马大的也就五千步卒,小的一两千人马。
慕容德足足两万精骑,根本拦不住他。
刘道规率军北上,进入彭城与王元德、刘遵、刘钟三部汇合。